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修魔障

第1章 入修魔障

三月開春,大華國北,三岳山,烏雲蔽日。

山峰之上有建築群落,結界籠罩,陣法環繞,乃是萬靈門所在。

門派庭院內,洗髓池邊,站滿了一色青衣長袍的年輕修行者,他們正嚴肅以待,為了渡過修行路上的第一關——入修。m.

阻礙了儀式進行的,卻是一個身材修長的青衣青年,他站在靈氣充盈的池子邊,呆若木雞。

「閻思,到你了,為何還不躍入洗髓池?」

傳功師長一聲斷喝,卻也只是讓閻思全身一震,仍然佇立不前。

「去年你就死活不肯下洗髓池,今年已經是最後一次機會,為何還遲遲不動?入修儀式還要進行,師門也算寬宏大度,你這就跳下去吧。」

不管自己的傳功師長如何催促,閻思始終獃獃瞪著洗髓池,他的眼神透出戒懼和噁心,像是看著什麼髒東西。

關於這位不肯跳洗髓池的師兄,在萬靈門是出了名的,他去年在入修儀式彷彿瘋了一樣不肯跳下洗髓池,說是看見了池子里無數的髒東西和怪物。

但在全師門眼中,這池子靈氣環繞,熒光返照,波紋蕩漾間清香四溢,神聖得讓人心醉神迷。

師門說他入了魔障,今年給了他最後一次機會,如果還沒入修成功,就不再是萬靈門弟子。

也虧他是閻氏家族的子嗣,這一年裡才能安安心心繼續修行,不然換做普通人家的子弟,早就遭遇了無數冷嘲熱諷。

「閻思師兄,不管你眼裡這洗髓池多恐怖多怪異,也就是閉著眼睛閉上嘴巴,蹬腿一跳的事。」

「是啊是啊,等從池子上來你就入修了,成為真正的修行者,怕什麼呢。」

閻思何嘗不是這麼想的,他皺著眉頭一遍遍在心裡自我催眠:

「就算是刀山油鍋也得下,在這世間若想有一番作為,就必須入修,沒有修為屁都不是。」

「今年的機遇再也不能錯過,若是失敗我就得離開萬靈門,從此凡人一個,家族也必然對我棄之如敝履。」

然而在閻思眼中,洗髓池卻是另一番模樣。

紅色蛆蟲爬行在黏膩黑色的液體之間,腥臭得像海灘邊成群的死魚爛蝦,偶爾冒出的氣泡內有血淋淋的眼球在其中轉動,一切都是令人作嘔的紅色和黑色。

儀式進行期間,眼見其他同門弟子躍下這可怖的池子,上來后都是血肉模糊,有一股巨大的腥味,毛髮之間有滲人的觸手盤旋往複,似是人與怪異融為一體。

無論如何,閻思是邁不開腿。

「你,你,還有你。」傳功師長朝幾位剛入修的弟子一努嘴,三人會意地從左右後方圍攏閻思,搭上他肩膀、背部、腰身,同時附加靈力,這是要用強了。

「放手,放手!」

閻思感覺幾人身上的觸手襲來,捲住他全身,一股大力把他往洗髓池推去,洗髓池也似乎捕捉到即將到來的生靈,池中的無數眼球射來如針芒的視線。

在惡寒中閻思奮起吃奶的力氣抗拒,這一瘋狂掙紮起來,竟然讓三位剛入修的同門都招架不住,紛紛被掀翻在地敗下陣來。

「我不下去,我不下去!」

這一番混亂下來,閻思更是對洗髓池驚恐交加,甚至往後躲開數米,一低頭,居然乾嘔起來。

「哎!」

傳功師長嘆了一聲:

「你既然無論如何無法入修,萬靈門也不能強來,念在你是閻式子嗣的面上,萬靈門給你一次機緣。」

「後山有一處隱秘所在,名為思過園,如果你有膽量,不妨去那裡碰碰運氣。」

思過園?一眾青年弟子交頭接耳,直到被高台上觀看儀式的掌門人一聲斷喝才止住。

傳功師長朝掌門人鞠了一躬表示謝意和歉意,然後朝閻思揮手:「退下去吧。」就再也不看這邊,將被中斷的儀式繼續。

閻思搜腸刮肚地吐乾淨后,帶著極度虛弱的身體和精神默默離開,而他背後射過來的是同門弟子們一陣陣驚異的目光。

去年在入修失敗后,閻思得到家族的術法傳書一封,約定今年的事項,而此刻才卧床,照料的師弟就把高妙法術即時傳到的書信遞了過來,似是早有準備。

以雙鯉為圖,鱗鴻為底,這信封就是家族宣告,不可小視。

支撐起異常睏倦的軀體,閻思打開書信,一邊讀,一邊露出了僵硬的臉色,雙眼透出無比冰涼。

「二叔真狠,若今年仍然無法入修,就要派我前往家族在邊疆佔據的苦寒之地,一輩子在那裡營役偷生了。」

再重新躺下時,閻思短暫的生世在腦海中浮現,並喃喃自語:

