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思悟
瞧見凌老婆婆面上神情,程先生這才深吸口氣,痛心疾首道,「可這孩子執拗非常,自從三月前便不與在下一道鑽研學問,反而時常逃學不知所蹤,行徑難辨……」
懂了。
來告狀來了。
嘖。
怎麼越聽越有種家長會期間在眾人面前丟醜的感覺呢?
「二狗,二狗那孩子可是令先生難為了?」
老人家聞言十分忐忑,握著拐杖的手也不自覺顫抖起來。
「今日本是進學的日子,哪成想在下遍尋私塾也未曾找到二狗,本以為他偷著懶躲回了家,這才叨擾了您老人家,可如今一瞧,他卻是不在家的。」
不僅不在,似乎連收養了他的凌婆婆也一直不知他的所作所為,只當他正常的進學下學罷了。
這麼一想,程先生更是心痛不已。
他私心裡當真是喜愛這個不驕不躁的學生,喜愛到日後更是願意將自己視若珍寶的書籍傳記盡數交給二狗,讓他帶著學識走出這片偏僻荒涼的村莊。
他將自己的抱負移情給了二狗,期盼他能超越無用的自己,日後不僅僅是成為秀才,甚至於那書中書寫的狀元……他也期望著有朝一日那輝煌能夠落到二狗身上。
當得知二狗突然不顧學業逃學時,他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
今日本是進學日,他身為先生理應公正教授村中孩童。可私心作祟,他還是停了半日課來此尋二狗,望著他能拋棄那些不正不學的思想,跟他再回到學堂上去。
說了這麼多,程先生也知道自己將一腔恨其不爭的怒意傳達給了年逾古稀的凌家婆婆,這本不該是讀書人所為。
可心中悲憤難平,又思及平日里村中之人閑言閑語,縱使知道不該逾距過問他人家事,可二狗也寄託著他終年無法實現的抱負,也因此,他即便是失禮於人也須要問出口來。
「凌家婆婆,在下此言許是唐突,可二狗之事實在耽誤不得,敢問……婆婆您收留二狗,當真是村中人所言,是為了引路借壽嗎?」
啥?啥子引路借壽?
寧歌一懵。
「宿主主,這邊系統為您解答哦~」
「引路借壽,是這個朝代偏遠地區的一種習俗。相傳富餘一方者為了留住家中長壽長輩以盡孝,便會聘重金買來幼童,以幼童陽壽滋補老者,意為借壽。」
「而引路就比較可惡了,若是借壽后老人依舊亡故,為了鬼差魂魄不將家中老人勾走,他們便會將借壽幼童率先封死於棺材中,以幼童魂魄吸引鬼差,從而免了老人被勾走的風險。」
「這習俗興起於本朝開國時期,隨著朝代發展,皇都乃至那些富庶地區都撤了這個害人的弊端,只一些不開化的地區仍舊保留了這個傳統。」
而這凌家村三面環山,窮山惡水,舉家遷徙到此處的人家世世代代都不曾見過大世面,一心安居此處,思想難免鄙陋。
不說老者,便是凌家村鄰近幾個稍大的村子里,前些年也是出過引路借壽的事迹來的,可悲的是,村民們得知此事後的第一反應非但不是殘忍,反而是由衷的羨慕那富餘人家能夠有大量的銀錢盡孝父母……
而寧歌那時因初來這個世界,沒有過多接觸過村民們,自然也就錯過了這個奇聞。
更何況,在村民們眼中她就是本土土著「凌婆婆」,而凌婆婆年歲已高,偏偏子孫凋敝,這引路借壽可不就是對凌婆婆的刺激?
是以村裡人也貼心的不曾到寧歌面前分享這件事。
現在突然聽到這個惡毒愚昧的習俗,寧歌不禁覺得後背發麻發涼。
窮山惡水出刁民,這話怎會沒有依據呢?
在他們眼中,用銀錢買來的借壽幼童與引路幼童已經脫離了人的本質,與畜生豬狗視為一類,即便是將與自己兒子女兒一般大的幼童拿去活活閉死,他們也只會感念於自己的孝心,而非殘酷無情。
寧歌只感覺心狠狠一沉,刺骨的冰冷彷彿貫穿身體,而周身也被無形的陰寒所圍繞,令她一時之間神思匱乏,如墜冰窟。
是了。
他也是這麼想的吧?
