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九章 赴會(二)
這種預感甚至讓他覺得,秦國找到了九國薄弱之處,九國聯盟會因此而終結,因為人都是短視的。
「莫非秦王已派遣使者,去往我九國言投降之事?」
九國的薄弱之處,就在於是九國。
這當中有合縱者,也有連橫者,將軍上了前線可以只顧殺敵,但君王在大後方領這一群臣子,只會算計這,算計那,以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秦國被徹底擊敗對於有些國家來說,並不是利益最大化,反之還有害處。
好一招釜底抽薪。
就連旁邊的匡章也意識到了什麼,面色變得不對勁起來。
白起冷然一笑道:「正是如此。楚王與齊國大將軍善戰,可這並不意味著諸國國君也一樣是善戰,或許此戰你我雙方交鋒,並不在於兵,而在於國,在於謀。」
好一個在於國,在於謀!
真是被熊橫所猜中了,果然要想擊敗秦國,卻是沒有這般地容易。
「能出此計策者,不知是何人?」
出聲問話者正是匡章。
「此乃我秦太后之策,齊國大將軍恐怕不知,我秦國使者早已帶著禮物去往了臨淄,齊國如今孟嘗君不在,誰又能在齊王身旁,堅定不移的執行這九國攻秦之策呢,我勸大將軍你還是準備好退兵吧!」
白起話語中的感情色彩明顯變了變,就如同在這突然之間,興緻一下子高了許多。
熊橫察覺出一絲不對味來。
「將軍真是好謀划,莫非今日邀請寡人來,就是為了以此來恐嚇一番?」
他明白,對面的白起不過是在「略施小計」。
縱然秦國真派遣出使者去往六國,提出投降之策,六國未必也會答應,這必然會被冠以昏庸之名。白起這麼說無非是讓楚王與他的率軍主將感受到焦急,焦急就會主動出擊。
如今戰局明了,先進攻的一番必然會陷入劣勢。
這一場戰爭已經陷入了鏖戰,還沒正式開始就已經鏖戰了。
「看來楚王對外臣的話是相信了,不過也不要緊,三月之內,必見分曉。」
白起的話說得非常自信,正給人一種勝券在握的感覺。
「哈哈!」
仰天大笑之人,乃匡章是也。
「哈哈,秦人真當天下君主乃昏庸之輩,如此時刻竟能棄之盟約而連秦,縱然你秦國使者長於縱橫,善於口舌,也需得半年之久,才能瞧見分曉,不知那時候你秦國能還堅持到嗎?」
匡章也一樣是反應過來。
好個白起!一來就先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被他說教的心神都有些恍惚。
現在真正要擔心的,也該是他白起才對,魏軍不日就進攻河西,從河西居高臨下可直入咸陽,到時候函谷關不主動出擊,就必須得回援。
望見兩人的神情,白起方知道是他的計謀,被這兩人所識破了,便不再打啞謎,哂然一笑道:「信與不信,皆在楚王與大將軍是也,今日能邀得楚王入會,外臣心中深感榮幸!」
說話間,已是下得馬來,那一柄利劍,就懸在馬鞍之上。
當真是膽大!
熊橫心中嘀咕了一陣,要是現在衝上去將白起給乾死會怎麼樣,似乎有些不大可能,反而會招致雙方混戰,誰都落不著好,又陷入韓氏城模式。
「早在郢都時候,寡人就問得將軍大名,一直未能得以一見,那日韓氏城中更是令寡人心心念念,得知是將軍邀請,寡人豈能不來!」
熊橫也同樣是接話道。
聽完此言,白起將手揮動,秦軍陣中,正有一輛戰車開來。
「外臣也時刻懷念楚王與大將軍論戰的風采,今日不如就在這柳樹坡上再敘一番?」
原來在那戰車之上,乃是兩個秦軍士卒,他們正將一塊探子,鋪在草地之上,並且拜訪上了三張長案,其後那兩個士卒就各立一方,守著白起。
熊橫警惕的望著這一切,待到白起作出了請的手勢,後面的秦軍銳士紋絲未動時,才是放下心來。
「楚王請,大將軍請!」
今天來此的目的不正是為了這,熊橫豈可拒絕,正大大方方地落座。
這時,秦軍銳士約在百餘丈之外,白起坦然坐於西,將主位讓給了楚王,在他身後乃是兩個持著長劍的秦軍銳士;齊楚兩國甲士也在百餘丈開外,楚王坐於北而匡章坐於東,身後也一樣是兩個甲士,真有那麼一些旗鼓相當的意味。
「要說天下名將者之首,寡人首推白起與匡章也,不曾想今時今日,真有幸得兩位名將陪伴左右,二位雖非我楚人,但亦是不能改寡人欽佩之心!」
楚王此話頗為豪邁,不提戰爭,不提對抗,只提兩位名將。
此情此景,要是有美酒就更好了。
身為一名熱愛歷史的穿越者,對於兩位將軍的故事、以及歷史中記載的他們的事迹,早有耳熟能詳。
