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在這個跨度尤其廣闊的故事最後——亦或者是伊始。

「你們一次又一次、努力地救我,就是因為，以後，我是你們的朋友么？」

終於能還算順暢地呼吸的時候,被一群「熟悉的陌生人」包圍的瘦小少年慢慢開口，面上停滯著異樣病色。

他的眼圈燒得通紅，碧眸不復澄澈，一字一頓間吐出的氣息滾燙,字音卻格外清晰,就像他近乎冷酷地將自己的意識從虛弱的軀殼剝離出來，以作獨立的判斷。

「笹谷椿」的確在第一時間相信了他們沒錯,但清醒過來后,他立即想到,這份沒來由的「信任」就是問題所在,必須確認清楚才行。

「我沒有朋友。」少年努力用旁觀者的口吻陳述,可說到最後不慎漏出的疑惑,到底暴露了他壓在內心深處的不安,「為了……朋友,可以做到這種程度么？」

「咒術師的恩怨,應該由咒術師內部解決,你們只是普通人，沒有非要冒險的理由。」

「而且,你們的朋友，不是我,因為沒有記憶,就不能算同一個人。我只知道,我只見過你們一……不對,我們,見過很多次？咦……很久了？」

言語逐漸混亂，似是不屬於當前時間線的記憶忽然蜂擁而至，將少年原本還算清晰的思緒衝撞得混淆。

沒錯啊，他和這些「朋友」是第一次正式見面，了解僅限於外表和姓名，稀里糊塗的合照勉強可以算親密接觸……

但為什麼——哪有嘴上說的生疏冷硬，對於這五個人，他感覺只有那麼熟悉？

最後一道海浪汲取到足夠的力量，狠狠撞向山崖，當本應堅不可摧之物倏然破裂之際，水花如粉身碎骨般飛濺，它們皆是記憶的碎片，盡數鋪灑在迷茫的少年身上，也就成了重新再將時間回溯的鑰匙。

於是，或多或少想起來了：櫻花盛放的警校，在幻術影響下變得扭曲的教學樓，暴雨傾盆卻不沾身的晦暗雨夜……

他甚至「知道」是誰最先奇迹般地跟「自己」搭上話，誰特別擅長腦補發散，誰為年少顯滄桑暗自發愁，誰槍法極好，和「自己」相差無幾，誰嘴硬說這次救人失敗了還有下次，真的失敗后眼淚卻沒出息地流了滿臉。

……不對，不對。

說熟，也不能算很熟，說長——滿打滿算又有多長？乍眼望去漫長的時間，不過是消耗在了無意義的重複上。

他們沒有必要救他，每次都會重新開始不是嗎？

無數次難以想象有多艱難的努力，就為了救一個，不可能記得他們到底付出了多少的陌生人……

「……唔！」

少年忍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痛呼，雙手扣住頭。

他的手指深陷進亂糟糟的短髮中，因用力過度而指尖發白，離得稍微近點一眼就能看見。

再看這深沉小孩瞬間變得更加搖搖欲墜的樣子，抵達黎明前夕的四人（沒人想到把手機換個角度，諸伏景光啥也看不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笹谷前輩從小就是個容易鑽牛角尖的，讓他往死里糾結「未來的我等不等於現在的我」的哲學問題還得了——再說了，本來也沒什麼可糾結的。

