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5姐
譚岩的大姐、二姐、四姐都嫁到了南塔子鄉楊家店村。
楊家店村有四個村民組,分別是南廣富、楊家店、馬鋪子、馬戶溝。四個村民組相隔不太遠,都二里來地。
大姐家在南廣富,二姐和四姐家在馬鋪子。大姐夫和二姐夫是親表兄弟,二姐是大姐夫保的媒,等於是親姐倆嫁了親表兄弟倆。
大姐夫是楊家店村村長,家庭條件相對來說好點,但也不富裕。家裡倆孩子,一個丫頭一個小子,丫頭蘭芝十六,小子蘭軍一個十五,都在念初中。
二姐家倆丫頭,老大秋萍八歲,上小學一年級。老二笑笑三歲,屬於超生,被罰了五千塊錢,大伙兒都叫她五千票。
二姐家底子薄,困難,和娘家沒啥兩樣。
四姐家條件好些,養著三十多隻羊,日子寬裕些。但四姐和四姐夫都小摳,錢只進不出,誰也別想借出一分來。
三姐家在台吉營鄉的三家窩鋪,家裡一個男孩。三姐夫弟兄兩個,家裡困難,現在分家單過,日子也是緊緊巴巴。
每年種地的時候四個姐姐家趕車帶牛的過來幫著把地種上,秋收的時候誰有時間誰過來幫著把莊稼拉回來,剩下的活就是譚岩和母親的了。
星期日,二姐夫和四姐夫一人趕著個車來拉穀子。四姐夫是不想來的,被大姐夫和二姐夫熊著來的,兩個車拉能快點,不用貪黑。
一上午穀子拉的差不多了,下午四姐夫和譚岩繼續拉,二姐夫在家溜場院,兩不耽誤。等快天黑的時候穀子拉完場院也溜完了。
母親包了餃子招待兩個女婿。二姐夫愛喝酒,譚岩陪著喝了些,吃喝完畢二姐夫和四姐夫趕著車回走,走的時候定好下個星期天來拉綠豆,順便打穀子。
譚岩父親去世的時候只有大姐出嫁了,家裡剩下母親和四個閨女一個小子,日子破爛的沒法提。全營子人都認為這戶人家完了,連個男勞動力都沒有,還拉著一屁股飢荒,咋過呀。
可是這戶人家既沒失散也沒倒下,貧窮和困苦沒有把這家人擊垮,相反,在母親的帶領下像塊頑石一樣堅強而倔強的活著、屹立著。
隨著幾個姐姐的相繼出嫁,人口減少的同時家裡的地也越來越少,日子拮据而窘迫。
吃喝是不愁了,地里的糧食夠,小米是家常便飯,白面大米也經常吃。
就是缺錢呀,哎——
每年能收兩千多斤玉米,大部分拿來餵豬了,剩下一部分換成大米白面,好接長不短逢年過節的時候吃。
能收六、七百斤穀子,是家裡的主糧。
能出錢的就是綠豆,可綠豆產量低,每年也就收五百多塊錢。
過日子哪哪的都得花錢,五百塊錢哪都不到哪,撒手就沒。別的不說,一年份子錢就不少,再加上油鹽醬醋,裡外花銷,總入不敷出。
這兩天母親在家把摘回來的綠豆趕緊打呢,打完了不管貴賤都得賣,十月一五姐回來,走的時候得帶錢,正好賣綠豆能有點,要不然還得出去借。
現在譚岩最怕的就是借錢,都不知道上哪借去。
俗話說人敬有的狗咬丑的,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街頭無人問。真是這理兒。
譚岩不怕窮,因為窮慣了。但他想掙錢,最好是不耽誤上學的那種,那就把啥問題都解決了。
貌似這樣的美事還沒有。
星期一,譚岩吃過早飯拿著編織袋來到南窪的綠豆地,又有一些綠豆熟了,
雖然少但也是收成,螞蚱子也是肉。
摘了一小時有半袋兒,他把袋子放到綠豆地中間藏好,然後往學校小跑而去。
他跑的時候想,今明兩天天綠豆幾乎就摘的差不多了,等星期天二姐夫來直接割了拉回去,星期五開運動會能參加。
星期五五姐也放假,晚上到家。想到五姐心情非常好,喜悅起來。
五姐從小帶他,所以跟五姐最親,五姐也最護著他。
上小學的時候被同學欺負了五姐會挺身而出,用單薄的身體義無反顧的抵擋著外來之敵。等到了三年級他開始反過來保護五姐,雖然打不過大年級的學生,但不要命的勁兒很多人都怕他。
