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子歸
這還真有人知道。
或者說這個人肯定知道,只是他想不起來了。
紅酥看著眼前這個頭枕在自己腿上,平躺在板車上睡覺的男子,心裡一陣心疼。作為先皇專門挑選出來服侍秦王子歸的貼身侍女,這世上怕是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子歸了。自從六歲進宮,她就一直陪在子歸身邊,看著他從尚不能言到咿呀學語,從蹣跚學步到健步如飛,可以這麼說,她就像是子歸的影子,是與子歸最親近的人。即便是作為子歸義父的先皇陛下,由於繁多的政務與自己每況日下的身體狀況,也難以拿出更多的精力陪伴在子歸身邊,單以陪伴子歸的時間來說,紅酥自信沒有人能比她更長。
當然,正在趕車的那個獃子除外。作為秦王子歸的貼身護衛,這個叫秦剛的傢伙待在公子身邊的時間也不短。哦,公子是秦王要求他們必須這樣稱呼自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公子經常做出一些他們理解不了的事,說出一些他們理解不了的話。就比如為什麼要叫他公子,而不是殿下或者王上,用公子自己的話說,是因為這樣顯得有文化。文化?這又是一個他們聽不懂的詞!
車子在路上輕輕的顛簸了一下,睡夢中的子歸就皺了一下眉頭,紅酥就一道埋怨的目光射向趕車的秦剛,秦剛……秦剛壓根沒感覺到。
紅酥伸出手指輕輕按揉著子歸的太陽穴,生怕是他的頭疾發作。這頭疾從子歸進皇宮不久就開始發作,發作時會讓人頭疼欲裂,雖然發作的時間不會很久,但每次發作完,子歸都會變得渾渾噩噩迷迷糊糊,要靜養好一段時間才能恢復過來。
先皇找遍了天下名醫,甚至請了他大師兄,也就是在清涼山得道成聖的張真人來,也沒能看出病因,只能開一些鎮痛醒腦的藥物聊以慰籍。朝堂上的大臣們也漸漸傳言秦王子歸這頭疾怕是娘胎裡帶來的,恐怕好不了了。這也成了他們不願讓子歸繼承皇位的原因之一。
不過子歸自己倒是滿不在意。他說是有人在自己的腦袋裡放了一個寶庫,裡面存放了這世間所有的知識。只是這些知識太多,遠遠超過了他當時年齡的大腦所能容納和理解的範圍,所以那人在這個寶庫上加了一把鎖。隨著他的成長或者周遭環境的刺激,每隔一段時間,寶庫里都會有很多東西釋放出來,那時候就是他頭疾發作的時候。等釋放完畢之後,他自己還要把這些知識分類總結化為己用,所以會有那麼幾天總是渾渾噩噩的。
這解釋紅酥他們聽得不是很明白,用他們自己的理解大概就是公子知道世上所有的事,但是現在忘了,每次想起一些事情的時候都會頭疾發作,過幾天就好。這樣理解對不對其實紅酥自己也不知道,好在隨著公子慢慢長大,身心愈發成熟,那頭疾的發作不是那麼頻繁了,紅酥也就不太擔心了,只是每次看到公子皺眉,還是習慣性的去幫他按按頭,想減輕他的痛苦。
誰知道她這麼一按反倒吵醒了子歸。
子歸睜開眼,看到紅酥擔心的神情,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便對著紅酥咧嘴一笑,用了一個自認為很帥的動作,要從頭枕著紅酥大腿的躺姿變為面向紅酥的坐姿,並且順勢抽出腰間的玉骨摺扇打開遮在胸前,盡顯自己的玉樹臨風、風流倜儻。
可他忘了件事。
這不是在他那雕龍刻鳳的秦王車架上,他也沒有穿著綾羅綢緞的明黃華服,更沒有腰間插著他那把鑲嵌九寶的玉骨摺扇。此時他只是穿了身藏藍的粗布長袍,頭髮還故意弄得有些凌亂,所以同樣的動作做出來便沒有了風流倜儻的氣質,那沒拿到扇子的手更是尷尬的擺在胸前,不知所措的攥了攥拳。他這才想起,是自己說既然是逃命就要有個逃命的樣,非要大家舍了那一身富貴行頭,換了破舊衣服,放掉了那匹四蹄踏雪烏騅馬,買了個牛拉板車代步,那玉骨摺扇更是被扔進了當鋪,換了一大把銀票,現在就塞在紅酥懷裡。
本著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原則,子歸無視了紅酥眼裡的嘲諷,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搖頭晃腦地問道:「紅酥,咱們這是到了哪裡了?」
紅酥白了他一眼,答道:「托您這牛車的福,咱們從昨天傍晚走到現在日頭當午,出京城還不到八十里,現在連鳴泉山都沒到呢。」
「呃……」子歸一陣的無語。
幸好秦剛忽然說話,解了這尷尬的局面:「從昨晚到現在,已經有五隊人馬從我們這條路上疾馳而過。其中有一隊是邊軍北狼騎,應該是向邊關傳遞命令的。一隊是督查司的,一隊是大內輯事廠的,還有兩隊是錦衣衛士。這裡面應該就有沖我們來的人,不過他們都沒懷疑咱們,跑到咱們前邊去了。」
子歸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挺著胸脯說:「你看你看,我就說我這法子管用吧,他們絕對想不到咱們會坐著牛車逃命。」
紅酥又白了他一眼:「好好好,您最厲害,您料事如神行了吧?」
子歸心滿意足的點著頭,嘴上卻說:「不過到前邊北口鎮,還是看看買兩匹馬吧,這牛車確實太慢了,這要走多久才能到昆崙山啊!」
聽子歸這麼說,紅酥又有點擔心的問道:「公子,我們真的要一直往北,穿過草原去昆崙山么?國師可是讓我們南下去清涼山尋求張真人庇護的啊。」
「別跟我提那個弘老頭,一提他我就來氣。」子歸鼓著腮幫子,氣洶洶的說,「讓他跟咱一起走,他非要親眼看看結果,還出的什麼餿主意,讓咱們去清涼山找張真人,我呸!他都能想到的事情想要咱們命的人會想不到?這個弘老頭就是個倔骨頭,從來就不聽人勸。你信不信咱們路上遇到的這幾隊人馬只是例行的探查而已,真正的大隊人馬現在已經出發往清涼山去了……」
正說著,忽然看見紅酥已經低下了頭,眼中淚光流轉,眼看著就要控制不住哭出聲來了。這才想起不管怎麼說,弘老頭也是紅酥的授業恩師,對紅酥視如己出,兩人的感情自是深厚無比。現在弘老頭一個人留在玉皇宮,最擔心的一定是紅酥。
「你放心,弘老頭已經入半聖之境,輕易沒人能奈何得了他」子歸愣了下神,馬上出聲安慰,「說不定現在他已經往清涼山去尋咱們了呢,哈,等他到清涼山發現咱們沒去,肯定氣的鬍子都翹起來,哈哈哈哈」
想著要真那樣,國師生氣跳腳的樣子,紅酥終於破涕而笑。
看紅酥笑了,子歸才放下了心。回頭看著京城的方向,心裡說:
「弘老頭,你可一定要挺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