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還是那個太子嗎?
「執圭大夫說笑了,我一向都是如此,只是有些人將我錯看罷了,大夫請坐下用膳!」
景翠再度作揖后,方才坐下。
熊橫列於上首,也不吭聲,就這樣靜靜地等著景翠吃罷。
似乎是故意為之,他吃得很慢,許久,方才是放下餐具。
「多謝太子盛情款待,此番我是連夜入城,可謂是行之匆匆,之後又不去驛館,不見齊人,直奔太子府邸,難道太子就不好奇,我所來的目的?」
熊橫端起杯中之酒,哂然一笑。
「大夫乃我楚執圭之人,到臨淄必然是以使者身份,既是使者,那就是來議論國事,我雖是楚國太子,但今日乃齊人質之身,如何能問這國事呢?」
見熊橫這般沉得住氣,景翠更是不由得露出讚許,與一年前相較,太子的確變化很大。
「太子能有這般心思,我倒是可以放心說了,此番來齊,的確是有一件關乎我楚國的大事,這件事不關乎齊王,只關乎太子?」
「我?」
景翠點頭:「正是。」
聞言,熊橫沉默起來,等到半響之後,才是冷冷的說道:「楚國大事,又與我這個太子有關,我猜是父王出事了吧,眼下他正在武關與秦王會盟,莫非是秦人越禮,扣押了父王?」
聽到他一語中的,景翠面上更顯驚訝。
如此駭人聽聞之事,面前的太子竟能猜測到一二,這不僅是因為聰慧,更是對秦國有著絕對的了解。
「連齊國都不知道的事,太子如何斷定呢?」
「如今秦國主事者,乃秦王之母秦太后,她曾是我楚國王女,素有聯盟我楚國之心,此番在武關與我楚會盟,正是她的提議。」
「然而那秦王嬴稷,一心東出,弱楚攻三晉,方為其長策,因此這嬴稷很有可能在武關扣下父王,一則是向我楚國示威,二則是破壞秦太后聯盟我楚國之策,至於三嘛,必然是秦太后把持朝政,積威日久,秦王扣下父王,以宣洩心中的不滿。」
嬴稷即位於半年前,他早就不是那個不及弱冠、對母親言聽計從的少年了,此番前往武關會盟的是他,不是秦太后,他要想自作主張扣下楚王,還是非常容易的。
景翠抬頭再望太子一眼,心中的驚異猶如驚濤駭浪。
誰又能想到,擁有如此見地,能一針見血的指出了武關事變的原因的,居然會是那個好勇鬥狠的太子。
在沉默了半響后,景翠才是說道:「太子明鑒,秦人扣押我王,向我索要黔中、巫郡兩地,如若不從,便不放我王,事到如今,太子以為此事該如何處之?」
能徵詢太子的意見,說明將他已經放得足夠重要。
照史書所云,楚王之位,非熊橫莫屬。
不過,話又說回來,凡事在人為,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如今的熊橫,早已不是以前那個熊橫,因此沒有人能百分之一百確定,楚國的王位就一定會落在他身上,這種事光靠等是等不來的,最重要的是自己爭取。
楚頃襄王能即位,最大的功臣是昭雎、景翠等一群抗秦派大臣的支持,只要熊橫表達出堅定的抗秦意願,離楚王之位,就能更進一步。
「父王被困,執圭大夫火速趕來臨淄,卻不著急去見齊王,反而來見我,大夫心中如何想,只怕早已有了決意,又何須我來說?」
聽聞此,景翠揮了揮手。
旁邊僕從會意,立即收拾好餐具退了下去,很快大殿當中,就只剩下了楚太子與執圭大夫二人。
這時,景翠站起身來,莊重之餘又帶點慍怒。
「哼,秦人無恥,武關會盟,本是利於兩國邦交之舉,乃和睦之勢,但誰能想到,他們突然發難,將我王扣押,我錚錚大楚,豈能從之無恥小人,為了不受秦人要挾,為了我大楚社稷,景翠臨危受命,出使齊國,特來迎回我大楚太子即位。」
話落,朝著上首,已然行禮。
坐於上首的熊橫在長嘆一口氣后,將話鋒一轉。
「今年乃周赧王十五年,秦人已作用河西之地、隴西之地、蜀郡之地、巴郡之地、漢中之地、河西之地、就連義渠之國,也是其囊中之物,如此之秦,已然勢成,然若再得我巫郡黔中,那不僅是我大楚在秦人的包圍之下,就連天下也在秦人的包圍之下,久而久之,天下必屬秦也!」
「可以說巫郡黔中,於我楚不亞於唇,若唇危矣,則齒何安,故此二郡者,必定不可失;秦人狼子野心,也只在此二郡之上,也只有此二郡在,父王才可以平安歸來,就只是……」
話正說到這裡,熊橫戛然而住。
「不知太子是在擔心什麼?」
熊橫不語,就只是望向北方,透過窗戶,依稀能看到齊國王宮的高牆。
「太子是在擔心齊國不肯放太子歸國?」
熊橫頷首:「不錯,正是齊王,執圭大夫今日入臨淄之事,明日必然會被齊國君臣所知曉,齊相孟嘗君,有門客三千,最善策士,武關會盟如此大的事,豈能沒有一點察覺。」
「再者說了,秦人自張儀為相以來,就學得那縱橫精要,此番扣押了我王,我這個楚太子,就成了他們唯一的絆腳石,聰明如秦人,又豈能不派使者到臨淄,想方設法將我留在這裡。」
歷史記載,有楚國使者面齊王,稱楚王已薨,新王即位,這才令太子回國。
但細想之下,事情不應該這麼簡單。
一則,齊國朝臣不笨,好端端地楚王前往武關會盟,如何會突然暴斃,此事太過蹊蹺。
二則,秦楚會盟,乃天下大事,早已吸引了各國眼球,正有許許多多的斥候被派往那裡,刺探情報,因此一旦生變,齊國不可能完全沒有消息。
「太子是說,秦國的使者已然到了臨淄,齊國君臣已然知曉此事?」
熊橫點頭,他正是有此思。
「你想一想,是直接從咸陽過新鄭、大梁入臨淄近,還是從武關到郢都一路東來,再北上入臨淄近?」
景翠不假思索道:「當然是咸陽離此近了。」
「所以秦人在臨淄,完全是有可能的。」
景翠又想到了什麼:「可是太子,既然秦人早有使者到臨淄,那為何過了這麼久,卻依舊沒有動靜?」
熊橫沒有著急回答,而是端起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在這個年代,飲茶文化還沒有興起,又因為沒有蒸餾技術,所以酒的度數一般都不高,尤其是這些經過香料、香果勾兌的酒,基本上就是低酒精的飲料,貴族們將其當水喝。
「或許是已經見過齊王,而齊王在等你呢?」
「等我?」景翠納悶。
「正是」。
太子心思縝密到連他都想不明白的地步,景翠又一次被驚訝。
早在出使臨淄之前,他就已經想了很多,甚至都想到,以太子的秉性即位后,楚國會是什麼一副景象。
但在見了面后,感覺是截然不同。
胸懷大事,心思縝密,素有縱橫之才,人雖在臨淄,卻對天下之事,了如指掌。
這還是那個太子嗎?
「懇請太子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