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蘇楠是被自己氣病的。

醫生說她這個病就是長期的心情不好，才會長那個東西。

蘇楠想想自己前半輩子的遭遇，深信不疑。

從結婚開始，她就沒過幾天開心日子。整天和泡在氣泡水裡一樣，滿肚子氣。天天和婆婆斗，和大姑子斗，和老公斗。最近好像連孩子都開始了……

每天都在生氣，能不氣死才怪，

但是她身邊的人都不信。

所有人都覺得蘇楠多好的命啊，年歲正好的時候，就和周彥自由戀愛結婚。從農村嫁到了城裡工人家庭。周彥本人特別有出息，有學歷有能力，年輕的時候在廠里就是高級技術員，工資拿的好，福利待遇也好。

後來國家政策改變之後，周彥學著人家下海做生意，趕上了最好的時候，當了大老闆。蘇楠一下子成了闊太太。

關鍵是周彥這人還特別好。

和蘇楠結婚這麼多年，也沒說在外面有啥情況，也不像很多暴發戶那樣，富裕了就換媳婦。蘇楠她爸生病的時候，還親自聯絡醫院，把人接醫院治病。多好的男人啊。

但是沒人知道，面對這麼好的男人，蘇楠竟然從年輕開始就和他鬧離婚，鬧了大半輩子。當然，一次都沒離成。

原因從年輕的時候不舍，到後來慢慢的是不敢。

年輕的時候是因為愛，她愛這個男人，捨不得他。

後來慢慢的，到了中年，她回頭一看，自己什麼都沒有。沒有學歷，沒有能力，沒有任何養活自己的技能。關鍵是還死要面子，怕離婚之後過的沒結婚的時候好，被人笑話。

蘇楠也是那時候發現，原來她不離婚，再也沒有一個原因是捨不得周彥了。她對周彥的愛早已在日復一日的家庭矛盾中消耗殆盡了。

她不敢離婚，只能當個縮頭烏龜一樣的。後來知道周彥有情況了，那個女人是年輕貌美有學歷有能力的秘書，蘇楠那會兒竟然覺得鬆了口氣的感覺。有一種總算是來了的感覺。

周彥只怕要真的和她離婚了。

她躲不了了。

只是還沒等到周彥離婚另娶，她就得病了，來勢洶洶。

真的躺在床上等死了，蘇楠突然就覺得自己真的太後悔了。那麼好的大好年華啊，她竟然就浪費在了「宅斗」里。過不下去就離啊，討飯也比自己開心重要啊。總比氣死自己強啊。現在好了，自己要死了。男人可能還在外面陪新歡。一頂碩大的綠帽子似乎在告訴她，她這場婚姻有多失敗。

蘇楠竟然升起了無限的勇氣，她要離婚！臨死前怎麼也要把這輩子最想做的事情辦了。

所以在兒子周康來的時候，她拉著兒子的手，祈求道，「讓你爸來一趟，我和他把手續辦了。」

周康憎惡的看著她，「你都這份上了，怎麼還要鬧？你就不能安生點嗎？難怪我奶說你這病都是自己氣出來的。」

那老太太現在都不忘踩她一腳啊。

蘇楠頭暈，不氣不氣。「你爸呢，讓他來。」她現在不想生氣。她早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了。

周康道，「我爸不想見你，你就老老實實躺著吧，都得病了，怎麼還要這樣沒完沒了？」說著就走了出去。

看著自己的兒子，蘇楠眼睛漸漸的模糊起來。

***

夏天熱得慌。

軍綠色漆面的大風扇呼呼呼的吹著。

蘇楠看著牆上的日曆，有些感覺不真實。

1982年8月，算起來，她和周彥結婚還沒滿一年。

她和周彥相識於76年，處了5年對象，81年國慶節才辦了婚禮。這種戀愛長跑在這個時代來說很少見。按理說這樣結合的婚姻應該牢不可破。但是還不到一年的婚後生活，兩人的關係就出現了裂痕。

倒不是小三插足，也不是感情褪色，而是很多現實的原因在婚姻生活里避無可避的出現了。

蘇楠是農村人，在這個極為講究城鄉戶口差距的特殊時代，農村人嫁到城裡是很難的事情，戶口就代表著商品糧，代表著很多的福利。也代表著一份穩定的工作。

更不要說，蘇楠嫁的人，還是工人幹部家庭的周彥。周家爸媽都是在廠里當領導的。

周彥自己本身也很有能力，念的是工農兵大學，後來分配到廠里當技術員。憑藉著自身的好學和天分，很快就在廠里成為了骨幹技術人員。

這樣條件的男人本來是輪不到蘇楠的。

但是大概也是緣分。周彥曾經下鄉過，去的就是蘇楠所在的生產隊。

蘇楠長相極為水靈，皮膚白皙，唇紅齒白，身材更是該有肉的有肉，該瘦的瘦。就和電影明星一樣的。而且蘇楠自己也很會打扮，哪怕是極為普通的衣服，經過她的搭配，都能穿的比別人好看。

