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食草

「宿主主，你不現身嗎？」

「不了，讓他自己呆一會兒吧。」

寧歌隱在暗處靜靜望著失神的凌錚，即便心裡擔心他會受寒，她也沒有上前去勸阻他的行動。

他是個好孩子。

也是個不善於將情感表達出來的孩子。

他此時站在這裡，定是有許多話想對逝世的婆婆講吧。

寧歌卻很可惜沒有對凌錚更好一些，無論是「凌婆婆」亦是「凌小花」，她心底對他的理智都遠超過感情。

於她而言只是任務更加輕鬆一些。

而對他來說，卻是再一次感受親近之人離別所帶來的痛苦。

這對他來說真不公平啊。

或許真正的凌婆婆會怪她吧，怪她沒有認真對待凌錚，對待她善意相對的孩子。

「那我們走嗎？」

小系統邊問邊不停在搜索引擎上點擊山川美景，「這個世界暫時還比較平和，宿主主要是去旅遊的話可以選擇這些地方哦，人家都為宿主主做好攻略啦～」

寧歌抽空看了一眼，頓時被滿屏的馬賽克糊了眼，「你丫搜的什麼不良場所呢？」

「沒呀，人家只是隨意搜了搜這邊有名的酒樓啊，宿主主看這個紅杏閣和綉春院，裡面的飯菜都很不錯誒。」

「……你覺得這樓的名字怎麼樣？」

「挺好的呀，超有文採的！宿主主你不知道，我們系統員工宿舍樓名字叫起來才難聽呢。」

「什麼冠冕呀，問鼎呀，哦還有的叫曠世，巨擘之類的，宿主主你說說土不土。」

要說起自家上司起的土名，小系統真是三天三夜也吐槽不完。

「統，咱家百合花大大是從哪裡被生產出來的？」

「當然是在系統局最精密的研究室里被生產出來的啊！聽說大佬被生產出來的那一刻，全系統局都跟著地動山搖，嚇壞了不少小系統呢！大佬真是厲害，太厲害了！」

小系統越說越上頭，語調里滿是與有榮焉的驕傲。

當然啦，它也是有可取之處的誒，不然大佬怎麼會在茫茫流水線中挑中它呢！

聰明崽和聰明崽就是要一起玩嘛！

「宿主主，你幹嘛不說話啊？」

「哦，我社恐。」

寧歌僵著臉麻木道。

「社恐？恐什麼呀？」

「恐文盲。」

「……」

宿主主討厭(65°54д°55)！

「起風了，回去吧。」

身後驀然傳來少女溫柔關切的聲音，凌錚還未回頭，肩上便是一暖，一件薄衫垂落至身後，為他驅走了稍許寒意。

「喏，吃點果子？」

凌錚嗯了聲，接過果子后將其緊緊攥在掌心，直至指縫間流淌下粘稠的汁水，他才不自知蜷縮起手指，將力道緩緩卸去。

凌錚跟在寧歌身後亦步亦趨，只這時候才乖巧得仿若稚子，他乖乖的望著她的背影，悶聲問道。

「你怎麼會來？」

「我不來，還有人來嗎？」

少女反手丟來一個果子，凌錚伸手接住后咬了一口，「沒有人會來。」

「知道就行，身體是自己的，自己不珍惜，旁人心疼有什麼用？」

「嗯。」

兩人借著月色回了家，寧歌倚在門邊望著步伐躊躇的凌錚，不由得疑惑道，「怎麼還不進去？」

「你是不是不會一直陪著我。」

三番四次提及的問題始終沒有回答，避而不談，顧左右而言他，這代表著什麼，凌錚一清二楚。

少年的眼眸彷彿覆上一層晦暗的光，月光明暗間叫人看不清晰，他筆直立在陰影下，原本稚嫩的身形已經逐漸長大，蓋住寧歌影子的黑色身影更如同蛛絲一般包裹住寧歌，天羅地網的壓迫感叫她避無可避。

