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月黑風高夜,烏鴉躲藏進樹影里,不敢發出噪音擾人。
五個警校生偷溜出寢室,鬼鬼祟祟繞到宿舍樓背後,在陰暗角落聚首。
他們頭靠著頭蹲擠成一個圈,蒙上陰翳的面孔慘淡而恐怖,彼此側目窺探、竊竊私語,時不時對著中間的神秘道具一陣比劃,彷彿要在此秘密舉行邪.教儀式。
「深夜,不信邪的炮灰學生,百分百撞鬼的遊戲,鬼——」
邪.教分子一號自信斷言:「鬼故事的必要元素湊齊了,我們在這裡做好配合,前輩他肯定會來!」
可能是受氛圍影響,他勝券在握的笑容顯得陰惻惻。
足以嚇哭十個小朋友。
邪.教分子二號深吸氣:「無論是電影還是小說,炮灰學生的下場都是被招來的惡鬼幹掉吧。」
「這個套路我當然知道啦,不過放心,本人親身驗證前輩是好鬼!這兩天他夜夜來我宿舍盯著我睡覺,我不也活蹦亂跳的?安啦安啦~」
邪.教分子三號四號五號:「?」
「???」
「萩原研二你是不是有病——」
「噓!小點聲,旁邊就是教師宿舍,你們想被教官一網打盡嗎?」
「…………」
事情會扭曲發展到這一步,不用說了就是萩原的錯——四人再度憤憤達成共識。
要說明他們大晚上不睡覺擱這兒作死的原因,需得追溯到三天前。
針對突然冒出來的「遊戲系統」,五人在半天內飛速接受了世上真有鬼的魔幻設定,並且在兩日內,進行了一番雖然煞有其事但完全沒用的深刻探究……
忙活半天,最後統一意見:誰說現實是遊戲他們跟誰急,對疑似系統的天音實時保持高度警惕,又及,別瞎折騰了,還是先從幽靈著手吧。
五人兵分五路各自搜集情報,然而——除了五年前有個畢業生在校內自殺,自殺者名叫笹谷椿外,基本沒找到別的重要訊息。
僅有的線索來自降谷零從檔案室翻出來的舊報紙,教過死者那一屆的教官和後勤人員退休的退休,調走的調走。
他們向當年恰好不在警校的鬼冢教官問及「笹谷椿」這個名字,他擰眉回憶了半晌,才給出了一個不比新聞詳細多少的回答:
——笹谷……椿嗎?好像有點印象……哦!想起來了,是個十分可惜的年輕人啊,各方面都相當優秀,當初被視作天才寄予厚望,結果在畢業前一天……
——對,他用的是自製子彈和教學用槍支,從那以後這些教學用具都被嚴格管制了,就怕學生亂來。聽到了么!不能再有下次了,松田!
鬼冢教官唏噓著忽然重點偏移,就近把慘遭中槍的松田陣平又訓了一遍,另外四人見機不對順勢溜走,四缺一也不影響他們重作總結,從而敏銳地發現了眾多疑點。
一個被譽為天才的學生離奇自殺,放在警校毫無疑問是件大事,怎會只過了五年就被遺忘?
而僅有一小方格的新聞報道和教官都只提到笹谷椿是如何死去的,他自殺的地點在哪裡?尋死的原因呢?什麼都沒有?
更奇怪的是,笹谷椿和他的死,即使通過親歷的同期與下一屆後輩們的議論,作為八卦談資留下隻字片語也還算正常,但總不該消失得這麼徹底。
這邊深挖無果,另一邊的線索來得倒快,是萩原研二跟在食堂工作了四年的大叔套話,憑運氣套出來的。
提到與櫻花樹有關的話題時,大叔露出了鬼冢教官同款苦思冥想的表情,說,好像聽早幾年的學生念叨過學校的七大怪談之首,什麼偶爾會有在操場晨跑的學生看到,一旁樹下出現了一道模糊身影,執念未散的幽靈在此徘徊,如果恰好與幽靈對視……
「——如果對視了會怎樣?剩下六個怪談是什麼?大叔您知道嗎?」
「不知道!他們當笑話邊吃邊聊的,我哪來的功夫仔細聽,再說這兒可是警校,怎麼可能會有怨靈,去去去,別打擾我工作。」
還是老問題,一大段話中可篩出的信息量太少,應當是突破口的「七大怪談」,他們辛苦打聽了一圈,還是沒打聽到理論上正氣凜然的警校另有什麼鬼故事流傳。
雖然兜兜轉轉又繞回來了,但眾人並沒有氣餒,挫折只會令他們對迷霧重重的真相更加在意。
神秘幽靈直到隔日清晨才現身。
早訓隊伍習以為常地排成兩列各十人,右側縱列的末尾卻平白無故凸出了一截。
負責點名的伊達航一眼望見多出來的那個……那位前輩,眉毛一抖,差點心酸地想為什麼每次看得最清楚的都是他。
前輩仍舊穿著一身警服,不似活人的臉色比昨日更白,「他」近乎透明的身體好似要被烈陽的火熱融化,明明沐浴在光中,腳底卻沒有影子。
這道本不應存在的虛影,正荒誕地強調著兩個世界的割裂。
「他」與前方對齊的活人拉開了一米遠,以某種若即若離的姿態排在隊列最後,全員報數,「他」竟也跟著面無表情做了幾個口型。
沒有發出聲,但伊達航認出了「他」說的是什麼。
【21。】
「……」
伊達航竭力控制好表情,看向教官。
鬼冢教官背著手在隊列旁巡視,銅鈴大眼一瞪,能瞬間揪出分神的松田報數慢了一秒,卻看不見班裡多了一個「人」。
「好,21人到齊,全體都有!向右轉——齊步,跑!「
「是!教官!」
踏踏踏,踏踏踏!