這樣的蘇楠，很容易引起年輕小夥子的喜歡。

甭說是村裡的小夥子了，就是城裡來的知青，也抵擋不住這樣的青春美麗。這其中也包括周彥。

周彥的追求手段十分的厲害。和那些死纏爛，靠著送吃的送野花之類的年輕手段不一樣。

他追求蘇楠的第一面，就把自家條件明明白白說了。

父母是省城鋼廠的幹部，家裡除了周彥，就一個姐姐。

周彥下鄉，也只是走個過場，要不了多久就能找關係回城裡去。到時候他就帶著蘇楠回城裡去過好日子。

擺明條件之後，再加上點甜言蜜語，「我本來是不打算在這邊找的，但是你的出現打破了我的計劃。我希望我未來的計劃裡面加上一個你。」

周彥本身優秀，加上這樣的條件，這樣的誠意，蘇楠自然心動了。她並不想一輩子留在農村這個地方。她難以想象，自己以後也和其他嬸子們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曬的臉上都蛻皮了。她過不了這樣的日子。

兩人甜甜蜜蜜的處上了對象，有了周彥的照顧，蘇楠經常能有好吃的好喝的，還能穿上新衣服，用上雪花膏。

愛情和物質的滋潤，讓她如同一朵盛放的嬌花一樣，越來越美麗。

後來周彥果然回城了，而且還是去念大學。兩人開始通過書信往來。放假的時候，周彥就回來看她，或者她去學校看周彥。異地戀並沒有讓他們的感情減輕一絲一毫，反而還讓兩人感情日漸加深。兩人約定好畢業分配之後就結婚。

但是周家人並不同意這段戀情，其中很多曲折，堅持，在蘇楠的家裡人親自去城裡求了一位遠房親戚，給蘇楠介紹了一份廠里的臨時工之後，這段戀情才有了結果的機會。兩人終於得到周家的同意，領證辦酒，美好的就如同童話故事一般。

想到這裡，蘇楠嘆了一口氣。

那時候她還年輕，覺得不管婚前多困難，結婚之後就好了。她媽開始也不喜歡嫂子，嫂子進門后不也寶貝著嗎？

那時候，她沉浸在和愛人修成正果的喜悅里，也為自己實現人生目標，跳出農門而興奮。

只是婚後，現實給了她沉重的一擊。

門不當戶不對，弱勢的一方註定了就要妥協。

婆家根本瞧不上她，打心眼裡就瞧不上這泥腿子家庭出身，完全靠著一張臉皮子進門的媳婦。

每天見面，哪怕蘇楠遞上一張笑臉，得來的也不過是冷臉，冷言冷語。冷嘲熱諷。看著你的眼神能讓你感受到對方打心眼裡看不起你的。彷彿自己就連一根頭髮絲都是骯髒低賤的。

蘇楠第一次意識到，還有一種比撒潑打滾更可怕的手段。

它能讓你難受，你還找不到和對方理論的理由。

蘇楠是什麼人啊，從小就驕傲慣了的人，在家裡都不大愛受氣的。和周彥處對象的時候，也是周彥哄著她。讓她忍兩天可以，時間長了受不了，於是就和周彥鬧起來了。

開始的時候，周彥還哄哄，次數多了，也懶得管家裡的事情。

在周彥心裡，他家裡人也沒幹什麼啊，他想不到蘇楠還有哪裡不滿的。你說眼神不對，人家往自己媽那邊一看，他媽一臉慈愛的笑著呢。這不好著嗎？

周彥可以不管，但是蘇楠卻沒辦法逃避，整日里在家裡和自己的婆婆大姑子鬥氣。從年輕一直到中年。

年輕的時候生氣太多，上了年紀之後，蘇楠就生了重病。

她生病後躺在床上，想著瞧不起自己，和自己不親近的兒子。還有忙於工作的周彥，心情十分複雜。

那會兒周彥已經很有錢了，她住在最好的醫院病房裡，接受最好的治療。

但是她心裡一片荒蕪。

回憶自己的大半生，除了每天和周彥媽還有周彥姐「宅斗」，每天生悶氣，還幹了什麼？

心裡不是沒後悔的。覺得自己忒不爭氣了。太一根筋兒了。那麼好的大好年華啊，為什麼要為了不值當的人浪費時光？

她心裡開始羨慕起自己那事業有成的兒媳婦，羨慕周彥後來找的那個秘書。

那都是有本事的女人，有文化，有體面的工作，離了男人也能養活自己。不像自己，總覺得離開周彥，連飯都吃不上一樣。

年輕的時候，怎麼就總想著靠著別人呢？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啊，想靠著別人吃好喝好，自己就得付出。蘇楠付出的，就是她和老蘇家的人的尊嚴。是自己半輩子憋屈的生活。她心裡罵自己，沒這忍氣吞聲的能耐，就別惦記人家好日子啊。想過好日子，又不想受氣，就自己學學本事，自己掙錢啊。

當時蘇楠就哭了，往事一幕幕在腦子裡回想，越來越清晰，越想越後悔。到底是提了一次離婚，希望將自己的偏離的人生在最後拉回正確的軌道。結果那兔崽子竟然沒找周彥來，可把她氣死了。

誰知道，這一覺醒來，還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