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滿眼都是他的女孩!
隨著寒潮到來,陽春縣的溫度慢慢降了下來。
冷風呼嘯,這似乎成了一件平常事。
周圍的山都被掏空,不時傳來幾聲「嗚嗚」宛如鬼泣的響聲,讓人不禁害怕。
採石、挖沙,二者雖然已經被禁止,但架不住以前是熱門行業。
按理說,陽春縣地處嶺南,有群山阻擋,風不應該如此之大才對。
可好巧不巧,陽春縣「得天獨厚」地站在「風口」上,結果便是…
到了冬天,冷風驚人。
甚至你能在行走中感受到那股加速的「推背」感,可見風力之猛。
所以到了現在,陽春縣周圍野山野嶺上那一道道大風車,也成了一處壯景。
而作為陽春縣的代表景色,恐怕就要屬縣城以東的凌雲塔。
凌雲塔乃同治八年所建,說是用來鎮文運的。
站在山上,遠眺可瞰九嶷蒼梧之勝,俯視則是一江碧水環繞其前…
壯麗之美,一覽無遺。
可這,還不是最絕的。
要是傍晚時分,你站在橋上,也可將凌雲塔入畫。
放眼眺望而去,景色是那般和諧唯美。
江水交匯,綠油油地浮起萍藻。
低矮的城市氤氳在晚霞的餘暉中,不知觸動多少少男少女的春心。
而那凌雲塔,也不可放過一丁點太陽的福澤,熠熠生輝,直到夜幕降臨。
哪怕是冬天,哪怕是在夜晚,這裡依舊不寂寥。
套圈的老闆插著手蜷在袖子里,呼著冷氣等著大戶上門。
一排排廣場舞大媽手舞足蹈,早已痴迷於「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
有賣冰糖葫蘆的,扛著「大棒」游來游去,有時雖然注意不到人在哪,但飄來的「糖葫蘆」三個字的聲音,卻是悠揚動聽。
也有賣烤地瓜的,圍著不少人,就連空氣中都帶著淡淡的香味。
「叔叔叔叔,你要買花嗎?」
一個提著花籃的小女孩蹬著小腿,跑到了一個男人跟前。
小嘴裡吐出叔叔叔叔的親密稱呼聲,似要把人融化似的。
女孩約莫六七歲,肉嘟嘟的,頭上扎著兩個羊角辮,眼神清澈動人,幼稚的臉蛋上沒有一點「推銷」的害羞和局促。
而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約莫三十歲的男人。
他穿著夾克,拉鏈拉到盡頭,帽子也裹得嚴嚴實實的,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其他。
聽到聲音,他這才抬起頭。
霧氣盈盈的眼鏡有些迷濛蒙,擋住了他的眼神。
拉碴的鬍子,前面的頭髮也被風吹著一坨疊在額前。
不過從他臉部輪廓來看,不修邊幅之中,隱約透著一股清秀儒雅。
似乎意識到對方不像有錢人,又怕他開口拒絕,小女孩白嫩的小手拿了一朵玫瑰出來,奶聲奶氣道:
「叔叔叔叔,我這花便宜,只要十塊錢哦。」
話畢,小女孩晶瑩的眼眸直勾勾盯著男人,眼神中透著濃濃的期待。
看著面前嬌艷的紅玫瑰,江羨眼鏡下死氣沉沉的眼神猛地泛起了波瀾,像是回憶起了什麼。
他記得,有個女孩也在平安夜送了他這樣一朵玫瑰。
同樣紅得通透,同樣的熱烈。
可惜,很多年啦…
「小姑娘,這花是你自己家種的嗎?」
嘴角流露出一抹自嘲,江羨接過了花,隨口問了一句。
他已經注意到,不遠處有一對夫妻,滿是自豪和鼓舞看著這邊,一旁的小汽車後車箱還放著不少花。
以二人的打扮氣質,絕對不是普通人,派小女孩這位「得力幹將」出來賣花,估計也不是為了生計。
小女孩羊角辮搖了搖:「不是我家的,不過這些花都是我和我媽媽包好的。」
她嘻嘻一笑,神情很和滿足自豪,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得意之作。
江羨笑著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瓜。
他也看出來了,有些花的包裝確實有些散亂,非大人的手筆。
不過,眼前的小姑娘確實挺討人喜歡,讓人很難拒絕。
「我要一朵,你挑一個你自己包的給我吧。」
「啊?你要我包的?」
看著小女孩心虛又驚喜的可人模樣,江羨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那我挑一朵好看的給你。」
女孩咬了咬粉唇,眼神格外嚴肅認真地翻起了自己的小花藍。
看得出來,她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推銷員,把擺放整齊的花又給弄得一團亂。
過了一會兒,才拿出了一朵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花好看,包得也很好,絕對算得上精品,不過就是打結的繩略微長了些,不像一個母親的本領。
「叔叔,你這麼好,女朋友一定很漂亮。」
付了錢,女孩跑走前還不忘母親的囑託誇讚了一句,嘻嘻的笑聲似乎在為他祝福。
女朋友…
江羨神情一怔,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一個俏麗的倩影。
是啊,她真的很漂亮,比這花還要好看一萬倍!