白起一生未有敗仗,總共殲敵可達百萬,但根據史書推斷,秦國又的的確確在匡章率軍攻秦的時候,敗過一次。這次戰事發生在伊闕之戰後,那時候的白起已經是大良造了,秦國最厲害的將領,面對六國謀秦的這種生死局,秦王不可能不啟用白起。
現在這最頂尖的兩位將軍,就在他的面前,豈能不讓人新潮彭拜,就連九國謀秦之事也可暫且放在一邊。
白起上次與楚王見時,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就只是猜測其人出身高貴,回去之後,按照他自己的描述,將楚王的畫像畫了下來,交給了熟悉楚國的匡章瞧了瞧,被馮章道出這就是楚王后,心中頗感詫異。
他哪能想到一國之君甘願如此冒險,就只是為了一場戰事的勝利。
自此之後,他便再也不敢小瞧了楚王,他開始有點明白他真正的對手是匡章,更是楚王。他開始暗中搜集楚王的各種訊息,就是為了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可這了解的越多,心中的驚訝就越甚。
他心中對於楚王的評價那就是隨心所欲,天馬行空,卻又有條有理,有始有終,雖說這聽起來有些矛盾,可在他心中楚王就是如此。
隨心所欲、天馬行空是說楚王的行徑,所做的事情讓人全然摸不著頭腦,不能以常理而度之,有條有理有始有終這是再說楚王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在為楚國的強盛,而是還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正是因為懷著這樣的心情,才有了現在的這一場柳樹坡之會。
剛才所云,不過只是一場試探,他也清楚要通過縱橫之力來瓦解九國,頗費一些心力,不可能這麼容易就有所成,現在又見得楚王落座之後,不提交戰之事,只談今日之會,足見其心胸。
身為君王者,心胸能容人方能成大事。
「齊大將軍匡章者,天下名將是也,攻燕則燕破,攻宋則宋降,攻魏則魏敗,垂沙攻楚而殺主將,而外臣者,崛起於行伍,寸功不足道,出身不足名,何來與齊大將軍相提並論?」
白起朝著熊橫謙虛了幾句。
聖人有雲,其立功,后立言,對於一個將軍而言更是如此,現在的白起就是比不上匡章,甚至連暴鳶公孫丑之流都不如,按照世俗的看法楚王的確是誇得太狠了。
不等待楚王言語,只聽得齊國大將軍道:「非也,秦將軍不必自謙,自與將軍交手其,我就從未小看過將軍一眼,小看將軍必會敗軍。」
「因何我聯軍對峙一年而未見發兵,而未見進攻,皆是將軍軍陣布局,安營紮寨的手段、善於利用地形的手段,都讓人讚不絕口,我軍行進之處,皆如皮囊之口,入之容易,出之則難矣!」
匡章的話是在誇耀對方,也是在自誇。
至少他告訴了白起,秦軍陣形的布局已是被他所識破。
秦王啟用白起為主將,就是想麻痹九國,讓他們生出輕視之心,讓白起尋找到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六國擊敗,誰能想到楚王一上來就告誡所有人,白起不可小覷,然後又找了一個匡章為主將,更是小心翼翼。
如今一場戰爭穩紮穩打,雙方連正式的交手都沒有,秦國就已經落入了極大的下風。
第二七零章赴會(三)
白起似乎是知匡章何意,不由得笑了一聲。
「久聞將軍之名,果真是名不虛傳,如此說來,將軍布下四路之法、水陸並進,卻是並無真正進攻的打算?」
初次是在韓氏城相會。
那時候白起與匡章談論兵道,白起論守勢,匡章論攻勢,提出了這水陸並進之法,後來在回去之後,就將聯軍分成了四路,其後打造水勢,建造器械,操練士卒,是一刻也不敢停歇。
當時不僅是秦國,就連天下人皆是以為齊國大將軍不日就會進攻秦國,會在函谷關一戰而破秦。
可現實呢,卻是函谷關大軍紋絲未動,反倒是楚國先從南路出擊,進入秦國漢中,佔據巴中,接著又下到了蜀中,讓秦國一下子陷入艱難的境地,可真是超出了常人的預料。
見白起問,匡章搖搖頭:「非也,我初次見將軍后,心中的確是有此想法,想借用我聯軍兵力之優勢,在函谷關徹底擊敗將軍,可後來對將軍陣法了解越多,便越不敢進攻,才以這不動之策,靜靜等候將軍主動出擊。」
說到這裡,匡章撿起地上枯樹枝,直接畫了起來。
上次與白起論戰,他略輸一籌,今日定要將這場子給找回來。
「將軍且看,將軍若是進攻,則必走陸路,水路定然是來不及建造船師的,縱然是建造了也敵不過我楚韓兩國傳師之威。」
「可若是要走陸路,則必然要從函谷關出,途徑眾多險道,可我齊魏燕趙四國聯軍,早就在此險道之上布下城寨,若是強攻秦軍必然損失極大。」
