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盜令
如果說李存勖僅憑几句花言巧語便能打動老爹,那真箇是小瞧李克用了。他十五歲從軍出陣,僅用了十餘年便從顛沛流離的困境中掙脫出來,轉而據有河東這一片偌大的基業,沒有一顆聰明的頭腦恐怕早就被這個亂世吞掉了。
所以盛怒過後在愛子的一番開導下,似乎李存孝在他眼中也沒有那麼可惡了。李存勖見事情大有轉機索性又拿出了一件大殺器,就是他母親劉氏的「口諭」。
原來李存孝也不是傻子,他在邢州被圍后便意識到自己這次真的玩大了,情急之下趁著大軍尚未合攏之際,便親自寫了一封求援信,叫人連夜出城將信送給晉陽的乾娘王妃劉氏。
李克用怕老婆幾乎是盡人皆知的秘密,所以他就請乾娘出面為自己求情。他自幼就被李克用夫婦收養,等於是劉氏將他一手帶大,對待他自然不同於其他義子,而李存孝這次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也跟平日里恃寵而驕不無關係。
王妃接到求援信也是心急如焚,作為帶孝子李存勖怎忍心讓母親著急,便自願前來替母親說服李存孝出城投降。
這一套說辭下來即消解了父親的怒火,順帶著李存勖也小小的表了一番孝心,把個李克用哄得的是老懷大慰。
就在他二人父慈子孝之際,帳簾一挑從外面走進來兩個人,為首的那個見到李存勖也在帳中,先是一愣,但隨即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能夠不經通稟便可直入帥帳的自然不會是普通的人物,李存勖見到此人忙收起了嬉皮笑臉,換了一副面孔恭恭敬敬的喊了聲「四叔」,然後沖著後面跟進來的另一人喊了一聲「五哥」。
走在前面的這人名叫李克寧,是李克用的四弟官拜振武軍節度使,不過這只是他名義上的職務,他真正的身份其實就是河東晉軍的「二當家」,而且是手握實權的那種。
相對於大哥的暴躁、隨心所欲,李克寧的心思就相當的縝密了,基本上屬於很會做事的那種,所以時日一久李克用就當起了甩手掌柜,專門把心思放在軍務上,其他的一切雜務則全扔給了這個四弟。
向來能辦事和會辦事就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前者也可以叫做「勇於任事」,不過在做事的時候難免就會得罪很多人。
而後者卻是高情商的技術活兒,不僅能把事情辦得漂亮,而且還能讓人心服口服,李克寧就屬於這后一種。與他打過交道的人任誰都會贊一聲:「四將軍處事公正但卻待人寬厚,真的讓人如沐春風一般....」。
只可惜這些人里不包括李存勖,對於這麼一位手掌軍政大權卻又十分仁德,深受部眾愛戴的四叔.....,你品,你細品。
而跟隨他進入帥帳的年輕人,則是一個李克用的又一名義子,排行第五的李存信。他雖然是李克用的義子,但做的工作還是協助「四叔」李克寧,也算是他的左膀右臂了。
「老四來啦,正好亞子才到軍中,他打算親自進城,勸說那個逆子讓他主動出城投降,你看如何啊?」,李克用喊著二兒子的乳名,對四弟說道。
李克寧聞言大驚,頓時急道:「這...這如何使得,亞子如此年紀怎能輕易涉險,這個我是萬萬不能同意的!」,且不說他的意見是否正確,單就這份關心子侄的態度就讓李克用十分的欣慰。
不過他的一番表示也並非全是做作,可在李存勖聽來就很難受了,「鴨子、鴨子的,老子很像是出來賣的嗎?」,但這時候的乳名就是這個樣子,他也很無奈只好忍住心中的不快,一臉孺慕之情的謝過了四叔的關心。
接著他便很是直截了當的提出,進城勸降一事完全是自己秉承母命,由王妃劉氏一手安排的。
其實這根本就是他在虛張聲勢,王妃在接到李存孝的求救信后,只是安排人給身在邢州的李克用帶個口信,讓王爺盡量手下留情。但送信之人還未出晉陽城便被李存勖給拿下了。
如今整座王府都鬧翻了天,劉氏更是連派三撥人馬前去追趕小兒子,並揚言等這個混賬回來便直接禁足。
可李存勖眼下卻顧不得許多了,先救人要緊,以後的事情嘛,回家后多賣賣萌也就是了,雖然這樣子很可恥,但效果還是杠杠滴。
應該說他這一招還真的很有效,李克寧向來對大嫂十分的敬重,一聽侄子所言頓時也沒了主張,只是一個勁的反覆念叨著:「還是小心為妙、小心為妙的好」。
其實李存孝的死活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而且以他對大哥的了解,斷定此事過後李克用必定會後悔莫及,但既然大家都以沉默來贊同弄死李存孝,他這個做領導的自然也只好順應民意了。
