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急中生智

日頭西斜。

待到千山雁飛盡，今日的課業就上到這裡了。

弟子們湊做一團，三三兩兩散去，只有周獨寒孤身一人，形單影隻。

不過他並不受影響，收劍垂手，與人流背道而行，自顧朝著山下走去。

上清宗分內門外門。

內門位於雲浮山上，顧名思義，山峰縱橫陡峭，浮空於雲上，一低頭就是萬丈深淵。

而外門則是在雲浮山下，那裡靈氣稀薄，住著的大多都是沒有築基的雜役，負責做一些種植洒掃的粗活累活。

上下相隔百步雲梯，一上一下，艱難險阻。

每每練完了劍，周獨寒都要趁著天色尚早，趕回到山下去。

剛走出試劍坪，身後傳來了一聲喚：「誒，你等等。」

周獨寒回過頭，看見代課師兄快步走來，拱了拱手：「師兄。」

代課師兄神色匆匆：「我有急事要辦，你幫我把這個送去第三峰。」

還沒等周獨寒反應過來，懷中就被塞了一個巴掌大小的木盒，盒子沉甸甸的，上了鎖，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東西。

再一抬頭，代課師兄已經不見了蹤影。

試劍坪上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空曠一片。

周獨寒掂量了一下盒子，腳步一轉，決定先把東西送去第三峰，腳程快些，一來一回也耽擱不了多少時間。

雲浮山上共有九峰，皆浮於雲上，以條條鎖鏈相連，風一吹，就發出清脆的聲響。

修為精湛者，可御空飛行，踏雲攜霧，自然暢通無阻。

像周獨寒這般還未築基者，便只能從這精鐵鎖鏈上通行。

半空中，寒風尤其凌冽，吹得衣角獵獵作響。

周獨寒提氣而起，穩穩落在了鎖鏈上，衣訣紛飛，穿過雲霧疾行而去。

行至半途，腳下的鎖鏈忽然輕輕晃動了一下。

他回過頭，想要看是發生了何事，可山巔霧蒙蒙，看不真切。

定睛一看，只能瞧見岸邊人影閃動，不知在做些什麼。看身形樣貌，應當是之前與他起過衝突的弟子。

周獨寒目光陡然銳利了起來，手指緊緊握起，手背青筋迸現。片刻后，又緩緩鬆開，吁出一口長氣。

鎖鏈棧道供宗門弟子使用，一般人不敢在上面使用下作手段，還是先將東西送去第三峰，千萬別誤了下山的時間才好。

周獨寒加快了腳步，直朝對岸去。

只他不知道的是，方才腳下的鎖鏈晃動，悄悄地偏移了方向。目的地從第三峰，轉為了第六峰。

第六峰上風景秀麗，四季如春。

走過鎖鏈棧道，前方怪石嶙峋，遍栽琪花瑤草，復又行數步，雲霧間仙山樓閣，光華萬丈。

如此風水寶地，住的自然不是常人，而是上清宗宗主之子，宗門中的驕橫跋扈的小師叔。

……

如今這位小師叔正在上課。

林雪皎正襟危坐，雙手搭在了膝蓋上，做出了認真的模樣。

但他實在是有些笨，沒能聽懂什麼「陰鷙」、「暗芒」等反派的專業術語，忍不住偷偷打了個哈欠，眼皮也止不住地往下耷拉。

等2208說完了《反派的自我修養》的第二章時，林雪皎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窗外斜陽西沉。

一縷霞光披在林雪皎的後背，烏髮蓬鬆，發梢落了一點玫瑰金，流光四溢。

他格外的乖巧聽話，還在保持著坐正的姿勢，下巴一點一點的，等垂到肩膀時，又驚醒了一下，儘力想要抬起頭來認真聽課。

但他實在是太困了，在重複了兩次后，終於是自暴自棄，頭一歪沉沉睡去，喉嚨間還發出了小小的呼嚕聲。

跟只小貓似的。

【……】

2208恨鐵不成鋼：【林雪皎！】

聲音在耳邊炸開。

林雪皎受了驚，慌亂地睜開了眼睛，連帶著肩膀都顫了顫。他似乎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睜著一雙潮濕的鹿瞳，充滿了茫然。

【剛才說的《反派的自我修養》，你聽懂了嗎？】

卷翹的睫毛忽閃，林雪皎咬住了唇角，擠出了一道小聲：「嗯……我聽懂了。」

他剛睡醒，聲音也有些含糊不清，濕漉漉的，像是一擰就會滴下蜜汁來。

2208將信將疑，決定考一考：【《反派》第二章的內容是什麼？】

林雪皎輕輕「啊」了一聲，手指揪著衣角，努力地回想著。吭哧吭哧地想了半天，最後憋住了一句：「……我忘了。」

2208：【……】

林雪皎聽2208不說話了，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對不起……」他的鼻尖微微發紅，賣力地說，「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會聽你的話的……」

2208在心裡安慰自己，就算這個宿主看起來是笨了一點，但勝在聽話這一點上。

總比別的宿主自作主張，直接把劇情給整崩了要好。

2208一時上頭，說：【沒事，記不住就算了】

林雪皎眼中閃爍著微光：「真的嗎？」

說出的話已經不能收回，2208隻能眼一閉心一橫：【真的，你只要聽我的，走完了劇情就可以了】

林雪皎用力點了點頭。

2208正要說說接下來的劇情，低頭一看，林雪皎的臉頰通紅，頭髮散亂，唇角還帶著可疑的水漬。

沉默片刻：【你先去洗個臉吧】

……

隔壁不遠處就是浴池。

林雪皎的身上亂糟糟的，乾脆就直接去洗了個澡。

山上的溫泉水引入池中，硫磺的氣息散開，水面上縈繞著絲絲縷縷的霧氣，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了起來。