「我當然不會永遠陪著你，沒有誰會一直陪伴別人，這是自私，是貪婪。」

「可我只貪婪這一點，你不是山中精靈嗎？不是能夠擁有無窮的壽命嗎？哪怕只佔有你彈指一揮的光陰也不可以嗎？我只求這一點，只這一點足矣！」

「這一點已經足夠自私，於你而言是陪伴，於我而言卻是禁錮，是失去自由，真正開心的人只有你自己。」

沉聲說完這一切，寧歌終於疲憊的閉上眼，身形有些踉蹌，「凌錚，我不要求你向善，可你即便心生惡念，也要惡得有理有據，而不是如同瘋子一般狼狽不堪。」

她不反對凌錚長大后報復村民，那些辱罵之語，強加之罪，多年來的冷眼旁觀與惡意中傷……任誰在這黑暗壓抑的歲月中都會被那些惡語巨石壓得痛苦不已，噩夢纏身。

數年的欺壓生活，怎麼可能短短數月就被治癒。

寧歌知道凌錚的執著，而這執著在慾望的熏染下，又逐漸演化為了執念。

他只想得到他想要的，不計後果。

這才是寧歌自穿越過來后最擔心的事情。

即便後期劇情開始，凌錚遺忘了與她的種種過往，開始了自己真正的戎馬人生，可那執念依舊會如附骨之疽一般，讓他此生不得解脫。

那時他的執念又會是什麼？

寧歌一無所知。

她只知道，久不治癒的傷口終有一日會被腐蝕，屆時才是真正的剜心之痛。

能救他的只有自己。

「宿主主，好感人嗚嗚嗚，沒想到你一直以來都在為男主著想嗚嗚嗚嗚……我還以為你真的不管男主了……」

「……統，我現在恐氛圍破壞者。」

「進去吧，我也該回家了。」

她倒退幾步，目光與少年凝視著她的眼神相撞，而後分開，垂下眼眸不再言語。

坦白從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本來想著能夠再拖延片刻，等到他長大后成家立業，那時她再借口離開，而那時他身邊已經有了無數至親至愛之人，她便再也算不得什麼，他不會糾纏，她也不會不捨得。

可現在，一切又都降至冰點。

她是不是太過自負了。

總以為一切都會按照她的預期來，所以總是無所顧忌，行事全憑隨意。

如果當初她沒有現身，而是提前將凌錚的情緣引來與他相會，或許，一切都會不同吧。

那人能一直陪著他。

「宿主主，你別自責，這才不是你的錯，這是天道的錯，是天道局的錯，和你沒有關係，他們太虎，劇情線不知道牽早點，只知道臨時抱佛腳，要不是宿主主你聰明伶俐把劇情線接好，說不定這個世界的進度都不會好好推進了，你是功臣，才不是什麼罪人呢～」

誰敢熊它家宿主主，它找人扁死它們！

「而且宿主主啊，男主的情緣其實沒你想的那麼好，她後面拋棄了男主跟別人跑了，你不記得了？要不是你陪著男主，跟他一起度過了這些美好的時光，說不定後期男主老婆跑的時候他更苦呢，萬一就此被氣死了怎麼辦？」

