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冤魂纏腿
「五爺。」袁三一臉猴兒相,呲牙咯咯笑著說:「聽人說,您老最近滿世界尋寶。我有幾樣小玩意兒,都是德公公賞下的,我想請您老給掌掌眼,看我這幾樣小玩意兒品相咋樣?」
瞧見了吧,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我眼力不行,純屬二五眼。」董五爺謙遜地說著。
「嘿呦喂,您幹嘛說這些呀,您眼力要不行的話,天津衛的男女老少還不都得是瞎子呀。五爺,您瞧瞧這個。」
說著,袁三將德公公隨手賞給他的那個白瓷小杯子亮了出來,哈了兩口氣,用衣角擦乾淨之後,恭恭敬敬地擺放在董五爺的面前。
董五爺拿起來,托在掌心中,看了那麼兩眼,和風細雨地說:「這是法國貨。行,不賴,也算個玩意兒,拿回家喝茶,挺好。可惜就這麼一隻,怎麼著也得湊一對兒。」說著,用手拿起一根筷子,「就好比這筷子,兩根合在一塊兒,才能稱之為筷子。只有一根,只能叫棍兒,當痒痒撓太短,當挖耳勺又太粗,倆字——沒用。」
袁三有點兒泄氣,本想拿這個德公公用來喝咖啡的小杯子,在董五爺的手裡換幾個大洋,結果人家董五爺壓根瞧不上。
這也難怪,人家董五爺什麼沒吃過,什麼沒見過呀,就這個,人家見多了,才不稀罕。
袁三嘻嘻笑著:「我就知道五爺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這是法國貨。人家說這是法國貨,我還不信。您這一說,我就信了。我就為讓您給掌掌眼,這東西太俗,沒嘛勁,我回頭給人家還回去。」
說著,把小杯子收了起來。
接著說:「五爺,我剛得著一塊小表,您瞅瞅做工還湊合吧。」
說著,把德公公賞給他的那塊琺琅小表,恭恭敬敬地遞到董五爺的手裡。
「噠!」
開蓋的聲音倍兒脆生。
秒針「嘀嗒、嘀嗒」轉著,十分穩當。
「噠!」
董五爺把表蓋扣上,用一根手指頭挑著金鏈兒,左右晃了幾下。
「不錯,是個好物件兒。」董五爺顯然中意這塊小表,「這洋人的玩意兒,的確挺講究。」
「呦喂,您老真有眼力。五爺,您既然看得上,三兒就把這小玩意兒孝敬您了。」
「三兒呀,跟我就別來這一套了,說個價吧。」
「嘿呦喂,您幹嘛這麼說呀。咱們之間,怎麼能提錢呢,提錢不就生分了么。三兒一直念著您的好,總想著找點兒什麼看得過眼的物什孝敬您老。今兒趕巧碰見了您,又趕巧三兒身上剛好有這麼一件還算稍微看得過眼的物什,您不嫌棄,就是看得起三兒。三兒孝敬您還來不及,怎麼還敢要您的錢呢。再說了,三兒如若真要了您的錢,三兒還怎麼配得上那一撇一捺呢。」
「三兒呀,話說完了嗎?」
「說完了。五爺有什麼示下,三兒聽著呢。」
「三兒呀,你也知道我的為人,我這人從不佔別人的便宜,我要是白拿了你的東西,於我做人的宗旨不合。」
說著話,拿起放在一旁的西洋皮包,從裡面掏出一張名帖來。而後,拿出一隻西洋鋼筆,擰下筆帽,在名帖上刷刷點點寫了幾筆。
「三兒呀,拿這個去銀號,自會有人拿大洋給你。」
「這個……」袁三裝模作樣,「這個我真真,真真,真不能拿。」
「拿著吧。」董五爺將名帖塞進袁三的手裡,「我今兒心情好,別掃了我的興。」
「哎呀……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呀。得嘞!您既然疼我,那那,那我就卻之不恭了。這桌菜記在我的賬上,這您總不能跟我爭了吧,您怎麼著也得讓我孝敬孝敬您老才行呀。」
「好吧。」董五爺笑著點了點頭,「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您怎麼能說客氣倆字呢,我是晚輩,您是長輩,晚輩孝敬長輩,還不是天經地義嗎。您稍等,我下去跟柜上支應一聲。」
「嗯,去吧。」
董五爺擺弄著那塊小表,袁三則笑嘻嘻地出了雅間,大步往樓下走。
今兒他可是發橫財了,拿董五爺這張名帖到銀號,足能支出一百個大洋來。
一百個大洋呀,這桌子菜才幾個錢呀。所以,袁三才會爭著結賬。
