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張道人騙吃騙喝、王師兄大顯神通
道人年紀看著五旬開外,鬚髮斑白,腳上鞋子露了腳趾,看著應是趕了不少路。
不待薛振鍔發話,一旁的殷素卿已然起身稽首一禮:「無上天尊,同為道門中人,相請不如偶遇,老道長莫要客氣。」
「哦吼吼,那老道便不客氣了。」
這道人頗為自來熟,自顧自盤膝坐下,上手便扯下一條兔子腿,大快朵頤一番,咂嘴道:「淡了,再撒些鹽,若是有小茴香就更好啦。」
薛振鍔頗為意外的看了殷素卿一眼,後者卻挑了挑眉毛,一番擠眉弄眼,也不知何意。
薛振鍔一時沒鬧清楚殷素卿之意,卻也分出佐料撒在兔肉上,那道人蘸著佐料吃將起來,連呼『快哉』。
兔肉已經熟了,薛振鍔撕下另一條後退遞給殷素卿,自己扯了前腿吃將起來。
吃上兩口,薛振鍔攀談道:「張道長自遼東來?」
「是哩。」
「那這一路可是不近。」
「幾千里路,遠著哩。」
薛振鍔疑惑道:「武當各處道宮大多都有十方堂,道長怎地不去道宮掛單?」
張玄一將啃得乾乾淨淨的腿骨丟下,嘆息道:「怎地沒去?還出示了道牒,奈何人家不認。」
「為何不認?」
紫霄宮的十方堂本就是給各地遊方道士掛單的,不拘是紫霄宮分出去的,亦或者是其他正一、全真道人。
張玄一嘆息一聲,摸索著從懷中找出一份道牒,隨意丟給了薛振鍔。
薛振鍔接過來,這道牒展開來橫豎全都三尺有餘,上寫姓名、籍貫,核發機構乃是禮部、道錄司,乍一看什麼毛病都沒有。待仔細一瞧,這上頭核發的年份竟然是天成十一年!
大郕太祖神武帝定鼎之後才改元建制天成,略略算算,天成十一年至今起碼一百五十年!
再看上頭內容,天成十一年張玄一就五十三了,那到現在豈不是二百多歲了?難怪十方堂不收,這道牒即便是真的,眼前的張玄一隻怕也是假的。
薛振鍔神色不動,悄然將道牒遞給了殷素卿,後者掃了兩眼當即叫道:「張道長,這道牒是……是你的?」
「是哩。」
殷素卿杏眼圓睜:「那你豈不是有二百多歲了?」
「咳咳咳……」張玄一咳嗽兩聲,一把搶過道牒,掃了兩眼,這才恍然道:「我說呢,怎地哪個道院都不肯讓我掛單,原來是掏錯道牒了。」
就見張玄一一雙滿是油漬的手胡亂在道牒上擦了擦,而後將其摺疊收入懷中。
「錯了,錯了,這是老道師祖的道牒。」
說話間他又從懷裡掏出一份道牒,這道牒看起來新了不少,張玄一展開來先自己掃了兩眼,這才滿意點頭道:「這回對咧!」
說著,張玄一將道牒又丟給了薛振鍔。
薛振鍔看了兩眼,這回年份是對了,政和二十八年,問題是名字根本不是張玄一,而是張昆陽。
饒是以薛振鍔兩輩子的見識,這會子心底里也將眼前的邋遢老道當成了騙吃騙喝的騙子。
他忍不住說道:「張道長,這回年份對了。」
「那就好,待吃完,老道去南岩宮掛單。」
「問題是你這名字是張昆陽,也不是張玄一啊。」
「是嗎?」張玄一眨眨眼,伸手奪過道牒胡亂塞進懷裡,朗聲笑道:「這有甚地?老道道號頗多,許是方才記混了。莫要說這等雜事,快吃快吃,這兔子肉涼了可就不好吃啦。」
薛振鍔看著老騙子上手撕下一大塊肉,心中暗暗惋惜,好不容易逮住一隻兔子,自己沒怎麼吃,全都進了這老騙子的五臟廟,真是煩悶。
既然認定張玄一是個騙子,薛振鍔便不再言語,搶了兩條前腿,分與殷素卿一隻。三人圍著火堆大快朵頤,沒一會兒便將可憐的月兒吃干抹凈。
許是搶著吃更香,便是連殷素卿也吃了不少。待吃罷了,這小公主撐得直哼哼,連連道『許久不曾吃得這般撐了』。
眼見時辰不早,薛振鍔與殷素卿便起身告辭。臨行之前,薛振鍔覺著這老騙子也不容易,數九寒冬,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看著實在可憐,便忍不住囑咐道:「張道長,莫要記錯自己名號,說漏了嘴那南岩宮可不會讓你掛單。」
張玄一樂呵呵道:「記得啦,這回老道肯定不會記錯,多謝二位道友款待,來日老道必定回報。」
回報什麼的,估計就是嘴上說說吧?薛振鍔根本沒往心裡去。
這回薛振鍔沒抄近路,與殷素卿並肩而行,待離得遠了,殷素卿便嘆息道:「還道是前輩高人,哪裡想到,卻是個騙吃騙喝的騙子。」
「嗯?」
殷素卿認真道:「俠義話本中不都是這般?野外偶遇邋遢道人,不曾想那邋遢道人卻是不世出的高人。」
