第十九章 韃子兵十萬

三月十九日午時，在數百名精銳騎兵的簇擁下，大順皇帝李自成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緩緩通過了德勝門城樓下的城門洞，進入了這座天下英雄都夢寐以求的北京城。

大順王朝權將軍劉宗敏和天祐殿大學士，丞相牛金星陪伴左右，李自成雖然已經貴為一朝皇帝，但依然是毯笠縹衣，衣著十分樸素。甚至，李自成除了皇后高桂英以外，妃子也只有一個。

不過，他的左眼在攻打開封的時候被明軍將領陳永福用箭射瞎了，多年的戰場磨礪在他臉上留下了不少痕迹，這使得他看起來有些面目猙獰。

城門內外，大批順軍的士兵正在維持秩序，附近街坊中的百姓紛紛出門迎接這位攪動了天下十五年的闖王，大順皇帝李自成。

且說，在李自成的三令五申之下，順軍軍紀優良，雖然也發生了幾起士兵趁亂搶劫的事件，但立即就得到了處理，搶劫的士兵也都被當街斬首了，這使得城中百姓的畏懼大大減少。

而因為攻城的過程十分輕鬆，城中的士兵，百姓都沒有什麼抵抗，順軍將士的戾氣並不重，雖然上街買東西的時候會少給錢，但卻不敢明搶。

要知道，這可是一支封建軍隊，還是明末這個群魔亂舞的時期，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相當了不得了。難不成還要求他們發揮封建主義大無畏精神，不拿群眾一針一線？

這也是李自成區別於明末其他農民軍領袖和梟雄的地方——他確確實實曾經是百姓安居樂業的希望。

而且，他無論處於什麼樣的低谷，都從來沒有接受明朝廷的招安，在建立政權之後，也是真正做到了忠於農民階級，不和鄉紳地主同流合污。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自成就像是一個俠士，而不是一個優秀的封建統治者。這也是原本歷史上他最終失敗的原因。

畢竟，這可是十七世紀，不和鄉紳合作，不和地主階級「打」成一片，卻和地主階級「打」成一片，哪裡有不失敗的道理？

換言之，這就是明末版的沒有結合華夏的基本國情，過於理想主義了！

只能說，李自成作為農民軍領袖，是優秀的，但是作為一個十七世紀，東方大國的新晉皇帝，卻還不夠。

歷史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朱元璋在圍堵農民起義上的天才制度設計和軍事科技的發展，滿韃的存在，都使得他在學會和縉紳同流合污，攜手壓迫農民老兄弟之前，就意外死在了九宮山。

不過，現在的李自成正是春風得意，躊躇滿志之時，哪裡會想到這些問題？人只有在失敗的時候，才會反思，李自成也不例外。

從西安誓師東征以來，順軍一路所向披靡，除了寧武，壓根沒打過一場像樣的仗，一路上都在接受明軍的投降。

從大同，宣府，到居庸關，保定府，再到薊州鎮，整個長城沿線的北方的明軍都在爭相打開城門迎接他的到來，可謂是「天命所歸」，一路上僅僅是投降的明軍就超過了二十萬，整頓起來，至少有十萬可用之兵。

而他從陝西帶出來的主力，只有十萬出頭，就算加上從河南北進的劉芳亮所部，也不過是十二三萬，除了留守各處，派往山東，北直隸各州縣的四萬多人，他手裡還有六七萬老營兵，以及從投降明軍中抽調出來的兩三萬精銳。

雖然是經歷過大起大落的人，最慘的時候身邊只剩下了十八騎，但這個時候，終於入主北京城了，李自成心中還是難以掩抑的激動。

這天下，終於姓李了！大順終於取代大明，成為天下正統了！

不知不覺間，李自成便已經策馬來到了大明門——紫禁城的南門，而這裡早就已經跪著幾十個太監了，領頭的是崇禎皇帝最為信任的太監之一——杜之秩。

李自成十分厭惡太監，特別是叛徒太監，他並沒有理會跪在地上等候的杜之秩，自己走進了紫禁城，來到了聽政的皇極殿之前。

他仔仔細細環視了一圈，原本因為緊繃，有些猙獰的臉終於舒緩了下來。

如今天下已定，明朝廷僅存的野戰軍團，就只有山海關吳三桂的四五萬關寧殘軍了，但這點人馬，沒有給養和軍餉，拿什麼和大順爭奪天下？傳檄便可定矣！

至於張獻忠，左良玉，南京，李自成都沒有放在眼裡過，這天下，已經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了！

作為即將佔據了整個北華夏的雄主，這個時候還對關外的局勢幾乎一無所知，這是李自成的致命弱點——他成長得實在太慢了，而身邊又沒有一個知曉天下大勢的謀士輔佐他。

只能說，朱元璋或許無恥，或者自私，但作為一個封建帝王，卻絕對是最一流，最頂級的存在，李自成敗給的不是崇禎，也不是多爾袞，而是三百年前洪武皇帝設計的那套制度。

當然，這個時候的李自成根本不會想這些，他的目光掃過空落落的皇宮之後，忽然扭頭看向了牛金星，問道：「崇禎和太子還沒找到嗎？」

牛金星心中一緊，不過其實也並不擔心，笑著說道：「崇禎和明廷太子應當還在城中，宮裡的禁軍侍衛，還有宮女，昨夜都已經逃散，另外兩個皇子也已經被抓，現在正在軍中，僅憑崇禎和太子兩人，想逃出萬軍圍困的北京城，決無可能。」

