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東南交大的邀請
自動化研究所迎來了嶄新的一頁,紅旗依然飄揚著,但不再是形而上學的孤立,一種開放的,自下而上的學術氛圍,漸漸衝破了曾經由意識形態帶來的枷鎖。
對科學問題的爭論也漸漸多了起來了。
不知不覺間,風氣開始改變,不僅是科研人員,連研究所下屬工廠里的工人也感覺到了變化。
為此惴惴不安的牛師傅卻在所長辦公室的門口故意「路過」了好幾次,他的表情是充滿擔憂的。
「牛師傅,您站這幹嘛呢?」
康承業和常新遠師兄因為一個小問題碰了個頭,回來的時候就見到牛師傅在自己辦公室的門外轉磨磨,看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大概猜出來他是來幹什麼的了,令人意外的是,牛師傅的頭雖然埋得低低的,但是雙手奉上來的東西卻讓康承業眼前一亮。
「喲,做出來啦!」
望著這位老師傅手裡部件,康承業的臉上掩飾不住驚喜的神色。
那是一件特殊製作的軸承,打磨面十分光潔,僅從轉動的聲音就知道做工十分精湛。
「好東西呀。」
康承業如獲至寶地拿在手中,撥弄著這個精細的部件,這正是一開始他求都求不來的機械臂腕部軸承。
研究所的工作如百廢待興一般,一時間千頭萬緒,康承業沒來得及抓這件小事,何況已經得到了來自鄒老的指示,先不要著搞成品,下半年多走走多看看,我們的專家要走出去,也可以請外國的專家走進來。
牛師傅一張老臉居然露出孩子般的羞赧:「所長,那個……我錯了,從前不該……」
「不該什麼?」
牛師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康承業的目光完全被這個精巧的部件吸引,讚歎著說:「這個東西做得是真不錯,全是手工的?」
說到手藝,牛師傅是認真的:「必須是手工的,自動車床做不出來,就算做出來不經手工打磨也粗糙得很。」
「怪不得人家都說,咱們研究所的一把手是你牛師傅的手,哈哈。」康承業爽朗地笑了。
牛師傅拍著胸脯說:「咱這手藝可不是吹的,把全鐵西區的車工都拉出來遛遛,咱肯定名列矛頭。」
看著精細的小部件,康承業不禁感嘆道:「自動化雖然重要,但工人始終是咱們最寶貴的財富。」
被誇讚的牛師傅反而把頭埋得更低,磨蹭了半天才低聲問道:「所長你不怪我狗眼看人低呀。」
康承業面色一凜,正色道:「誰允許你這麼說的?你是咱們所技術最好的工人,我不斤斤計較,希望你也不會,我還希望你能帶出更多的徒弟,把你的手藝傳承下去,國家需要科學家,也需要技藝熟練的產業工人!」
牛師傅感動得熱淚盈眶。
……
……
「鈴鈴……」
康承業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喂。」
「哥!」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話筒里響起,儘管有電磁雜音,但是能這樣叫自己的人除了在小妹,還能有誰呢?
「一雯,你怎麼有空打來電話啦?」
「你當所長都不告訴我一聲,也讓我為你高興高興呀。」
康承業苦笑,電話那頭的妹妹肯定是很開心,可是他的腦海中始終是七年前那次母親下葬時,妹妹傷心欲絕的樣子。
「近來好嗎?」仟韆仦哾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挺好的,你被下放的那幾年我們學校著實也跟著混亂了一陣子,但很快就恢復正常了,不管什麼時候國家都需要搞建設的理工生嘛,這方面我們東南交大不說是最好的,也是在全國排名靠前的。」
「我對此深信不疑。」
「那陣子不是我不打電話,有的時候電話打過去那邊的人也不願意去跑腿,現在好了,通信方便了。」
「我理解……」
又是一陣沉默,康一雯輕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哥,回來一趟吧。」
「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張教授想見你。」
「導師?」
「對呀,除了張良工教授還有哪個會這麼急著想起你?」
張良工是我國自動化理論的第一人,與鄒文林齊名,素有南張北鄒之稱,那些年張教授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始終無法工作,但是現在一切煙消雲散了。
康承業有過耳聞,聽說張老師被返聘回校繼續執教,為此他還高興過一陣,現在從小妹的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不禁又多了一絲安慰。
「老師他身體好嗎?」
「老人家心態好,看起來比同齡人年輕多了。」
「那就好,不過依著他的作風該不是單純想學生那麼簡單吧。」
「感情上肯定是想的,更重要的是你那邊有把研究成果變成現實的可能性,他特地囑咐我說不管用什麼理由也要想辦法讓你南下一趟。」
「你沒問是什麼事?」
「他的脾氣你還不知道?不想說的肯定什麼也問不出來,不過我倒是有個想法。」
「哦?」
「咱們學校的理工科專業和你們研究所一直很對口,近幾年培養的人才沒地方輸送,能不能……」
小妹的話還沒說完,康承業立即興奮起來:「能啊,我們這邊的人才青黃不接呢,最近開始和北航取得聯繫,但是初步接觸后感覺專業不怎麼對口,我正想著母校那邊能不能給些支援呢,你這電話打得太及時了。」
「我不打電話,你是不是就不主動打個電話來找我?」
能想象到,小妹打這個電話的時候一定是噘著嘴的,像小時候一樣,康承業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我這就讓學校給你發正式的邀請,順便……」康一雯的聲音有些低沉,「哥——你都多久沒給母親上墳了?」
「……」
康承業沉默了,畢業那會兒他意氣風發地踏上北上的列車,來到夢想中的東方魯爾,第一次見到這麼大規模的工廠區時,他激動不已,時隔多年,當初的一腔熱血還在,只不過已經物是人非,最沉重的打擊就是和母親天人相隔。
康承業的母親是一位偉大的母親,幼小的時候在日本人的飛機轟炸下,挺著大肚子保護著年僅六歲的小承業,父親過世后,又是母親用脊樑撐起了這個家。康承業從小就感受到什麼叫顛沛流離,什麼叫雪上加霜。為了讓他繼續上學,母親一咬牙賣掉了康家的祖屋,被親戚指責為敗家婦,可如此壯士斷腕的決心終於讓康承業在新中國成立第二年的時候考上了東南交大這樣一所全國著名高校。
康承業就讀的東南交大電機系工企專業,是我國第一代自動化專業,正是因為有了這個基礎,才分配到瀋州自動化研究所,雖然有些挫折,但是在恢復工作后,他仍然取得了一系列的成績,讓他用能力在研究所站住了腳。
如今再想到自己母親,不免升起無盡的遺憾,母親不在了,連最後一面也沒見到,下葬的荒墳如今是否長滿了野草?不孝兒跪在母親墳前的時候究竟該說些什麼?他已經動搖了。
「你應該去。」
常新遠即是康承業的師兄,也是如今的副所長,他肯定地說:「作為第一代東南交大電機系工企專業的畢業生,你比誰都了解東南交大在自動化領域的深厚底蘊,身為現任瀋州自動化研究所的所長,學研一體即符合大學的教學方針,對推動我們的技術進步也有著戰略性的意義,你完全可以申請出差,這個報告如果你不好打就由我來起草並遞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