那鍋不都是它家宿主主的了？

很不道德誒！

「與其讓那樣的人氣男主，倒不如宿主主你上！」

反正它已經想好了，到時候男主如果能在天道意識的干擾下仍舊記得宿主主，那它一定會幫男主說好話的！

宿主主身上的奇迹不少，它更慧眼識珠，瞧出男主並非池中之物，如果真能突破法則界限，那不就正說明了男主心裡對宿主主的情感深厚嗎？

哎呀呀，法則嘛，不就是用來鑽空子的。（純屬胡扯虛構，遵紀守法做良好公民，謝謝配合。）

小系統：昂頭頭，踹手手，氣勢洶洶。

良久沉默后，陰影動了動，他轉身往裡走去，輕聲推開了大門，踏步邁進去一腳，他攥住門邊，回眸時淺淺露出一抹笑來，兩頰處微微凹陷，笑出來的酒窩十分靈動純粹。

「剛才是我失言，你別生氣，以後我不會這樣了。」

「我可以看著你回去嗎？我擔心你害怕。我就在門邊看著你走，不會挪步的。」

少年雲淡風輕下深藏著如霜寒冰，直凍向他四肢百骸，無力掙脫，他笑著，連弧度都恰合時宜，令人如沐春風。

「我會陪著你，直到你長大成才，可以很好的照顧自己為止。我不會食言，也不會違約。」

「好，我記住了。」

得到回答，寧歌利落轉身，緩緩邁入黑暗中。

過了許久許久，大門才默默被關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那之後數日，寧歌不見蹤影。

村中人閑話漸漸又多了起來，凌錚每日上下學堂時都能聽見她們議論紛紛，對著他指指點點。

他無動於衷，沉默著轉身隔絕了那些人不善的目光。

時光荏苒，又過三月。

凌錚滿了十三歲生辰。

先生送了他一套保存良好的書籍，沉聲告誡他用功讀書。

他說秀才是他唯一的志向，如今有了徒弟，便希望徒弟能夠繼承他的志願，真正成為那學富五車的讀書人。

凌錚聰慧，先生便恨不得將全身的學識一一授予他，在他眼中，凌錚不僅僅是唯一的學生，亦是少年時志氣凌雲的自己。

為此，他不惜惹村民眾怒，將所有的精力全然放在凌錚身上。

也是那時起，村中人見他時面容一如既往的憎惡嫌棄。

「怎得如此睏倦？」

程先生板著臉命凌錚站起來念書，「讀書人清正磊落，儀態大方，日後於課間睏乏之態不可再有。」

「是，先生。」

「你切記，刻苦鑽研學術方有所成，聖人方是讀書萬卷才有個中見解領悟，咱們不比聖人天資，如此更要勤奮刻苦，孜孜不倦。」

「是，先生。」

「今日課已授完，你且回家去吧，今日課間困頓多次，明日便再早起一個時辰溫書吧。」

「是，先生。」

望著少年挺直的背脊，程先生面露欣慰，下一瞬卻面色蒼白，咳嗽不止。他握拳抵唇，竭力止住喉間癢意，手扶門框，背脊逐漸佝僂。

第二日，程先生並未如期教授凌錚知識。

凌錚前去探望時，他早已躺在茅草床上，意識不清高燒不退。得知凌錚來時有意起身，卻還是一時失力倒向床邊，掩唇重咳間，喉中已是血味蔓延。

凌錚跑去山林中拔了一籃筐草，那是他少時因腹中飢餓欲奪人草糊，被人毆打出血后，為了保命啃的草。

嚼時口中苦澀難言，亦不時夾雜著淡淡的土腥味，逼得他眼淚都在不停往下滾落。

可他渾身疼痛不能動彈，只能蜷縮著趴在地上，飢餓漸趨昏厥。

當眼前出現那草時，他眼中再無其他，伸手瘋狂啃噬著那長勢喜人的青草，無論是草葉還是草根都被他一一用手挖出來塞入口中。

路過的人嗤笑小少年餓死鬼投胎，對村中好友講述他醜態。

於是那之後，村中近處的草都被村裡的兒童央著長輩拔除，待看到身形枯瘦佝僂，尋不到食物的小少年時才會扔出已經乾枯的草葉，嬉笑著讓少年趴下來再表演一番。

大人有時無聊，也會抱著自家孩子，淡笑著丟一把草給少年，見他果真趴在地上啃咬起那草時，便與周圍之人嘆他毫無骨氣，比不上自己兒子半分……

吃多了之後，凌錚身上的傷也好了七七八八。

他便知道了，那草是可以治傷的。痛得受不了時就啃一把，挨過那陣后就能痊癒了。

村中人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順利拔完草，凌錚飛快跑回程先生家，將新鮮的草葉抵到先生嘴邊，小聲喊道，「先生，先生，吃藥了。」

「葯？」

他們有錢買葯嗎？

程先生忍著胸腔沉悶睜開眼，入眼便是少年被泥土臟污的面容，他眸光亮亮看著自己，再次前傾將手中草葉喂到他嘴邊。

罷，就當哄一回孩子吧。

程先生不語，將那草葉含入口中。只嚼了一口，濃郁的苦澀瞬間蔓延口腔。

「先生？」

見先生皺眉，凌錚又將籃中草取出，用袖子將其中土漬一一抹乾凈，「先生，這次便沒有土腥味了，您多吃些，很快就能痊癒的。」

「不了，先生好多了。」

「可還有這麼多……還是別浪費了。」

說罷便將草熟練塞進嘴裡咀嚼，正正錯過了程先生欲讓凌錚將草丟出去的舉動。

少年嚼完草，面上表情絲毫不變。想到那無邊的苦澀疊加，程先生不由得怔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