李自成聽罷，點點頭，隨即又對牛金星吩咐道:「沿街張貼告示，若是敢有藏匿崇禎和太子者，誅九族！有舉報進獻者，一經核實，賞金千兩！」

「是，陛下。」牛金星應和道。

就在這時，一個後背插旗的軍士忽然跑了進來，將一份軍報交給了李自成的義子張鼐，張鼐面色一變，隨即將那份軍報呈給了李自成。

李自成拿起一看，也不由得眉頭緊皺。軍報上正是昨夜朱慈烺領兵突圍，順軍追兵遇到埋伏，幾乎被全殲的消息。

當然，沒人知道這支軍隊的來頭，可是崇禎皇帝，周皇后，太子朱慈烺和兩個公主不知所蹤，北京城中居然冒出了可以在半個時辰之內幾乎全殲一千多順軍的強軍，李自成又怎麼可能不把這兩者聯繫在一起想？

就在這時，牛金星也忽然拿出了一張告示，這是順軍在十王府附近找到的，貼得滿大街都是。

李自成把手中的軍報遞給了身側的劉宗敏之後，又接過了牛金星呈上來的告示，只是看了一眼，便當即使眼色喝退了身邊的親衛，獨留下了劉宗敏，牛金星，張鼐三人。

他縱橫天下十五年，五起五落，六破明軍主力，如今又入主北京，馬上就要奪得天下了，如何是那種忘乎所以，狂妄自大的人？

若是沒有人提醒，還被唐通，白廣恩這些人忽悠，以為清軍和套虜，西蒙差不多，不足為慮也就算了。但現在有人把天下大勢告訴了他，甚至連八旗的兵馬，吳三桂的實力，他帶進北京的老本兵都一清二楚，李自成又如何不引起注意？

朱慈烺留下來的告示內容很簡單，概括下來也就兩句話：韃子兵十萬，務必小心！

而且，其中還點明了吳三桂，唐通，白廣恩這些人搖擺不定，不可盡信。其實，李自成又如何不是這樣想的呢？

劉宗敏看了之後，卻是不以為意：「陛下，韃子能有什麼厲害的，不就是西虜嗎？咱們在陝西的時候，打的還少嗎？關內的幾十萬明軍都被咱們打敗了，區區十萬滿韃，算得了什麼？」

劉宗敏雖然是李自成手下的頭號大將，但見識卻十分淺薄，統軍打戰可以，謀定天下那就差得太遠了。

「侯爺，事情雖然大差不差，但也不能這麼說。」牛金星很給劉宗敏面子，「關內的明軍和關外的，還是有差別的，既然韃子能打得贏關外的明軍，又有十萬甲兵，那咱們要想確保勝利，除非吳三桂投靠，不然咱們帶來京城的這些兵馬，還是不夠的。」

李自成聽罷，當即沉思了起來。他對滿洲韃子的了解很少，唐通他們確實說過韃子不過如此，可這些人都是韃子的手下敗將，在那裡吹牛也不一定。這種未知的感覺讓李自成頗為困擾。

「朕原本打算入京之後，再派唐通前往山海關招降吳三桂的，如今他全家都在朕手裡，不擔心他不降。況且，關寧軍和韃子打了那麼多年，雙方乃是血海深仇，投降韃子應當是不可能的。只是，凡事都怕個萬一，若是滿洲人真的起十萬大軍而來，事情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了。」

牛金星也並不了解滿清的情況，這個時候除了奉承李自成幾句，也不好多說什麼：「陛下所言極是，臣覺得倒是可以提前做好準備，咱們先飛札招降吳三桂，若是他識相，直接投降，就急令他率兵來京接受檢閱，中途咱們直接派大軍接管山海關。若是他不肯，就盡起京城十萬大軍，在韃子來之前，直接去山海關剿滅之。」

「嗯。」李自成聽了，當即點頭道：「丞相說得沒錯，此事還是要小心為好，既不能全信這個所謂的華夏公民的勸告，也不能盡信唐通，白廣恩這些人。但是山海關一定要在咱們自己手裡，不然事情恐怕還是要糟了。」

一旁的劉宗敏聞言，還是滿不在乎道：「陛下儘管放心，只要韃子敢來，敢入關，本將軍就讓他們入棺，咱們帶來北京的這六萬老營兵足夠對付他們了！」

「不，現在天下未定，韃子若真的有十萬兵，咱們必須要小心。」李自成想了想，原本他想把山西，山東，河南等地的老營兵也悉數收攏回來的，但是一想到那些地方還有著不少新降的明軍，而且人心未定，又放棄了那個決定。

「其實朕還有一重擔心！」

「陛下的意思是？」牛金星恍然大悟，見李自成不說，又接著道：「這是崇禎的詭計，是為了拖延時間，離間咱們和降官，延遲我大軍南下的？」

劉宗敏聞言也恍然大悟道：「陛下英明，臣覺得事情絕對是這樣的，什麼十萬韃子兵，根本就是假的。」

「立刻派人飛函，令袁宗弟速速率右營的兩萬人北上，先不要管左良玉，立刻來京助戰！」李自成聽了劉宗敏的話，反而是下定了決心，他還是擔心最終有意外發生。

「是，陛下！」牛金星見李自成心意已決，當即拱手攏袖道。

而李自成說完，便揮手讓三人也下去了，他獨自一人站在皇極殿中，忍不住又拿起了那張告示來看，嘴裡喃喃道：「華夏公民，是大明子民的意思嗎？九宮山又是哪裡，為何讓朕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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