由於家窮學校把他們姐倆兒的學費免了,可是念書得買鉛筆、買本、買紙呀,雖然一支鉛筆四分錢,一塊橡皮二分錢,一個小楷本七分,但這點錢對一個窮的見底的家庭來說有時也拿不出來。
姐倆兒的本子是母親拿給父親燒祭祀用的燒紙料子釘的,非常難用,還經常受到同學們的嘲笑。對嘲笑譚岩學會了不削一顧,惹急眼了就是一頓狠錘,用拳頭解決問題。
到星期天五姐便挎著筐領著他到礦山醫院的垃圾堆撿小藥瓶,就是那些青霉素、紅霉素、安痛定之類的小瓶瓶,這些都是玻璃,拿到供銷社的廢品收購站能賣錢,一斤三分。
小姐倆兒一上午能撿一筐,能賣三、五毛。五姐拿賣完的錢買鉛筆和本子,剩下的交給母親。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礦山要學會偷。當然,這裡所說的偷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偷,應該是撿。
礦山除了煤多就是鐵多,譚岩是個小孩子,到礦山四處溜達也沒人注意。他主要去井口和機修廠,這兩個地方的地上經常有散落的鋼筋頭、螺絲疙瘩、鐵釘之類的小東西,隨手撿起來放進口袋。
等把上衣和褲子的四個口袋裝滿之後慢慢的溜達出來,把大門的看著也不管,知道他是誰家的孩子,也知道他家啥樣,不但不管有時候還會隨手給他幾塊廢鐵。
哎,世上還是好人多呀。
四個口袋也裝不了不少,三、四斤差不多了,一斤鐵八分錢,能賣個兩、三毛,也是一筆收入。
不可能每個星期都去撿玻璃瓶和廢鐵,春種秋收的時候去不了,陰天下雨去不了,有時候有點啥事也去不了。
這些是那些條件好的人家孩子根本不可能幹的事,但是對譚岩來說卻樂此不彼,為啥?窮唄。每當把賣完的錢交到母親手裡的時候心裡有一種了不起的成就感和自豪感,覺著自己為家做了貢獻,飯吃起來都香。
暑假的時候五姐領著他上山刨藥材,營子周圍的山被小姐倆兒都刨遍了,一個暑假下來能刨不少,賣個三、五十塊錢是可能的。
譚岩最喜歡上山刨藥材,可以一邊刨一邊摘野果子吃。山棗、梨母子、串紅、晚山杏都能摘到,尤其是串紅,酸酸甜甜的,吃的滿嘴彤紅。有時要是刨到胖乎乎的山馬肉會興奮異常,直接扒皮吃掉,那味道異常肥美,趕上吃肉了。
暑假除了刨藥材之外還要砍柴,守著煤礦是有煤,但得有錢買才行。
家前面山上的溝溝叉叉長著不少山榆樹,還有樹狗子,這些都是好柴火。只是砍的時候要加小心,腳一旦踩空掉進溝里摔不死也得殘廢。
守著大山燒的不成問題,人只要勤快點就行。
冬天放寒假的時候沒啥事,地裡頭也沒活,只要天氣好譚岩就往礦山溜達。三毛、五毛的在有錢人家不算啥,甚至瞧不到眼上,但是對譚岩他們家來說那可是純收入,積少成多,能解決不少問題。
苦水裡泡大的孩子不是他們如何有心有肺,而是現實逼迫著不得不那樣。
凜冽的寒風吹在身上誰都知道多穿件棉衣暖和,可是得有才行,如果沒有隻有學會奔跑,用運動來抵禦寒冷。
譚岩清晰的記得上小學的時候,有一天下大雨,家裡沒有雨衣、雨傘,母親找了塊塑料布,五姐用兩隻手撐著舉過頭頂,護著他走在泥濘的上學路上。
快到校門的時候雨小了些,他走出五姐撐起的天空,發現自己身上一點沒濕,而五姐的半邊身子都已經濕透了------
他的眼淚嘩的一下就流了出來,沖著五姐大喊:「你咋不往自己那邊拽呀——」
這些年了,那情景總是不時的清晰的出現在他眼前,還有那帶著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嘶喊------
姐弟情深。
五姐是他的榜樣、英雄。
五姐要回來了能不高興嗎?
當然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