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思念

老太太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聽力也不行,又問:「你剛剛說什麼?」

沈經年耐心說:「強扭的瓜不甜,他們不願意,就算成了,最後也是折磨人家,反倒是我們對不住。」

老太太若有所思,同為女性,她自然清楚婚姻若是無愛,又做不到相敬如賓,確實不好。

她嘆了口氣:「這樁婚約是你爺爺的遺願,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我是不會同意解除的。」

沈經年沒爭論,而是問:「如果對方也想退呢?」

「那就退。」沈老太太答,又道:「關家既然還沒提,那就是還有機會。」

沈經年不置可否。

老太太說:「我是讓你勸沈安他們,你倒好,居然被他們說動了,來勸我這個老婆子。」

沈經年笑:「沒勸您。」

他輕聲:「如果他們實在不願意,我這個做叔叔的,自然不可能壓著他們同意。」

老太太:「你是能代替他們還是怎麼著?」

沈經年扶著她起來,口吻平和:「也不是不可以。」

這話逗笑了老太太,「我倒是想讓你結婚,你兩個哥哥的孩子都多大了,你還單著。再說了,你可大人家一個輩分,說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沈家在欺負人家。」

沈經年說:「我沈三怎麼會欺負人。」

他溫聲:「若是您挑了旁支的,顯得我們不地道。」

老太太壓根沒把他的提議放心上,只以為是孫子和自己貧嘴打趣:「你要真能娶上,那也行啊。」

沈經年挑眉,「您不信嗎?」

老太太隨口說:「哪個女孩子願意嫁給大自己近十歲的。」

沈經年與她一同出了書房,行至走廊上,侃然正色地糾正老太太的錯誤。

「沒到,九歲。」

-

沈家這頓家宴,每個人的心裡想法都不一樣。

沈家原本也算天倫之樂,但二十年前,老太太和老太公一直培養的長子、也就是沈經年的父親意外去世,老太公受不住打擊,很快也撒手人寰。

二兒子志不在經商,意在藝術。

緊要關頭,老太太力挽狂瀾,接住了沈氏集團,用自己的實力堵住了悠悠之口。

沈經年的兩個哥哥出生時都是在沈家榮耀時,養得頑劣,只知道享樂,性子已經定型。

反而是沈經年,那時候作為小孫子陪在老太太身邊,被發現天賦極高,耳濡目染,一成年就接手望月樓練手,再之後便是沈氏集團,後來順理成章,成了沈家現任家主。

這次家宴只來了大房。

二房一家只有一個女兒沈千橙,還已經結婚了,所以這樁婚約與他們無關。大的在搞藝術,小的在電視台工作,都忙。

晚飯開始前,沈經年的兩個哥哥沈千明、沈千宏終於到家。

飯桌上,幾個孫媳心思各異,愣是一句相關的事都沒說。

一直到晚飯結束,老太太終於開口:「關於婚約的事,還要再細談,那姑娘來了寧城,還沒見上面。」

沈經年的二嫂沒忍住:「她是不是不願意來?」

老太太掃她一眼,「要不你去問問。」

沈二嫂立刻閉上嘴。

老太太重新道:「這頓飯是必須吃的,她爺爺雖然沒來,只一個小姑娘,你們也不能欺負人家。」

沈千明立刻道:「怎麼會欺負她,我們也想見她,不知道她喜歡什麼,我們也好準備見面禮。」

沈千宏沒說話,他只有沈安一個兒子,沈安天天抱怨,他心裡也不想接受這樁婚約。

他開口:「經年不是去過關家么,應該知道吧?」

沈經年平靜說:「按照你們心意來就行。」

兩個孫媳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開口。

沈母則不管這事,有老太太在,她不插手,只是問:「定在什麼時候比較方便?」

「月尾吧,給她預留一些時間。」沈經年開口:「我去說。」

老太太同意了。

家宴結束后,她回樓上休息,沈安緊張地問:「三叔,您晚飯前和老太太說了什麼?」

沈經年看他一眼:「說你們的事。」

沈安亮著眼:「什麼結果?」

他等了許久,聽到沈經年問:「沈安,你不願意的原因,是因為對方的容貌,還是因為不想?」

