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為何而活
神隱大陸,亞西亞帝國,凜風城,斗獸場。
陰暗的地下囚籠里,奴隸們被鐵鏈緊鎖,等待著死神敲響的喪鐘。
每個星期三,都有一批奴隸被拉上斗獸場,參加所謂的斗獸場盛宴。
這的的確確是一場盛宴,貴族們一邊品嘗著美酒佳肴,一邊欣賞著奴隸們為了活命拚命掙扎,以及瀕死前恐懼的嚎叫。
斗獸場盛宴每次只能有一名奴隸生還,奴隸們拼盡全力彼此搏殺。
這是一場實力與運氣交織的賭博,幾乎沒有誰能夠確保全身而退。
牛頭人力克斯是個意外。他已歷經三場斗獸場盛宴,算是這陰暗囚籠內小有名氣的一員,連守衛都對他心存畏懼。
牛頭人本就是天生的近戰士,他更是擁有著誇張的蠻力,可以一拳擊穿戰士的鎧甲,從破碎的胸膛中取出血淋淋的心臟。
斗獸場廝殺,對於他而言,更像是一次次地發泄,發泄他被囚禁的怨恨。
此刻他的心情並不美好。
因為隔壁囚籠里的傢伙手中拿著一把破舊的小刀,圍著一塊圓木削個不停,看起來是在製作木箭。
削木頭的聲音不大,但是小刀明顯不夠鋒利,刀刃卡進圓木發出的摩擦聲,偏偏卡在了牛頭人最不喜歡的頻率。
「吵死了,小雜種,把那破木頭給我放下!」
被稱作小雜種的少年名為西澤爾,對於牛頭人的恐嚇沒有絲毫反應,仍舊自顧自地削著木箭。
身材瘦削的他,看起來和普通人族少年無異,只是那雙紫色的眸子和尖尖的耳朵,暴露了他半精靈的身份。
雜種,這個稱呼他並不喜歡,但是卻已經習慣了。
畢竟,他是否喜歡,並沒有什麼人在意。
甚至,他的死活,也只有他自己在意。
所以他仍舊自顧自地削著木箭,為隨時可能降臨的斗獸場盛宴增加一成活命的機會。
「如果我是你,就趕緊把手中的木箭放下,下一輪斗獸場盛宴如果碰到我,你可以得到一個痛快。」
西澤爾仍舊低著頭,彷彿自始至終都沒有聽見牛頭人的恐嚇。
如此赤裸裸地忽視,讓牛頭人憤怒無比,他狠狠撞向囚籠的鐵欄,鐵欄一陣搖晃,驚動了周遭十數個鐵籠內的囚徒。
當他們看到這一切源自於憤怒的牛頭人後,都低著頭不發一言,生怕惹得牛頭人不快。
斗獸場的護衛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沒有看見。
牛頭人撞不開隔絕的鐵籠,只能喘著粗氣,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隔壁的半精靈少年。
西澤爾終於抬起頭看了牛頭人一眼,可也僅僅一眼過後,就繼續如機器一般,一根根削好木箭,整齊碼放在身旁。
這一眼,並非源自對牛頭人的畏懼或者什麼別的原因。
而是他感應到,牛頭人的胸口有墨色的光芒凝聚,夾帶著一種非同尋常的冰冷氣息,這光芒和氣息都轉瞬即逝,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又繼續著自己的工作。
多一根箭,就多一點活下去的機會。
可是活下去又為了什麼?西澤爾也不懂,活著的意義。
自懂事起,他就知曉自己的身份,一隻卑賤的半精靈,天生的奴隸。
他每日勞作,全年無休,可還是被上一任主人賣到這座斗獸場,而代價不過是幾枚銀幣。
那根圓木已經用盡,一共削出了十三根木箭。箭尖經過西澤爾的仔細打磨,隱隱有了鋒銳之感。
不過沒有鐵質的箭尖,對於牛頭人這種皮糙肉厚的戰士,很難有太大作用。
西澤爾用破舊的外衫輕輕擦拭了一番背上的短弓。
精靈族是天生的射手,繼承了精靈族半數血脈的西澤爾,同樣善於弓箭。
眼前的短弓和木箭,便是他為斗獸場盛宴準備的籌碼。
不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努力準備。
即便僥倖贏了,又能怎麼樣?還會有下一輪,下下輪……直到自己倒下的那一天。
自己就是一隻低賤的半精靈,被眾神拋棄,被人族唾棄,結局早已擬好,努力掙扎不過是拖延時間。
不應該是這樣的,可為什麼偏偏就是這樣?