整整齊齊跑出去二十人,加一個半遠不近吊在尾巴的幽靈,正正好二十一。
除了五個心裡門清的倒霉蛋,沒人覺得有問題。
多出來的一「人」,幾乎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哦不,還是有的,比如說鬼冢教官的「心腹大患」——整天鬧騰的刺頭五人組冷不丁變安靜了。
幽靈早上七點半會準時出現在操場,與鬼冢班全體一起訓練,一起上課,彷彿「他」也是班裡的一員,只不過稍微特立獨行了點。
降谷零五人默默地觀察,暫時無心滿地圖亂跑偶遇案件。
這一觀察就觀察了三天。
並非他們嘴上說得好聽,到該行動時就畏畏縮縮不敢上前,而是……就算他們想衝上去跟幽靈搭話,也不行!
殘暴鎮壓過他們的神秘力量捲土重來,這次連恐怖的社牛也無法突破阻礙再創奇迹,偶爾的視線交集已經是能做到的極限。
幽靈拒絕配合。
即使知曉這五人能看見自己,「他」仍舊無動於衷,那道漠然側影甚至會給人一種感覺:「他」是故意晾著他們,等著他們知難而退。
退是不可能退的,下輩子都不可能!
雖然因此引起了個別急躁分子的不滿,但有習慣打圓場的諸伏景光挺身勸說。
「限制針對的或許不僅僅是我們,很有可能前輩也沒法和我們溝通,還記得那道聲音是怎麼說的嗎?幽靈永遠帶著憂鬱在樹下徘徊,說明他心有苦衷……」
萩原研二左手逮住小陣平右手拉著小降谷,聽得直點頭,說得對,前輩心裡苦哇,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他可是每晚都會發現有個不請自來的前輩坐在床邊,流著血淚幽幽盯著自己的。
並且幽靈還會一反白日迴避的態度,與驟然驚醒的他沉默對視。
誰都沒有開口。
閃電轟然墜落於窗外,破碎亮光將眼神空洞的幽靈照得煞白僵硬,「他」眼下的血跡色澤更艷,猶如融化淌落後凝固的蠟痕。
啊這……
啊!這!
絲毫沒被嚇到的機智青年恍然,自己再次捕獲到了前輩用眼神傳遞的感情。
真的,太深沉了。
前輩模糊的眉宇間寫滿痛苦,眸中的憂鬱幽深如海,也不知這份苦痛源自內心的煎熬,還是白日陽光的燒灼。
被「他」盯久了,甚至會產生自己是負心人、萬惡之源、天打雷劈大壞蛋的錯覺……嗯?
深情款款大眼瞪小眼五分鐘后,前輩起身,背對他,顫顫巍巍地撞牆而去。
萩原研二拽著被子眼巴巴望著前輩消失,深感悵然。
前輩果然有話對他說,而且是只能對他一個人說。
但為什麼,一次兩次三次,都不能直言呢?
他一直在琢磨這個事兒,暫時沒跟夥伴們提……算啦不重要!反正大夥嘗試了無數種辦法都沒效果,倒計時都要過半了,乾脆破罐子破摔,不管據說能招靈的筆仙遊戲有用沒用,先試了再說。
「很重要好嗎你這白痴!!!」
「小聲小點聲!你們比幽靈還可怕耶!」
「那個,恕我直言,再鬧下去教官真的要來了……」
「都別吵了!降谷,松田,你們倆不是自稱不怕天不怕地更不怕鬼,那你們來吧!」
「我自己提的肯定自己上,目光一直遊離的那個捲毛就不見得真有膽子了。」
「金髮混蛋你再啰嗦——」
壓低嗓子掐了一會兒架,陰暗角落總算消停了。
筆仙遊戲的玩法很簡單,只需兩人手背交錯,將筆垂直於紙面握住后,在心中默念召喚語,筆桿動了,就說明召喚成功。當玩家開始提問后,筆仙會控制他們握筆的手移動,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回答。
窸窸窣窣。
降谷零和松田陣平半趴在地面,兩人對視一眼,嫌棄地手背扣手背,把隨機抽到的鉛筆夾在中間。
三名同伴負責佔據左右兩側,隨時觀察幽靈是否出沒,同時在心裡為他們加油助威,反正絕不待在兩人的身後或者對面。
剛擺好架勢,不知是誰突然嚎了一嗓子:「筆動了!」
「什麼?這麼快!」
「我靠哪裡動了寫了什麼?!」
頓時人仰馬翻。
萩原研二:「抱歉我看錯了,其實是想調節氣氛來著……」
在被打前頓了頓。
「不過小陣平,你的手,的確在晃呢。」
「沒有。沒事幹的傢伙搗什麼亂,讓開點。」
「那你別拉著我啊,我胳膊快被你掐出印子了哎。」
「我!沒!有!」
「好吧你沒有。」
伊達航捂臉長嘆,諸伏景光則看向自己的發小,真誠道:「零,你也想拉一拉的話,我在。」
降谷零:「……謝謝,但我毫無感覺,因為這個世界根本沒有——」
「還真有,不要逃避現實啊。」
「……我!沒!有!」
「好吧你沒有。」
伊達航的大手扣住了臉便不想拿下來,他發出了今夜第不知道多少次嘆息:
「這群人,沒救了……」
——很好,幽靈也這麼覺得。
這群玩家,沒救了。
必須和玩家互動才能逃脫苦海的倒霉NPC,也沒救了。
……說真的,能不能天降猛男來救救他?
「阿陣、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