「大華180年,父親在閻氏家族誕生,從小就因派系關係和二叔互不順眼。」

「大華183年母親降世,是一位沒有背景家世的普通百姓。」

「大華200年,父母因為情愛走到一起,稱得上門不當戶不對,然而父親力排眾議將母親娶回家,並在次年誕下我。」

「大華203年,父親修行遇到岔子,早早就離世,只有我一個兒子,連開枝散葉都沒能做到。」

「派系崩潰的飛快,無所謂依仗的母子被二叔藉機徹底邊緣化。自此後住在偏僻別院,管事家丁都無,院中雜草全得靠自己動手清理,每月銀兩甚至不足吃穿用度,幸虧有好心的堂姐接濟。」

是什麼岔子能讓大家族的成熟修行者暴斃,實在有些古怪,但閻思母子根本無法也無力探查真相。

「直到大華213年,我12歲,被家族慣例送上了三岳山,這才有了開拓一番天地的可能。靠著無比勤懇,我深得師門喜愛,那時每天都是晴天。」

「這一年,母親心氣鬱結,本就虛弱的身體沒能挺過衰弱,這一下親生父母全沒了。」

當時閻思沉思一日一夜后,性格悄然變化,他不再歡聲笑語,喜怒形於顏色,而是沉穩下來,堅韌不拔。

在心中,閻思把修行視作唯一可行的獨木橋奮勇向前,不為了表面的浮誇和面子,也不為族中的派系鬥爭增加砝碼。

可修行中,出了一些怪異。

大概入萬靈門第9個月,剛剛聚了靈氣后,只要閻思眯上眼睛,他就看到世間種種都被血紅的肉塊所覆蓋,修行者的靈氣變成觸手的模樣蠕動,睜大眼則異樣全無。

再過三月,連普通人都成了肉塊和觸手,尤其是那些生性兇惡,內心歹毒的人,更加怪異萬狀,跟隨門派下山理事數次,每一次都驚心動魄。

這秘密被埋藏心底,不敢和任何人說,他擔心唯一的獨木橋也突然斷裂,讓他一生墜入谷底,小心翼翼。

那一年後,閻思喜歡悄悄地眯著眼睛看人。

可直到入門兩年後,掌門主持的入修儀式上,閻思翻車了。

那個恐怖可憎的洗髓池似乎由於靈氣太過充足的原因,只要在池邊,閻思無法止住異像入眼,甚至除了視力以外的五感也能同時感受異像。

無論如何跳不下洗髓池,那種噁心和臟污,讓他從生理上拚命抵抗,彷彿蝸牛容不下鹽水,囊蟲入不得酒精,不是敢不敢入,是能不能入的問題。

當時掌門親自來診察,閻思第一次吐露秘密。

掌門當然不信,他親自施法診斷,爆發的探查靈氣在閻思感知中猶如萬千個布滿血管的觸手,觸手上長滿複眼不斷開合,肆虐在他體內,讓他當場屎尿齊流,之後更是大病一月。

探查后,掌門長嘆一口氣:「你眼裡的諸舨幻象無法可解,對術法的排斥也只能推說為一種魔障。」

魔障?

真的也好,對外的託詞也好,修行大宗門的閻氏弟子竟然被魔障困擾,這消息一天間就傳遍了萬靈門,連掌門都搞不明白。

從此後閻思或遇到同樣是大家子嗣的少爺小姐嘲笑,或遇到藉機巴結的馬屁精和哈巴狗,人人都想利用他,但沒有人懷疑過他無法入修,畢竟就是跳下洗髓池的事,太簡單了。

現在閻思卧在床上,手上拿著這封家族宣告是最後通牒,而傳功師長的話他也記得。

「以前的事情不提也罷,現在師長讓我選一個?你說如何選才好?」

旁邊的師弟唯唯諾諾,沒有吭聲。

是跳下洗髓池?是離開萬靈門前往邊疆?還是最後到思過園試一試?

那思過園是什麼地方,無數恐怖和怪異傳聞,三岳山和萬靈門最神秘的所在……

「但凡有一線機會入修……」

咬牙間已經有了決斷。

「師弟,請轉告傳功師長,我願意前往思過園。」

侯在旁邊的師弟深深看閻思一眼,轉身而去。

為何閻思會把萬靈門入修當做獨木橋,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前往思過園?這繞不開當今修行昌盛的時代背景。