袁三常在街面跑,他深諳這些大飯館子的規矩,你要當時結賬,能活活嚇死掌柜子。
當面結賬,說明客人對飯菜不中意,下回不來了。
非得吃完了抬屁股就走,把飯錢記在賬上,掌柜子才能踏實。
逢八月節、春節,掌柜子再派力巴兒上家裡去清賬,準保一個大子兒都少不了。
津門爺們兒要臉,絕不會白吃不給錢。白吃不給錢的,那是臭狗食,有頭有臉的爺們兒才不願意背上狗食的罵名。
袁三剛要下樓,就聽見吵吵聲,似乎是有人要進來吃飯,夥計攔著不讓進來。
呦呵,還罵開街了。
「哼!大爺買賣!」袁三自言自語,「看來聚和成的買賣是越來越大了,都敢跟客人對著罵街了。這買賣呀,長不了咯——」
在天津衛,管那些店大欺客的買賣家,稱之為「大爺買賣」。
要聽說誰家是「大爺買賣」,放心,買賣一準兒快黃了。
袁三懶得管別人的事,下了台階,徑直往櫃前走,都懶得看一眼夥計到底跟什麼人在對著罵街。
哪想到,他不理人,人卻理他。
「就是他!他欠我錢!我說,你還欠我五個大洋呢,我找你來了!」
大啞嗓子,很是刺耳。
袁三聽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於是扭臉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立時便愣怔住了,心說:「真是冤魂纏腿,這老傢伙怎麼跑這兒來了,太他媽晦氣了!」
這人非是旁人,正是那個在德府門前,賴著不走的那個老叫花子。
袁三望著老叫花,非但沒生氣,反倒樂了。
「我說,你還能要點兒臉嗎。張口就是我欠你五個大洋,你也真說得出口。」
「要臉幹啥,那玩意兒也不能當飯吃。我可跟你說,你今兒要不把五個大洋給我,我就跟你沒完!」
「沒完你能咋樣,你還能吃了我呀。瞧你那揍性,呸!」
「袁三,你小子別得意,我可知道你小子那些見不得光的事兒,你最好麻溜把五個大洋給我,你要不給,就得請我吃一桌,抵了我那五個大洋。兩條路,你選一條!」
袁三吃了一驚,心說:「他怎麼知道我小名袁三呀?」
再一尋思,這不新鮮,街面上都管這麼喊他。老叫花子八成聽見過,於是不熟充熟,連嚇唬帶咋呼,就為訛他的錢。
袁三覺著好笑,以往都是他訛別人,沒人能訛得了他。這回可好,讓個老要飯的給訛上了。真他娘的哏兒。
夥計見老叫花子耍無賴,抄起掃帚,就要打人。
袁三看不下去,想一想他當花子那會兒,也沒少了挨掃帚打。
他這會兒觸景生情,所以立時喊了一聲:「住手!」
夥計不敢動了,扭臉望著袁三。
袁三心說話:「我今兒出門忘了看黃曆,活該倒霉。得嘞!成全他一餐飽飯吧。」
於是,好言對老叫花子說:「你也別吵吵了,你不就是想吃飯嗎,我請你一頓也就是了。不過么,人家這是館子,你這種人渾身臭氣,放你進來,你能把吃飯的客人全熏跑了。這樣吧,我讓掌柜子送你一隻大肥雞,再給你來一瓶燒酒,兩張大餅。你拿著這些,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吃一頓。這總該行了吧?」
「呸!」老叫花子朝地上啐口唾沫,「你打發要飯的呢!」
袁三這個氣呀,心說這不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嗎,你他媽算個什麼東西呀。看來呀,你真是他媽的欠打。得了,我不管了,打死你活該!
「想看我被人打死,你還是人嗎!」
袁三本來只是嘀咕,沒想到讓老叫花子全都聽見了。
他感到不可思議,老叫花子的耳朵怎麼比驢耳朵還靈?隔著這麼老遠都能聽得見?
更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老叫花子剛才明明在外面站著,還有夥計堵著門不放他進來。
可這會兒,老叫花子竟站在他的面前,一隻滿是黑皴的臟手,還18住了他的襖領子,唾沫星子更是噴了他一臉。
「哎呀!」袁三心頭一凜,「這老傢伙別是個妖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