西澤爾想不通其中的關竅,在疲憊與迷茫中進入了夢鄉。
陰暗的地牢,分不清白晝與黑夜。
只有當斗獸場盛宴開啟,奴隸們被接連帶出的時候,方才知曉星期三的正午已再次到來。
管理員手中那一串鑰匙相互磕碰,發出一陣陣如鈴聲般的輕響。
他走得並不快,可每一步都似乎踩踏在所有囚徒的心上。
一名膽小的囚徒屏住呼吸,蒙住雙眼,絲毫不敢注視管理員。
直到,那腳步聲停在了他的囚籠之前;直到,鑰匙開鎖的聲音輕輕響起。
那是死神的鑰匙,開往通向死亡國度的大門。
「不,求求您,不要選我!」
他的哀嚎無人在意,手持兵刃的護衛毫不留情地將他驅趕向斗獸場入口。
他雙眼無神,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離開了囚籠,料想應該沒有什麼機會再回來。
管理員走過一座座囚籠,手中的鑰匙如同神器。
他十分享受這種感覺,甚至還會經常在某個囚籠面前遲疑半晌,再把囚籠緩緩打開。
被選中的奴隸或絕望,或憎恨,或嚎啕大哭,或直接昏厥倒地。
這座地牢很快便被負面情緒所籠罩,變得更加幽深詭譎。
當然,沒有被選中的奴隸也會慶幸!
西澤爾很幸運,這一次被帶往競技場的奴隸並沒有他。
更幸運的是,牛頭人力克斯被帶上了競技場。
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泥垢掩埋的面容上輕輕露出微笑。
然而下一秒,命運彷彿開玩笑一般,管理者再次返回,停留在他的囚籠前,緩緩拿出了鑰匙,打開了他的囚籠。
看著西澤爾震驚的神色,管理員嘴邊盪起絲絲笑意。
「為什麼?」西澤爾很快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忍不住問道。
管理員本可以不理會西澤爾的問題,畢竟在這座囚籠里,他就是掌管生死的神明。
可是西澤爾剛剛的表情變化讓他很開心。
而且,他更想看到西澤爾接下來的表情變化,會不會讓他,更開心一點。
於是,他轉過頭來,看著西澤爾緩緩說道。
「是啊,為什麼呢?」
「可能是因為某個牛頭人跟我說,這樣突然折返回來,讓某些自以為是的僥倖傢伙,重新陷入死局,會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而我,喜歡有意思的事情。」
管事緊緊盯著西澤爾的臉龐,希望能夠從中看到悔恨、惱怒、不甘、怨懟等等一切讓他心曠神怡的表情。
然而西澤爾只是錯愕了片刻,就重新平靜下來,將弓箭緊緊束縛在身上。
不需要護衛的催促,便主動起身向著斗獸場入口走去。
管事眉頭一皺,「真是個無趣的小傢伙,那麼還是早點死掉好了。」
已經打好主意,即便這次西澤爾僥倖逃脫,下一次也要繼續選他上場。
雖然,怎麼看西澤爾都不像能夠活到下次的樣子。
圓形的斗獸場佔地近千平,外牆和上空都有著一層若有似無的界制隔絕,避免戰鬥波及到看台上的貴族,這是源自魔法師的傑作。
這樣一層薄若無物的界壁,卻是連牛頭人力克斯也無法打破的屏障,是一干凡俗永遠無法超越的神秘力量。
地面的砂石都是暗紅之色,伴著難以掩蓋的血腥氣息,不可計數的生命被永遠地留在了這裡。
斗獸場的四個入口已經擠滿了奴隸,只等待石門緩緩升開,斗獸場盛宴隨即開啟。
場外傳來一陣陣歡呼尖叫聲,也有一些上層貴族皺著眉頭,對於如此有失身份的叫喊表示不悅。
但他們的目光,也都集中在斗獸場之上,等待著石門開啟的瞬間。
牛頭人力克斯已經注意到西澤爾,他的嘴邊露出了殘忍的微笑。
他並不打算在亂斗之初就殺掉西澤爾,這樣不足以宣洩他的情緒。
他要讓西澤爾親眼目睹自己如何將一個普通人大卸八塊、殘忍虐殺,然後再靈魂的顫抖之下,成為他下一個虐殺品。
西澤爾緊握著手中的短弓,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神卻越發明亮。
既然還沒想好活著的意義,那麼就先活下去,努力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