以萩原研二為代表的大機靈最擅長用一句話解決問題，：

「目前我們確實不熟，小椿覺得會有心理負擔的話，那就不是朋友吧。」

少年：「……」

空氣詭異地凝固了。

少年似乎頭不痛了（也有可能是痛麻木了），胳膊下滑，在眼前擋了半晌才放下，木著一張臉與他們對視。

在被不幸沒跟上他腦迴路的小夥伴刺殺之前，萩原研二又來力挽狂瀾了：「啊不要誤會。」

只見有著絕對親和

氣場的半長發青年豎起大拇指，正義凜然發言的同時，陽光明媚的笑容將病房照亮了至少幾個色度：「安心，沒關係的，因為我們是警察！」

少年：「…………？」

其他人：「？？？」

迷茫一秒后，恍然大悟！

還得是萩原研二啊，真虧他能眼睛不眨迅速扯出詭異又正當的理由！

手機視頻里的諸伏景光接得最快：「小朋友一定要記住哦，有困難找警察，維護正義打擊犯罪，守護每一個公民的人身財產安全，是我們這些警察的職責。」

「你說與我們無關，這話是不對的，即使我們事先不認識你，在得知你的遭遇后，也不會對你袖手旁觀，難道咒術師就不是日本公民了嗎？」

黑髮青年將根本挑不出毛病的道理道來，帶著安撫意味的語氣柔軟，鄭重到一半忽然一笑，看著面露獃滯的少年的藍眼更加柔和如水：「還有哇，警察的職責是一回事，私人關係怎麼也得單獨算。嗯……話說，我們現在，不就成為朋友了嗎？椿。」

人不在現場造成的距離感徹底消弭無蹤，他，諸伏景光，赫然就是可登電視做兒童科普節目，又可憑臉哄騙不安幼崽的溫柔警察叔叔本人！

目光微顫，隱晦鬧著彆扭的少年好像很吃這一套：「……！！」

小夥伴們：「！！！！」

還得是你啊萩——呸呸諸伏景光！這都能行？！

「哇哇我要鬧了，景老爺故意搶我精心準備好的台詞，過分！」

「這個景平時不緊不慢的，關鍵時刻搶跑比誰都厲害，我到現在終於看穿你了呃唔。」

「狡猾的傢伙，切，這次是意外，下次我一定……」

諸伏景光哭笑不得，但不否認自己的確有點暗爽：「巧合，巧合啦，下次讓你們先說。不過，你們再不正常點，前輩就要深深記住你們有多幼稚了啊。」

涉及到註定要保留十五年之久的形象問題，一伙人恢復得極快，故作深沉的裝深沉，標榜成熟的繼續循循善誘，試圖全方位向前輩的幼年體展示未來警界新星的精神面貌。

說真的，浮誇歸浮誇，但一板一眼挺有那架勢。

——沒有記憶存檔還真會被他們騙了呢。

少年：「……」

少年：「嘖。」

小小年紀就看穿了一切，笹谷前輩努力控制自己不露出嘲諷的死魚眼，但失敗了。

還好他這時候眼睛夠大，敷衍地眯一眯只是顯得可愛，臉頰再微微鼓起，足以令徹底佔據年齡優勢的傻瓜後輩們驚喜咂舌，相機對準臉咔咔四連拍，毫無對前輩的尊敬之心。

少年：「……喂！」

滿臉寫著不開心，可內里似乎還是有點高興，因為少年皺起秀氣的眉，盯著伊達航試探著伸手過來，想把他背後靠著的枕頭抽出來調整位置時，他卻沒再用「我們不熟保持距離」的眼神抗拒。

憋了足足一分鐘，少年才小聲抱怨起某個被模糊的重點：「明明還沒畢業，連自己的警徽都沒拿到……」

他們還好意思自稱「警察」！

警校生和正兒八經的在職警察又不是一回事，差得遠呢！

再說了，職業是警察，就需要無條件地為與自己沒關係的人捨生為死，一點兒自私的想法都不能有嗎？

「如果是——那我討厭警察。」

「誒？」

眾人驚訝，沒料到雖然沒有親口承認過，但顯然很想當個好警察的笹谷前輩小時候居然會這麼想。

然而轉念再一想，長大版的前輩是個傲嬌，在口不對心方面和某位松田君很有幾分相似，那就沒事了。

笹谷椿從小長在深山，對外界了解甚少，為數不多的常識都是簡單

粗暴從未來的記憶里繼承來的。

他頗為衝動地說他討厭警察，倒不見得是真的討厭，只是受到了某種奇妙心情的影響……

是什麼心情呢？來自未來的五人好似立刻便找到了答案，答案當然與他們自己有關，這並非自作多情。

降谷零忽然想起，在煙塵漸漸被雨水浸濕的漆黑街頭，警校第一名在釋然目送他們離開前，也說過同樣的話。

他說他才不想當警察，考進警校這大半年真是累死了，什麼笨蛋才會想不開找這份工作啊。但當一心想當警察的年輕氣盛降谷零追問其原因，他又只笑不解釋，瞥來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長，彷彿在說你們以後就知道了。