「此險到之後,乃是大河沿岸平川,此平川之上,也亦是有聯軍設下營寨,各處要道皆有工事,何況還有趙國胡服騎射,在此平川之上施展騎射之威,秦軍如何能抵擋,此所謂攻守之勢異形也!」
按照匡章的理論分析。
九國聯軍主動進攻,白起會利用早已準備的攻勢、藉助有利的地形讓聯軍傷亡頗大,但若是白起主動來進攻,則他會藉助布下的防線,一樣讓秦軍損失更大,兩軍就算是旗鼓相當,先誰進攻,那誰失敗的幾率就大。
所謂攻守之勢異形,正是此理。
白起聽罷,微微皺了皺眉頭,這在他面上是極少出現的,他一向給人的感覺就是冷靜。
「將軍只怕還少說漏了一點,我軍勢微,聯軍勢大,若是要進攻,就需得集中優勢兵力而攻伐之,可一旦如此,則必然會造成函谷關以及潼關一線防守空虛,楚韓兩國船師可渡河而攻之,一旦我失去了此兩處要地,那便是入了你聯軍的包圍圈,只能是有來無回吧?」
這一點,也是匡章所預料,只是他沒有說出來吧。
「哈哈,將軍真明智也,我的確是有此思!」
……
轉眼之間,兩人又以大地為沙盤,施展出平生所學,開始了一場沙盤論戰。
兩位都是當世名將,都明白兵敗如山倒的道理,他們想要在開展之前,徹徹底底的了解對方的所有底牌,知道對方的所有底細,以最大的把握來將對方給擊敗。
沙盤論戰,就是一場絕好的論戰。
一開始兩人皆是有所保留,將一些細節性的東西都會省去,可越是到最後,就越是發現不施展出全力,根本談不到對方的底。
坐在一旁的熊橫就清楚地看到,函谷關大戰就這樣在他面前展開,終於雙方在爭論了良久后,得出了一個結論。
聯軍兵力雖多,但主動進攻必然會被地形所分割,不僅顯示不出其優勢,而且還很有落敗的可能,白起也是同樣的,在本身兵力就少的情況下進攻,無疑會讓他落敗。
「……可是將軍須知,以如今之局,將軍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魏國大軍這幾日便要渡河,一月之後就能威壓關中,倘若還是按兵不動,那時候秦王就該等不住了!」
匡章最後一句話落,白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深知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旁聽許久的熊橫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趙括。
當年的長平之戰與之何其相似,或許趙國的決策層也知道,採用廉頗的計策堅守是最好的辦法,至少會讓趙國立於不敗之地。
可現實是趙國國內再無糧草能支撐,若是不進攻前線就要斷糧了,沒有了糧草的軍隊就是一群流民,他們被白起收割也就只是時間問題,面對著慢性自殺和來個痛快,趙王無疑選擇了來個痛快。
這時候他,詢問滿朝文武,誰願意領兵去擊敗白起,這位秦國殺神的名字誰都聽說過,而且還是在兵力有劣勢的局勢下,要去擊敗白起,這誰敢輕易應承,縱然是聲名鵲起的李牧,也不敢輕易接下這燙手的善於。
忽然間,人群中站出一年輕男子,此人名趙括,乃馬服君趙奢之子,說起這位趙奢可是了不得的,他是近些年來趙國為數不多能正面擊敗秦國的將軍。
趙括一出來就侃侃而談,頗知兵家之事,又素剛猛,自稱能擊敗秦軍,這時候什麼秦人的離間計,什麼紙上談兵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是滿朝文武當中,唯一一個敢說會大敗白起的人。
趙王能怎麼選,只能是為其熱烈送行,委以重任,並且許諾此戰勝了,你就是我趙國的大將軍。
那一日,在邯鄲萬千百姓的歡呼聲中,趙括出兵了,似乎橫掃在邯鄲頭上的陰雲都被一掃而空,甚至就連趙王的心中,也痛快了幾分。
之後,就是漫長的等待……
當兵敗的消息傳來時,邯鄲的百姓、趙國的臣子們必然對趙括是破口大罵,連趙王也忍不住說道:「趙括無能,滅我趙矣!」
……
歷史總是有驚人的相似之處,此時此刻白起所面臨的,不正是當年趙括之局。
若是堅守,秦王不願意!
若是出擊,等同於送死!
函谷關的地形等同於上黨,秦軍一旦突破,則可直入邯鄲平原,屆時便是滅國之危!
今日聯軍一旦破函谷關,則可長驅關中平原,秦軍再無險要可守,也會面臨滅國之危!
事情的結局,大抵都是相似的,連熊橫自己也沒有想到,一場謀秦的大戰會打成長平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