山海大陸千萬萬里,多國並存互相割據,王庭腐朽民不聊生。

國家權力與修行門派互相依存,維護世間的規則,大華國的最大門派就是萬靈門。

四海內妖孽與魔物頻出,這亂世之中,唯有實力才是一切。

在萬靈門入修,也就有了宗門的依仗和數不盡的好處,萬靈門最差的修行者也遠遠超過凡人的宿命。

當入修儀式結束后,閻思的決定傳到,掌門人、數位長老、當事的傳功師長齊聚一堂,人人臉色都不太好看,他們的話題就是今年又一次出問題的閻思。

「這閻思是閻氏第七代子嗣,乃是第六代三爺的獨子,其母親則是普通人家出身,修行的血脈被稀釋了一半。」

頭上戴著個羽冠的是卷宗長老,他熟知閻氏族譜,對於修行以外的方面,他並不關心。

「再怎麼稀釋,他也有大家族傳下來的一半血統,踏入修行一道必然事半功倍。」

手上玩著石球的是正氣長老,他最懂靈氣實用技術,偏生行為舉止弔兒郎當。

「但去年和今年,閻思都失敗了,按照門中規矩已無機緣。我和閻思接觸最久,並沒看出他有什麼特別的缺陷,怕是稀釋過的天資本就有一些問題,出生時就自帶。」

唯一站立沒有座位的就是今天主持儀式的傳功師長,雖然在這個房間里輩分最低,但是他作為閻思的老師最有發言權。

萬靈門等級,上祖-掌門-長老-師長-執事-各輩分弟子,而上祖基本處於閉門或雲遊的狀態神龍見首不見尾,最大的當權者就是掌門,最下的當權者是執事,內堂議事通常只有長老級才能參與,都因為這次事態不一般而破例了。

「掌門人你怎麼說?閻思的詳細狀況也只有你診察過。」

在正中端坐,一直閉目思索的是白色長須垂腹、頭髮眉毛皆白的老者,他就是萬靈門當今的掌門修文掌教。

「別端著了,這裡就我們幾個老不修,有話直接說。」

「咳……」修文掌教睜開眼睛咳嗽一聲,這才緩緩說道:「我為閻思診治時,靈識走遍他全身,什麼異常都沒發現。」

「今天儀式后,我又術法傳書一封到永生殿想問問他們的看法,他們則說沒聽過有人出現這種情況。」

永生殿是另一個修行門派,他們無視國界地域,不入世只管修行,是更純粹的隱者聚集地。

由於不分國界,他們的修行術法涉及到各種奇異和偏門,頗有些海納百川的味道。

「連他們都不知道?」

「在剛剛,雖然被某個老不修打擾,我還是細細思索了一番……」白髮掌門瞪了一眼弔兒郎當的正氣長老,繼續說道:「但仍然未有答案解出。」

「所以這隻能是一種魔障,不是也得是!」掌門擲地有聲。

眾人沉默了,連正氣長老都停止了石球的玩耍。

人人心裡都清楚,若不是魔障,那閻思就是瘋了。

來萬靈門修行的閻氏子嗣居然是瘋子,傳出去沒有任何好結果,不管是對萬靈門、閻氏家族、還是閻思自己。

「此子生下來就命運坎坷,父母早逝,如果無法入修,這輩子是沒有未來的。」

傳功師長長嘆,正因為他對閻思的理解,才會做出讓弟子強行將他推進洗髓池的指示,那是強行相助,搞門規擦邊球,偏生還搞失敗了,也幸虧大家都心裡有底,無人追究。

「現在唯有思過園。」戴羽冠的卷宗長老搖晃著腦袋,他始終沒有對閻思表達過同情,只是想著修行方面。

「弟子雖然修到了師長的階層,但這思過園到底是什麼地方,卻一直不明白,長老能為弟子解惑嗎?」傳功師長忍不住開口。

「嘿,你問他?他知道個毛!」正氣長老笑著拍了下大腿。

「那你個老不修就知道嗎?」卷宗長老一瞪眼。

「呵,這思過園吶,傳聞萬靈門幾代怪異大能都覺醒自思過園,雖然絕大多數弟子進去就再也沒見過。」

正氣長老又開始玩起石球,二郎腿翹啊翹,自以為知道什麼驚人秘密。

「還有傳聞,說是思過園乃群山靈脈所在,陣眼真空,園中法理錯亂,秩序顛倒,有時空門,有妖孽!」

「切,說的誰不知道傳聞一樣!」內堂眾人盡皆不屑。

「那這事就以思過園為定論,散會。」

沒人再理會這個故作高深的正氣長老,作鳥獸散。

收拾了一番后,閻思心中空明,握住狼毫毛筆,在凈皮紙張上寫下遺言,封裝好后遞給侍候的師弟。

然後另開了一張黃皮小楷,寫下寥寥數筆:

【堂姐昭昭親啟:】

【十餘年來無一日不感恩,羞於年紀太輕無以為報。但命運之門擺在面前,大丈夫必當有所為,現前往三岳山思過園一行,不知何年何月還能相見。】

【以此封書信為憑,閻思一脈所有財產及秘典,從入思園后三日起盡皆歸於堂姐杭昭昭。】

摺紙,裝封。

拿起堂姐所增紫薇佩劍,附上小小包裹,輕裝上陣,前赴思過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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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之路都是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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