難怪之前她詢問凌錚何處是他家時,他指方向時那般僵硬冰冷。
在他們眼中,「凌婆婆」縱使再好心不過,也不會突然就收留了一個半大少年,更遑論少年還是個克父克母的孽障,誰收留了他豈不是給自家添災加難?
可老人卻對他極好,好到甚至特地收拾出一個小房間來供這位自小受盡人情冷暖的少年居住,供他吃喝不說,就連進學一事也全然包辦起來……
即便是村裡最富庶的人家,逢年過年也不見一顆肉沫子,而尋常人家能夠喝上一碗濃稠的菜糊糊就已經是村裡人羨慕的對象。
凌婆婆早年失了孫子,年逾花甲又沒了兒子,好在兒子勤懇,為老母留下了不少口糧,讓她在後面的日子不為飽腹煩惱,村裡少數能喝上菜糊糊的人,凌婆婆便是其中之一。
可誰家有糧不得藏著掖著?將糧食拿出來供給一個既沒有血緣關係,又自小背負惡名的少年的行為,若不是自己有私心,難不成還是菩薩託夢讓其突發善心了?
寧歌恍惚想起來,她並非是凌錚未出生時來到這個世界的,而是在凌錚七歲,父母已經去世三年,他又過了四年痛苦不堪的日子后才來到這個世界的。
在凌錚七歲之前,原主凌婆婆目睹了無數次幼年凌錚的痛苦與掙扎,卻仍舊沒有出手幫助。又或者說,她已經是村中難得的沒有折磨幼年凌錚的好人了。
七歲啊……那已經是個在歲月折磨中早早知事的年紀。
當他冷眼瞧著從前無視他的日漸佝僂的老人突然對他熱情親近起來,並將他接入家中生活,承擔起了照顧他的責任,而這時,老人或許因為年歲愈大而不願面對死亡的冷漠,或許……她想要長壽呢?
不能再想了!
寧歌連忙止住自己腦海中愈加危險冰冷的想法,稍稍散去的寒意此刻再次扒上她的背脊,涼的她血肉都在顫抖。
她無法分辨原主凌婆婆在原世界中對凌錚突發善心的原因。
她更不願意去猜測一份凌錚得之不易的善意。
哪怕他知曉有詐,卻還是將凌婆婆善待他的行徑放進了回憶中,甚至將其作為人生中難得的溫暖時光,這樣的凌錚,她又怎麼敢妄加揣測那位老人的真正心思呢?
或許他知道,即便那位老人真正擁有不軌之心,可她終究帶給了自己溫暖。
這恐怕才是凌錚將老人放進回憶中的原因。
或許也是因為此,這位凌婆婆才會成為前期小世界里的重要npc。
無他,僅僅是因為一份熒光般的溫暖罷了。
世人視凌將軍為踏血縱馬,屠殺一方的陰鷙戰神,縱是他守護了邊關,守護了天下,人們也只將這當做是他血氣繞身,殺孽滔天的贖罪。
常人又怎會有如此凶駭的煞氣?常人又如何會擁有濃郁纏身的血氣?
若不是他殺孽過重,上天開眼判他來贖罪,或許他早就下了十八層地獄了!
如此,即便後來凌將軍馬革裹屍,為天下人戰死,得到的不過是世人的唏噓感慨,可惜可悲而已。
殺孽過重,哪門子的殺孽過重?
血氣繞身,沙場中披荊斬棘,日夜拼搏廝殺的人,誰又沒有血氣繞身?
世人終究愚昧不已。
而誰又知曉那位無堅不摧的戰神將軍其實是一位擁有赤子之心,知曉湧泉相報的人呢?
