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張道人碰瓷
這二、三月間,劉師兄與李玉蓉情誼漸濃,薛振鍔少不得充作幾回鴻雁。仗著一張嫩臉,加之說話動聽,很是無往不利。這小小的玉虛宮,便是坤道修行居所也能去得。
只是不知怎地,今日這知客道人極為陌生,想來是新近換過,難怪劉師兄偏要拉著他同行。
那知客道人打了個哈欠,低頭看了眼薛振鍔,慢條斯理道:「今日玉虛宮有事,不接外客。且男女有別,你這童子無端找李玉蓉作甚?」
薛振鍔眨眨眼,說道:「小道薛振鍔。」
那道人頗為無禮:「去去去,管你振甚,速速退下。」
這等腌臢小人,與之計較只會沒的失了身份。薛振鍔微微一笑,袖子一抖便有一片金葉子落在地上。
「哎呀,師兄怎地這般不小心?財不露白,師兄快快收好。」
那道人見了金葉子早已眼直,愣神中就見薛振鍔煙火氣十足,且情真意切地將之放在自己手中。
那道人喜得險些露了后槽牙:「哎呀呀,卻是貧道的不是。去歲存了一年銀子,想著攜帶不便,便換了金葉子。不想今日險些遺落,真是……謝過這位師弟。」
薛振鍔笑道:「師兄,小道這就得說你了。我那在江西做按察使的父親曾雲,而今聖天子垂拱而治,正值太平盛世,百姓富足,五口之家哪家哪戶沒個幾兩碎銀的余財?
由此,銀兩愈發藏於民間,是以銀貴銅賤。這金子尋常用不到,買些物什還得換了銀子才行,如何比得了銀子便宜?只怕來日銀子愈發貴重,師兄本末倒置,還是早早換成銀子為妙。」
道人後續話語只聽了個囫圇,其人早被先前那句『我那在江西做按察使的父親』給鎮住了——這是貴人啊!
那道人頓時臊眉耷眼,彎腰低頭道:「師弟教訓的是,小道來日便換了銀兩。這個……師弟,不是小道不通情面,實在是掌門發了話,今日閉宮謝客。不過我與師弟投緣,師弟且在此等著,我尋個由頭傳個話。」
「那便謝過師兄了。」
「當不得謝。」那道人扭頭便進了道觀之內。
薛振鍔負手而立,轉頭便見劉師兄於竹林處探頭探腦,他便笑著舉起右手,拇指食指扣拳,豎起其餘三指。
劉師兄不解其意,但見其笑得燦爛,當即長出一口氣,遠遠拱手一禮。
不片刻,有腳步聲漸近,角門一開,方才那知客道人鑽了出來,湊過來壓低聲音道:「李師姐說,讓你在老地方等候,半個時辰准到。」
「多謝師兄,那小道就先走了。」
「哎哎,師弟慢行。」
薛振鍔迴轉身形,不過片刻便與劉師兄碰頭,將方才所得一說,劉師兄頓時喜得手足無措,說道:「事不宜遲,師弟……」
「且住!師兄與李師姐談情說愛,師弟就不好充作電燈泡了,告辭告辭。」
「甚地電燈泡?師弟且慢,你身子骨弱,此去山路二十幾里,你一人只怕天黑也回不了紫霄宮。」
薛振鍔悻悻停步,鬱郁道:「也不知何時才能學得劉師兄幾分本事,便不為逞強爭勝,好歹也不至於走個路都得要人背著。」
劉師兄寬慰道:「師弟天生神仙骨,早早晚晚,必強於我。」
薛振鍔只是搖頭:「師父說,師兄說,師祖也說,可我實在不知這神仙骨有甚地用處。」
劉師兄扯著薛振鍔鑽進竹林,說道:「師弟不知,而今靈機駁雜,我道門修士若如同秦漢鍊氣士般吞吐靈機,必墜入魔道。自唐宋以來,內丹術漸為主流。其先練己,再納靈機。
根骨一說,起初修行尚且不顯,築基與煉谷化精不過煉己身,待到煉精化炁,修行起來必納入天地靈機。根骨佳者,一次吐納可收八分靈機,根骨劣者,十次吐納不得一分靈機。
師弟這天生神仙骨,也不知羨煞多少同道,師弟還是莫要得了便宜賣乖了。」
薛振鍔恍然,道:「原來如此,只是我丹田有漏……」
「你當袁師叔前番下山只為尋那寡婦床頭灰?只怕師叔早已尋了方子,說不得一二年內,師弟便能修補丹田。」
是這般么?薛振鍔只希望真如劉師兄所言。
二人邊說邊行,不片刻便到得一方石崖,那石坪不過丈許,有無名野花自石縫中破出,盛開花朵端地奼紫嫣紅,呼吸間便有淡雅花香撲鼻。
薛振鍔不禁揶揄:「原來此處便是老地方……不想劉師兄這等謙謙君子,也懂得小意溫存。」