江羨笑得很自然,很甜美。
但下一秒,他眼神里卻布滿了悲涼和悔恨。
彷彿年輕時做錯事的遲暮老者,瞳孔里沒了年輕氣盛的光亮,唯餘下無用的悔恨。
女孩說得很對,他女朋友很漂亮。
但他,不過是一個最蠢最倔的傻小子罷了。
不公平的是,這傻小子,現在還活著…
凝視著手裡的玫瑰花,江羨五味雜陳,眯了眯濕潤的眼睛,回首又看了看邀功的小女孩。
最後,他拖著寂寞冷清的身影,緩緩向著大橋而去。
橋上,風很大,吹得衣服簌簌作響。
孤零零的身影憑欄而立,不知道在想什麼。
燈火氤氳,縣城的平安夜是那般祥和溫馨,卻飄不過來一絲暖意。
這裡是很冷的,至少他每次過來都覺得是這樣的。
呼~
江羨狠吸了一口手裡的紅雙喜,味道很重,也很刺激。
注意到香煙已經半截不到,江羨無奈搖了搖頭,大方地將手伸了出去。
夜寒,人寂…
煙盡,友散…
將剩下的煙頭兜進口袋,免得污了河水,江羨拿出了懷裡的那朵玫瑰花。
一時間,思緒萬千。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熟悉的聲音。
「江羨,你知道什麼是愛情嗎?」
女孩的聲音似哭似笑。
「曾經,我們在一起的時光是那般美好,以為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能夠白頭偕老…」
「我想過,我們能夠一起大學畢業,拿著一樣的畢業證書,挨在湊成一對…」
「我想過,你會幸福寵溺地拉著我的手,我們一起走進婚姻的殿堂,接受親朋好友的祝福…」
「我也想過,以後我們的戶口本會越來越厚,那時我們老了,可以一起去看夕陽,哪怕是騎著輪椅,又有什麼關係。」
「可是,我唯獨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子…」
女孩的聲音漸漸激烈,也漸漸顫抖,甚至帶著嗚咽的哭腔。
「我也想過我以前做得有些不夠好,人總有做得不好的時候,我也是第一次談戀愛,只要祈求你的原諒就好了,一切都是可以重新開始的。」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你居然是為了錢!」
「難道在你眼裡,我們三年的感情,就那麼不值一提嗎?」
「哈哈哈,我多像一個自作多小丑,江羨,像你這樣冷酷無情的人,怎麼配讓人喜歡,是我秦詩語瞎了眼!」
「為什麼,你要讓我以為擁有,然後又再度無情地剝奪?!」
「我的世界,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憑什麼?」
「江羨,我恨你,下輩子,我希望我們不要再見了,這些錢,就當是我施捨給一條狗啦!」
「為什麼?為什麼!」
女孩眼神絕望,滴答滴答,一滴滴眼淚落在紙上…
斑駁淚印,宛如一把寒光四溢的刀,一刀刀刮在江羨的心臟上,疼得他直抽搐。
女孩名叫秦詩語,是他的女朋友。
她長得漂亮,性格也溫柔體貼。
她將一個女朋友的關心和疼愛體現到了極致,甚至是「無腦」的地步。
所做的一切,都在為他著想。
哪怕是自己甩了她,最後的遺書里,這丫頭還給自己留了一張銀行卡。
是了,她怕是世界上最蠢的女人了。
不幸的是,她遇到了一個比她還蠢的男人。
為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放棄這世間剩餘的美好,真的值得嗎?
值得嗎?
這三個字,拷問了他十年,也折磨了他十年。
他多想再見她一面,當面告訴她…
可惜,一切都不可能了。
是的。
她走了。
十個年頭了。
不可能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99次,自己來這座大橋了。
望著奔流向北的河水,江羨淚水止不住地流下,眼前徹底被傷心的淚水覆蓋。
他多麼希望,自己以前能夠對她好一點。
他多麼希望,自己可以卑微一些,再也不那麼要強了。
「要是我主動開口借錢,那丫頭不會不給自己的。」
「三十萬…三十萬…哈哈哈哈…」
江羨瘋了似地低聲笑了起來,放開笑容讓臉部的肌肉徹底鬆開,癲狂得彷彿入了魔似的。
三十萬!!
三十萬!!
他的大男子主義,成功害了兩個人,害了兩個家…
啪!
厚重的耳光聲響起。
江羨靠著欄杆緩緩坐了下來,淚眼朦朧,心更如刀絞。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追悔莫及也無用…
「哥們,你沒事吧,要不要…」
「滾!!」
「走走走,咱們別管他啦~」
「自己好心…這什麼人啊!」
「……」
沒有在意指指點點離開的男女,江羨眼神獃滯,腦袋緩緩靠在冰冷的欄杆上。
漸漸的,淚水被咆哮的寒風吹乾,那些風帶不走的,卻永遠都在。
也許是累了…
終究是困了…
江羨合上了黢黑的眼袋,蜷縮起身子,在這寒風中苟延殘息地安眠。
不知不覺間,手裡的那朵玫瑰也被風帶走,飄落到河水之中。
如大雁南歸般,急促南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