沈安心想,清江市那地方能有什麼水靈人,而且一直不發照片到沈家,肯定是長得不好看。

但他不敢這麼說。

所以他義正詞嚴:「我就是不想包辦婚姻,我要自由。」

沈經年問:「如果她既優秀又漂亮呢?」

沈安想也不想:「世界上又不缺這樣的人,我難道找不到其他人了嗎,我就是不想被強迫。」

沈經年看向沈柏,「你也是?」

沈柏點頭。

「第三次了。」沈經年說。

他看向兩兄弟,「這是你們在我面前第三次說了,第一次我可以當玩笑,事不過三。」

沈安一聽有戲,立刻道:「三叔,就算你問我們四次,我們也是這個回答。」

沈經年笑了下:「好。」

沈安眼巴巴地盯著:「三叔,好是什麼意思?」

沈經年目光溫和地看他:「好就是,你們不後悔就行。」

免得以後說他這叔叔做得不地道。

-

翌日,關青禾去了茶館。

今天下午有演出,她自然是要表演的,只不過她只需要表演三五首就可以。

小蘇正坐在櫃檯里玩手機,一抬頭就看見關青禾一身煙紫色香雲紗旗袍,上繪淺淺的蓮荷,溫婉雅意。

回過神后,她追著關青禾的背影進去。

「青禾姐,周末的時候有個主播給秋雲坊做了探店直播,咱們茶館上周預約今天的客人取消了好多。」

「現在做什麼都得營銷。」周謙落在最後,看著關青禾腦後的木簪,「我們要不要也做個直播。」

以老闆娘的美貌,一旦入了鏡頭,絕對會火。

周謙忽然想起來沈安的事,問:「老闆娘,你有妹妹叫關青苗嗎?」

關青禾回:「我是獨生女。」

小蘇眼刀子飛過去,周謙解釋:「我是替兄弟問。」

關青禾沒在意他們的眉眼官司,而是在想他們剛才的提議,知道他們是為了評彈茶館好,說:「宣傳的事,等我去和章老師商量一下。」

小蘇雀躍道:「好呀好呀,就是要打敗付秋雲!」

關青禾轉而問:「外面來了多少人?」

小蘇答:「外場正好滿了,但是沈先生沒來。」

關青禾稍失望。

-

被她議論的付秋雲正在看直播的視頻,聽到身後腳步聲,說:「這招走對了,今天多了不少客人。」

張普笑道:「要不然我怎麼會鼓勵你自己出來干呢,當徒弟端茶倒水有什麼自在。」

付秋雲放下手機,任由視頻繼續播放。

「那當然了,我從小就學琵琶,若不是為了有自己的舞台,幹什麼要和章明月學評彈。」

她又皺眉:「你說我和那個姓關的是不是八字不合,就這個我花錢請的主播,居然都能意外拍到她。」

「拍就拍了,難不成大家還會為了一個路人,去聽她的評彈?」張普還從未見過關青禾,只是從他們的嘴巴里聽過。

付秋雲還是不太放心。

畢竟何景與上周那次的客人反響都很好,而且她親自見了關青禾,那張臉確實勾人。

不是妖媚,就只站在那裡,就能引走所有人的目光。

想起當日品茗齋被王秘書拒絕,付秋雲就不甘心,她一定要贏過關青禾,最好讓她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付秋雲詢問:「我打算今天趁熱打鐵,演出的時候做個直播,這樣秋雲坊大概能人盡皆知了,壓過如夢令,你覺得呢?」

張普坐過去吻她,說:「可以,還有我今天來是為了跟你說一件好事,王英傑導演在籌備新綜藝,涉及一些古代知識與傳統文化,正在四處尋找民間大師。」

付秋雲立刻問:「你的意思是,我們去?」

張普說:「不是我們,是你。」

付秋雲勾起嘴角:「我是章明月的徒弟,章明月她現在生病退休了,我得在這時候替她出場。」

至於關青禾這個「師姐」,她不承認。

付秋雲神清氣爽地去了前廳,讓人準備好直播道具,然後她提前試了下。

「怎麼聲音不對?」

服務生檢查一遍,「沒問題啊。」

付秋雲擰著眉頭:「不對不對,這播出來的聲音怎麼不好聽了。」

服務生這才知道她的意思是這個——可是,他平時聽到的就是這個聲音。

不過打工人不敢反駁:「我看他們直播用音效卡。」

付秋雲說:「買一個。」

等調完聲音,又調美顏,她才心滿意足。

-

「沈先生,我這份擬好的綜藝信息,您有空看一下。這次從設定立意,到每個環節和擬邀嘉賓,都是精心設計的,到時一線女星也會參加,當然,您若是有空,想放鬆,也可以賞臉,做評委。」