劉師兄又被臊了個紅臉,待正要辯解,就聽薛振鍔又道:「只是你二人在此,總不能我就在一旁看著吧?左右時辰尚早,師兄莫不如將我送下山,入山半載,我還不曾去城中逛過呢。」
劉師兄猶疑道:「師弟年歲尚小,你一人……」
薛振鍔笑道:「師兄,我這身道袍穿著,尋常哪個不開眼的敢招惹?」
山下有縣城名武當,本就是依玉虛宮而建,若刨去朝天宮,偌大的縣城十不存一。牛二每月休沐總會下山快活一番,回來便與薛振鍔說道,旁的也就罷了,但牛二說縣城之中抬眼望去,總有穿道袍者。
城中衙役、差人見身著道袍者,大多避之不及,根本就不敢招惹。如此,他才敢讓劉師兄將自己送去城中。
劉師兄心中思量一番,到底被說動,點頭道:「也罷,只是師弟莫要亂走,天黑前在玉虛宮前等我,而後一通回山。」
「好。」
當下不再贅言,劉師兄背負薛振鍔,又走了捷徑,不過一刻光景,便墜下山來,又奔行片刻,便將薛振鍔送到城門前。
薛振鍔雙腳落地,當即道:「師兄快走,莫要讓李師姐等急了。快走快走!」
劉師兄挂念佳人,加上薛振鍔為人處世本就不似孩童,當即再不多說,扭頭便走。
揮手告別劉師兄,薛振鍔轉頭打量了一番,就見這武當縣的城牆不過兩丈,長不過千步。城門洞開,兩側站立四個兵丁,卻是衣著破爛,便是那長矛都銹跡斑斑。
有販夫走卒穿行而過,給那稅吏幾枚銅子便放行。薛振鍔心中雀躍,摸索袖中卻皺起眉頭。他身上除了銀票就是金葉子,哪裡有銅錢?
正要與那稅吏分說兩句,卻見那小吏看都沒看,徑直奔行其身後一人,叫嚷道:「兀那漢子,車裡裝的甚物什?速速掀開點驗!」
誒?沒人搭理自己?這卻是稀奇。
他略略駐足,便有兵丁說道:「小道長怎地在此停留?」
薛振鍔道:「不收稅?」
那兵丁納罕道:「方外之人,納地甚稅?小道長定是新入門中,怎地連此事都不知?」
薛振鍔恍然。想歷朝歷代連翻滅佛,說起不事生產,不納稅捐,既然和尚都不用上稅,那自己這個道士自然也不用。
當即心情愉悅,也不理會那兵丁嘲笑,略略拱手便大步入城。這縣城頗為局促,來回不過一條十字街,官衙、繁華所在,盡數都在街面。且彷彿這世間縣城大抵都是這般,東富西貴南貧北賤。
薛振鍔胡亂逛著,瞧見一間當鋪,便進去換了些散碎銀兩。其後走走行行,買了些稀奇物件,吃了些沒見過的吃食,不片刻便索然無味。
到底是農業社會,手工品大抵都是玩物,吃食沒那重油重鹽的佐味之料,還不如山上灶房的飯菜可口。
隨手將買的玩物丟給路邊頑童,薛振鍔尋思出城去朝天宮觀望一圈。尋路人問明所在,邁步行不片刻,便見一三層高樓披紅挂彩,內中絲竹之聲悠揚,間或有男女調笑之聲傳來。
薛振鍔神思一振,想來這便是青樓了吧?只可惜年歲尚小,而今進去只能過過眼癮。
他師父袁德瓊看著頗為古板,若得知他逛青樓,只怕少不得一頓竹筍炒肉。薛振鍔惋惜間收攝心思,悶頭而行。
可剛過門口,先是一陣嘈雜,隨即一人呼的一聲從眼前飛了過去。
薛振鍔駭得駐足,扭頭便見四個彪形大漢闖將出來,破口大罵道:「你這牛鼻子,身無半兩銀錢,也敢來芙蓉樓吃白食?今日不教訓教訓,怕是不知你王爺爺的厲害。給我打!」
這是碰上白嫖怪了?
薛振鍔正打算退在一旁看樂子,便聽撲街那人嚷嚷道:「老道是修行之人。」
咦?聲音怎地這般耳熟?轉頭便見那鼻青臉腫的老貨,不是張道人是誰?這老騙子,騙吃騙喝騙到青樓來了?
「莫要唬俺,翠姐兒早已驗過,你那道牒都是假的。」
「且慢,我有同門在此,必帶了銀兩在身。」張道人隨手一指,幾個大漢頓時目光不善地看向薛振鍔。
薛振鍔頓時悚然,連忙道:「諸位,小道只是路過,與這道人不熟。」
那張道人極為不要臉,哀求道:「振鍔師侄,且幫了師叔這一遭,師叔轉頭定將修行門道傳授與你。」
四個漢子呼啦啦將薛振鍔圍攏其中,領頭漢子面色不善道:「兀那小道士,速速付了銀錢,不然俺送你去衙門吃排頭!」
薛振鍔深吸了一口氣,笑著問道:「不知多少銀兩啊?」
那漢子伸出兩根手指:「二兩!少一文都不行!」
薛振鍔攏手在袖子里摸索一番,丟過去一塊銀子:「二兩有餘,多的算賞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