不過既然大侄子已經傳達了大嫂的意思,事情就另當別論的了,要知道大嫂一般是不輕易發話的,但只要說的事情大哥都要照辦不誤,於是李克寧便很乖巧的退到了一邊,來了個嚴守中立兩不相幫。
李存勖一見四叔放棄反對,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正準備一鼓作氣讓老爹直接下令將自己送進城中,可還未等他開口,便聽見大帳角落裡一個聲音輕輕的說道:「二郎還是不要貿然行險,母妃雖然心軟但那廝狼子野心已露,萬一將二郎扣做人質,那時可如何是好?而且....」。
說話之人自然是李存信了,只見他說到這裡略停了一下,才繼續道:「大軍圍城日久,如果將士們知道父王已經派人進城勸降,則軍心必定鬆懈,到時被那廝抓住機會,則豈不是前功盡棄?」。
他此言一出李克用頓時連連點頭,他本來就覺得這事不靠譜,萬一真如李存信所言,到時候自己想要出手相救都來不及。當即他也不聽兒子分說,直接便喊了人來,將李存勖帶走嚴加看管。
李存勖一見老爹如此頓時也沒了辦法,同時心裡也恨極了李存信,不僅是因為他的一番言語壞了自己的事情,更是因為李存孝能有今天也是拜這位「五哥」所賜。
說起來李存信幼年的經歷與李存孝還頗有幾分相似,二人都是放羊娃出身,不過相對於李存孝勇武過人,李存信則更勝在頭腦靈活。
正所謂「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但奈何李存孝的武力值實在是太高了,李存信再怎樣聰明卻還是被淹沒在了他的光芒下,聰明的大腦居然干不過野蠻的四肢,這如何能忍?
也是李存孝自視過高,平日里跟這般兄弟甚少客套周旋,頗有種「不是針對一個人,而是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的感覺,所以李存信都不用費勁拉攏便組織起一班人,輪番在父王面前詆毀李存孝,日積月累的終於演變成今日這副樣子。
但這些李存勖卻不能當著父親的面一一戳穿,因為有些東西是不能說破的,一旦將這些蠅營狗苟之事拿到檯面上,則大家當場就會撕破臉皮,那樣的話除非李存孝引頸就戮,否則根本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無奈之下他只好跟隨父親的親衛離開帥帳。
見李存勖被人帶走,李存信的心裡也長吁了一口氣,暗自慶幸自己及時趕到,否則真的讓李存勖進了城,說不定他就能把將李存孝成功的帶出,那樣的話只怕今後都沒有自己的好日子過了,也幸好李存勖是個小孩子,換作旁人還真的不好對付呢。
只可惜他的想法過於簡單了,李存勖又哪裡是那麼好相與的,他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輕,除了身份根本就沒有與李存信等人抗衡的實力,所以只好暫避其鋒芒另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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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天光未亮之際正是人最為怠懈之時,但李克用的帥帳外仍是戒備森嚴,大帳內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這時一個矮小的身影悄悄溜了進來,自然只能是李存勖了。
他雖然被父親吩咐嚴加看管,但晉王二公子的身份又有誰會真的把他關押起來,只是給他找了一座舒服的營帳讓他好好休息不要亂跑而已。於是李存勖便假裝心灰意冷倒頭便睡,等到後半夜卻悄悄起身潛入了父親的大帳。
只見他踮起腳尖伸手便從桌案上取出一支金批令箭,然後四下張望了一番見未被人發覺,便迅速的轉身仍是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然後三轉兩轉的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就在他前腳剛出帥帳,李克用便從大帳角落的屏風後轉了出來,望著小兒子那副鬼鬼祟祟的背影,不僅又好氣又好笑,待李存勖出去后他便揮揮手,彷彿從空氣中憑空出現一般,一名親衛便站在了他的身後。
「跟上去,別讓這小東西出了意外」,說完后李克用也轉身離開了帥帳,而那名親衛從始至終都未發一言,只是晃動了一下身子便又消失在了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