王英傑語氣殷切,臉上帶著笑容。

他刻意提了那一句,也是試探,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其實,他估計沒用。

辦公桌后的男人面色淡淡。

文件被王秘書遞給沈經年,再回身道:「先生會考慮的,您回去等消息吧。」

王英傑也沒想當場得到答案,而且這比當場拒絕自己好,連連點著頭離開。

最最差的結果,是連望月樓的贊助都丟了。

沈經年隨手翻開文件。

辦公室內只聽聞紙張翻閱的嘩啦聲,王秘書又聽見一道聲音:「如夢令今天有演出?」

他聞聲抬頭,「對。」

沈經年合上文件,「行。」

-

小蘇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人,喜笑顏開。

沈經年入了包間,看到了節目單,隨意一瞥,頓住目光:「節目單改了?」

小蘇誒了聲:「老闆娘改的。」

沈經年屈指點在最後一首的位置,唇角微勾:「原來演出看老闆娘心情的。」

從《白蛇·賞中秋》改成了《西廂·鶯鶯拜月》。

小蘇笑眯眯的應道:「是的呀,今天才改的,沈先生您來得巧,可以聽到。」

沈經年溫笑。

他來得時機恰好,那對中年夫妻剛好唱完上半場,尾調結束后,退了下去。

關青禾抱著琵琶出來,琵琶木色與旗袍的煙紫色相互交融,身軀柔柔,笑意盈盈。

她低頭的一瞬間,沈經年正好看見她發間的木簪。

只這一樣,並無其他首飾,卻美不勝收。

關青禾照例唱了前幾首曲子,只不過順序不同,對每一個客人來說都是第一次聽。

因為與上次的韻味好似有了些許變化。

每一回聽,都回味無窮。

時間一到,周謙出來提醒:「接下來是點歌時間!」

關青禾彎唇看著台下,忽而抬頭往樓上看,對上沈經年的視線,他舉了舉茶杯。

有客人立刻舉手點了先前唱過的曲子,關青禾也不拒絕,吟吟唱出來,聽得人陶醉不已。

白皙纖長的手指搭在琴弦上,宛如玉石。

最後一首卻是沒人點。

關青禾本以為就這樣結束,未料小蘇忽然過來:「沈先生點了《鶯鶯拜月》!」

她手一頓,「好,我知道了。」

沈經年只聽台下的美人素手纖纖,歌喉清婉:「絲綸閣下靜文章,鐘鼓樓中刻漏長……」

台下眾人也捨不得閉目,一邊聽柔媚聲音,一邊欣賞美人撥弦,一飽眼福。

即使是看不見的外場,也不少人叫好。

這一段與《聲聲慢》不同,許多詞后都有拖腔,娓娓動聽。

在她的嗓音下,彷彿能感受到崔鶯鶯對張生的思念。

恨不能做她的「張生」。

沈經年沒有喝茶,望著樓下屏風前的人唱完最後一句,起身謝台,綽約身姿輕輕一彎,撩動人心。

隨後便消失在屏風后。

許久,沈經年才收回目光,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

關青禾唱完已經是五點半,她聽小蘇他們彙報了一下茶館里的情況,心裡大概有數。

小蘇抱著節目單,「沈先生為什麼每次都只點最後一首。」

關青禾沉吟:「可能是之前沒聽過。」

小蘇心想也是,「今天這一段好好聽哦,等下次我也假裝是客人,點上一次!」

「你想聽,我明天彈給你聽就是了。」關青禾將琵琶收好,柔聲道:「茶館就交給你們了,我今晚去章老師家裡,就先走了。」

小蘇點頭:「沒問題!」

章明月家距離如夢令不近不遠,主要是從茶館出去這一截路因為是青石板路,得步行。

關青禾戴上口罩,出了茶館。

外面不見晚霞,空氣悶熱,她估計今晚或者明天有場雨要下,這個夏天的雨下得太少了。

關青禾胡亂想著,沒想到才走到大路上,驟雨突襲,嘩地一下落了下來。

她忙不迭躲至最近的店家檐下。

店老闆只見一道清麗身影跑進眼前,停在自家台階上輕輕拍打雨滴,口罩外的眉眼精緻如畫,他看呆了神。

關青禾抬頭,輕聲開口:「抱歉。」

就連這聲音也都彷彿沁了水,柔婉不已。

店老闆驀地清醒,自個都沒注意到自己聲音變得溫柔:「沒關係,你可以進來坐,進來坐,外面還是能刮到的。」

關青禾婉言謝絕,看著外面的雨勢漸大。

不知道這場暴雨幾時能停,路上車來車往,她翻出手機,在考慮是讓小蘇送把傘,還是打車走。

還沒考慮出結果,一輛車停在門店前。

距離關青禾只幾步遠。

「關老師。」

清玄嗓音從雨中傳來,音色如撥開雲霧,進入深巷的悠遠鐘聲。

關青禾眼帘微抬。

沈經年隔著雨絲望著台階上的人,旗袍被風吹得裹住她,顯出清瘦窈窕的身軀。

隨即,他撐傘下車,停在關青禾面前,雨傘朝她傾過去。

「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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