程先生早已躬身離去,寧歌躺在木椅上望著湛藍的天空,那潔白的雲與蔚藍的天交相輝映,即便雲朵有一絲灰暗,可驕陽一出,灰暗終究無所遁形,而那雲,雲真白啊。
潔白如雲,乾淨如凌錚。
「叮——宿主感悟之深,已呈交天道。」
「叮——天道已接收。」
「什麼意思?」
「宿主主的感悟太深,已經觸動了天道,天道部門剛跟我反應,說宿主主小小年紀心思細膩,答出了本世界的精髓,作為交換,天道可以額外滿足宿主一個願望哦~」
「什麼都可以嗎?」
寧歌淡淡的問。
「當然啦,嗯,上天入地,天道無所不能。」
小系統看著對面天道部門傳達過來的口號,磕磕絆絆讀了出來。
「宿主主快許願讓天道將雷劫力度減弱,這樣宿主主就可以少受點苦啦!」
「你說,凌錚後來有沒有擁有一個好結局?」
「這個嘛,歷史記載說男主好像死的挺早的。」
凌氏戰神將軍,半生馳騁沙場,威名遠揚,敵人無不懼其威懾。自此天下太平,社稷安定。然只天不佑忠臣良將,敵軍埋伏夜,血染沙場時,黃沙埋骨處,寸草不生根。
「死的時候才二十幾歲嘞。」
「我可以許願讓凌錚擁有一個好結局嗎?」
寧歌垂眸望著拐杖的紋路,「他該有個好結局的。」
「可是宿主主也需要這個願望。」
「系統,拜託你跟那邊反映反映,就說——」
「一個願望能不能許願成三個願望。」
「……」
系統無語,不愧是你啊宿主!
一秒將悲情氣氛打散。
「宿主主,貪多嚼不爛。」
「嚼不爛關我什麼事,我貪心不成嗎?我沒要它三百個就不錯了好吧?」
世上如她這般知分寸,識大體的人可不多了好伐?
「行吧。」
小系統委屈巴巴又屏幕緋紅(不好意思)的與對面天道部門交涉起來,果然,當聽到我方宿主要求兌換三個願望時,敵方部門瞬間炸開了。
「三個?她怎麼不要三百個?這個人類也太貪心了吧!」
傳達信息的小天道光團氣得一閃一閃地回答對方,邊嘟嘟囔囔道,「大哥說的對,人類是永遠不知滿足為何物的。」
一旦輕易的得到,心底的慾望與渴求便會如星火燎原一般洶湧澎湃,從而焚燒人的意志。
這樣的慾望沼澤是逃不掉的。
「嘀咕什麼呢?我問過一號了,它同意將願望兌換成三個,還不快回復人家。」
「一號就是太好心了,要是我呀我才不會給人類得寸進尺的機會呢。」
「閉嘴吧你,這個人類可不是什麼普通的人類。」
人系統局的金牌系統可不是吃素來的。
更何況……
那個瘋子可還一直沒有出現呢,如果讓他知道是天道部門的失誤導致原始病毒進入小世界,阻擋了那個小人類的意識蘇醒,恐怕天道局不覆滅都不好交代了。
瘋子,當真是瘋子。
居然會為了一件永生無望的事情固執重複數萬萬次,只為了一個人類的復活。
在他們看來實在是可悲又可憐。
唉,人類的情愛真是無趣又複雜。
「宿主主,它們居然同意了這個兌換條件!」
不可思議啊!
怎麼就突然不摳門了呢?還真叫它萬分不習慣呢~
早知道就讓宿主主多要三千個了,失策!
「那就成,人嘛雖說魚和熊掌不能兼得,但是機會是可以創造滴。」仟仟尛哾
就是可惜了,要是知道那邊這麼好說話,她就該多要幾百個的!
失策!
「感受到男主氣息波動。」
「在哪?」
「在之前和宿主主碰見的地方。」
寧歌慌忙起身的動作一愣,那小子,該不會在想她吧?
……
山林中——
少年斜靠在矮脖子樹旁,身形放鬆的望著遠方。
突然,一顆果子垂直砸到凌錚頭上,他迅速抬頭,眉眼有些冷漠。
她坐在樹杈上,手指間夾著果子,正俏皮閉上一隻眼左右瞄向他,精緻雪白的小臉揚起一抹惡劣的弧度,正要動手,冷不防卻與謹慎的少年四目相對。
「……果子,吃嗎?」
少年不答,寧歌癟癟嘴,也沒當回事,靈活的爬下來坐到少年原先坐的地方,又抬眼望著還在凝視她的少年,小手拍拍旁邊的地兒,「坐會兒唄。」
凌錚依言坐在草地上,望著少女遞過來的果子,手指一蜷,還是輕輕捏住果子,卻沒有往嘴裡塞。
「生老病死,都很痛苦吧?」
啃果子啃得歡的寧歌聞言一呆,這麼emo的話題一出來,讓她不得不注意起凌錚的心理活動啊。
她擦擦嘴,將咬了一半的果子放在手邊,「我也不知道,我還小,什麼都不懂。」
「不過,生老病死,個人有個人的理解與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