林雪皎怕水，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裡衣，坐在水池邊上，只將一雙腳探入其中。

腳尖慢悠悠的劃過水面，掀起陣陣漣漪。

林雪皎被熱氣熏得昏昏欲睡。

2208嚴肅地發布了任務：【請宿主完成第二個任務：抓到誤入第六峰的主角，讓他跪下認錯】

林雪皎還在半睡半醒間，反應慢了一拍：「啊……？」

【請宿主注意，這是一個關鍵的劇情點

周獨寒遭人算計，誤闖入了第六峰，得罪了囂張跋扈的小師叔——也就是宿主你，你蠻橫不講理，要讓他跪下認錯。】

林雪皎咬住了手指，遲疑道：「那……他跪下認錯了嗎？」

【沒有】

林雪皎鬆了一口氣。

【但是因為周獨寒不肯跪下，你心中惱怒，打了他一掌，讓他受了重傷。】

林雪皎一聽就感覺到了不妙，結結巴巴地問：「然、然後呢？」

【周獨寒睚眥必報，後來砍了你的右手，當著你的面餵給了狼】

林雪皎一想到這個畫面，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嗚嗚。

好嚇人。

林雪皎掙扎了一下：「能不打他嗎？」

【不能，這是收集仇恨值的最好時機，請宿主不要錯過】

林雪皎：「……嗚。」

【注意注意，周獨寒已經抵達門外了】

林雪皎的第一反應是——他把自己的右手給藏了起來。

【……】2208下指令，【去找周獨寒】

因為右手被林雪皎藏在了身後，站起來的時候格外的費勁，好不容易站穩了，又忘記浴池邊上扔著換下來的衣服，被絆了一下，發出了一聲驚呼。

「呀！」

聲音在空曠的浴池回蕩，格外顯著。

2208在耳邊催促：【周獨寒快來了】

話音落下，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可越是焦急，就越容易出錯。

林雪皎整個人都陷在了錦繡玉堆里，衣帶纏繞在了身上，怎麼也解不開。

他顧得上這邊，顧不上那邊，急得鼻尖上都冒出了點點汗珠。

於是等周獨寒推開門進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縮在了衣服堆里。

周獨寒遲疑了一下，沒有進去，而是在門口道：「我奉師兄之命，前來第三峰送東西。」

林雪皎終於掙脫了出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連忙說出了台詞：「什麼……什麼第三峰，這裡是第六峰。」

他抬頭瞪了過去，努力露出一絲凶意。

但落在周獨寒的眼中——

少年的黑髮散了下來，如同海藻一般濃密，更襯得臉頰小巧如玉盤。

剛出浴池裡出來，他整個人都是濕漉漉的，鼻頭上的一點汗珠微微顫動，瑩潤剔透。

這一眼望過來，水光瀲灧，頓時讓人想到了林間的小鹿。

周獨寒的喉結上下一滾：「——是你。」

林雪皎怔了一下。

怎麼周獨寒不按台詞來？

按照劇情，被質問了以後，周獨寒理應解釋，他再往下接話才是。

現在沒按照流程來，他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你、你……」林雪皎終於聰明了一回，急中生智，質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周獨寒看了一眼懷中的匣子：「我來送東西。」他的目光一沉，「看來是送錯地方了。」

他聽聞過第六峰的名頭，這裡住著一位輩分極高的小師叔，脾氣……不怎麼好。

想來那些人要讓他誤闖第六峰，得罪了小師叔。

若是小師叔一怒之下要將他趕下山去，怕是沒人能阻止。

周獨寒心思轉過，又望向了少年，溫聲問：「你怎麼也在這裡？」

台詞又對不上了。

林雪皎急得耳朵尖都紅了，想要問問2208該怎麼辦，可一張口，話還沒說出來，就打了個噴嚏。

門敞開著，冷風一直往裡灌。

林雪皎就只著了一身單衣，怪不得被吹得瑟瑟發抖。他抱住了肩膀，腳趾動了動。

周獨寒也來不及去問更多，撿起一旁的衣服，就把人裹得嚴嚴實實的。

青年的體溫靠近，氣息熾熱。

林雪皎拉了拉衣領，下巴往裡面縮了縮，只露出了一雙皎潔分明的眼睛。

周獨寒聲音沙啞：「好點了嗎？」

林雪皎感覺很不好。

他好像又把事情給搞砸了。

眼睫一閃，淚意就不自覺地涌了上來。

周獨寒卻誤會了，以為他還覺得冷，於是伸手攬過了他的肩膀。

少年的肩膀瘦弱，肩胛骨突起分明，在手掌下面微微顫抖，像是蝴蝶的雙翼蹁躚而過，留下一道令人遐想的痕迹。

周獨寒手掌微微用力，按住了肩膀，指腹還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

隔著一層單薄的衣物，似乎能感受到下方光滑的肌膚——比上好的玉還要細膩。

2208本來打算等著劇情過了再說，可是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就現在，給他一掌！】

占宿主便宜，這忍不了！

林雪皎還反應過來，動作更快一步。

啪——

清脆的一聲響起。

手掌落在了周獨寒的臉上。

2208：【……】

是給他一掌。

不是給他一巴掌。

雖然只相差了一個字，但意義完全不同，就連氣氛都變得奇怪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