薛振鍔樂了,道:「是了是了,所以日後行走江湖,遇見和尚、道士、女人、小孩,萬萬惹不得。」
殷素卿蹙眉:「和尚、道士也就罷了,女人、小孩又有甚地說道?」
「女子與小孩本就體弱,能行走江湖,想來必是藝高人膽大。」
殷素卿豁然開朗,合掌贊道:「此言有理!不想小薛鍔竟有這等見識。」
冬日暖陽里,殷素卿的眸子晶晶亮,微笑中滿是暢想。略略沉吟,她便突然道:「待我醫治好了寒毒,學得上乘功夫,總要縱馬仗劍,行走江湖。」
「呵,素卿女俠威武。」
「小薛鍔,來日若有人欺到你頭上,且報我的名號。」
「誒呀,如此先行謝過素卿女俠了。來日若被欺侮,我便說我與及時雨素卿是至交好友。」
殷素卿不快道:「至交好友……勉強算,這及時雨就算了,不好聽。」
薛振鍔調笑道:「那行走江湖,總要有個名頭吧?」
「嗯……暫且未曾想到,等我想到了再說與你聽。」
「好。」
說笑間,路程過半。遙遙就看見遠處有幾人迎面行來,身旁的殷素卿突地欲言又止,薛振鍔便猜想,那幾人應是殷素卿的護衛、侍女。
他當即稽首道:「誒呀,劉師兄囑咐我去後山找他,險些走錯了路。素卿女俠,便在此處就此別過。」
「額,好。」
薛振鍔說罷,微微頷首,旋即快步進入林中。
殷素卿走了幾步,回頭觀望了下其背影,隨即噗嗤一聲笑將出來,低聲咕噥了一嘴:「人小鬼大。」
劉師兄自然不曾說過讓薛振鍔去找他的話,所以薛振鍔兜了個圈子,直接回了紫霄宮。
這日混跡到晚間,方從藏經閣回到耳房,便有一陌生火工居士找上門來。
那人中等身量,年歲三十開外,未曾開口人先笑,離得老遠便作揖道:「小的李三平,見過小道長。」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薛振鍔客客氣氣將其讓到屋裡,沏了茶水這才問道:「居士可是找我有事?」
那李三平道:「小的被點了苦差,此行奉了都管之命,還請小道長見諒。」
薛振鍔心中微起波瀾,心知這是對方的後手到了。他面上不驚,呷了一口茶道:「不知都管有何吩咐?」
「都管言,紫霄宮中諸人各有差遣。先前小道長新來,加之惡疾纏身,便不曾指派。而今小道長身體康健,並無不妥之處,道宮便指派了輕省差事。」
「甚地差事?」
李三平道:「不難,只需每日午間為後山送一趟飯食即可。」
薛振鍔心中極為不解,都管、都廚這是要置自己於死地嗎?後山廣闊,縱然每日只需送一趟,可這一來一回也是兩個時辰的山路。就自己這等身子骨,這二人真不怕自己死在路上?
即便自己阻了都廚侄子拜師之路,單單看自己的家世,都廚也不敢如此下狠手吧?
可偏偏對方陰招迭出,一次比一次狠毒,眼看就想弄死自己。這其中到底是什麼緣故?
薛振鍔沉吟不語,那李三平又出聲道:「小道長,小道長?」
「哦……我知道了。」
李三平長出一口氣,道:「如此,小道長莫忘了,每日巳時四刻從灶房取了食盒,送往後山困龍洞。」
待李三平一走,薛振鍔便坐不住了,左思右想,乾脆起身去藏經閣尋王師兄。
進得藏經閣中,薛振鍔將此事與王振良一說,那王師兄懵懂道:「不過是送一趟飯食,師弟可有為難之處?」
薛振鍔眨眨眼,一口氣沒喘勻,猛地咳嗽起來。
「哦,險些忘記薛師弟年幼體虛。」
薛振鍔眼神幽怨,心道這王師兄可比劉師兄差遠了,有些不靠譜。
不想,王師兄撫須道:「此事易耳,薛師弟先行回房,晚間師兄必解決此事。」
眼看王師兄神色淡然,顯然成竹在胸。薛振鍔暗自嘀咕,莫非王師兄連十方堂事務都能插得上手?
看來王師兄的師父必定是子孫廟真修高道,不然也不會有如此底氣。
他略略放下心來,安心回房等待。
待晚飯之後,王師兄找上門來。落座后便道:「薛師弟之憂,師兄已然解決。」
「哦?」這麼快就說動都管等人了嗎?
不想,王師兄從袖子里掏出玉色瓷瓶,放置在桌上,笑道:「此為紫霄秘葯玄元丹,服上一丸,可保薛師弟惡疾一日不會發作。」
看著王師兄得意的神情,薛振鍔呆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王師兄……這就是你說的解決了?合著你解決不了都管,乾脆來解決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