如今，彷彿終於知道了一點點。

他明知自己時間有限，就算堅持也等不到畢業的那一天，仍要考取警校的原因，興許就應在了此時此刻「初遇」的他們身上。

為了在固定不會變的老地方，和十五年後才會姍姍來遲的笨蛋後輩們重逢——縱使不是全部，可在那個人心裡，一定始終懷揣著這個想法吧？

想到了，但沒有必要說出口，畢竟前輩那麼愛面子，被戳穿隱秘的心思真的會不高興的。

「嗯……對了，我還在想一個問題。」

「按椿說的，如果人還是那個人，只是沒有關於某段經歷的記憶，就不能算同一個人了嗎？」

反正某些人閑來無事，在少年眼裡夠莫名其妙的探病，又變成了更加奇怪的研討會。

正方辯手堅持記憶是人類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同的經歷塑造不同的靈魂，假如形狀變了靈魂也缺了塊兒，怎麼可能還一模一樣？別問他為什麼，問就是書上和姐姐說的。

反方辯手對正方觀點持基本贊同意見，佔比甚小的反對意見則將幾欲投敵的形式一票逆轉：記憶可以修改，經歷可以不同，一個人的內核永遠不會變。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啊，就說小陣平吧。」萩原研二拍拍和自己擠坐在隔壁病床邊上的發小的肩，「假設他出車禍失憶了，把我們乃至他可能會有的女朋友全忘了，但你們能想象他忘記拆彈的標準步驟嗎？」

松田陣平重重冷哼，可是竟然沒反駁。

「把失憶的景和失憶的零放在一起，他們會變成看彼此不順眼的陌路人嗎？才不會呢，他們還是會變成好朋友啦。同理，失憶的班長偶遇了失憶的女朋友……」

伊達航連忙打斷：「讓他們三個失憶就行了，我絕對不要忘記娜塔莉，絕對！」

「唉，真恩愛啊，好吧好吧。」

有女朋友的人就是要特殊一點。單身狗們頗為羨慕地嘖嘖一番，顧及到十二歲的小朋友投來了看怪叔叔的審視目光，輕咳兩聲再度恢復原狀。

「總之，結論已經出來了！」

「記憶不是必要的，默契才是。志同道合的人總會聚攏，如果說這算是虛無縹緲的緣分，那相信一下世上存在所謂的命運安排，似乎也不錯？」

這話說得實在太有道理，真摯亦有情。

笹谷椿救了他們，他們救了笹谷椿，一段羈絆首尾連成神秘的莫比烏斯環，不是非要分出個先後或者誰情誼更重，說到底，他們是志趣相投的朋友，朋友就應該互幫互助。

「這就是，朋友。」

「對哦。」

「當然啦！」

「別忘了照顧好自己，削弱詛咒的辦法桔梗小姐都跟你說了吧？你得聽她的話啊，不要逞強。」

「哦對了，椿啊，未來的你……長得不是特別高，記得多喝牛奶，爭取……算了沒什麼，能爭取就儘力爭取吧，哈哈哈！」

「還有還有！最最最重要的一件事！記得到時間去老地方取禮物哦，椿。」

我們捨不得、不會

忘記、永遠會感謝你——類似於此的話難以出口，乾脆深埋在故作輕鬆瀟洒的眼底。

小小的少年應該看得出來。

對，他看出來了。

雖然他們這次笑著說出的「再見」，就是真正的永別。

但，對笹谷椿來說，他不需要難過，也不必恐懼迷惘。

他知道，還有下一次、再下一次的再見。

【叮！】

【恭喜玩家降谷零、諸伏景光、伊達航、萩原研二、松田陣平成功攻略高難關卡！累計回檔次數44次，自動解鎖隱藏成就稱號「NPC煩透了的男人們」。】

【通關獎勵結算中，玩家將在三秒后脫離高難副本，獎勵CG即將……滋、嘶嘶……】

【……哦？】

【真被你們折騰成功了？不愧是……厲害啊，行，繼續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