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積雪
連日的積雪使得班戈平原終於恢復到往年冬日的景象，一望無際的雪原之上點綴幾棵針葉松、幾棵白樺樹。
今天的天氣依然陰沉，雪倒是不怎麼下了。
拜亞爾從松樹下艱難起身，腦袋一片混沌。
他是從班戈城逃出來的，沒日沒夜保持大概方向接連走了數日。他嘗試著回想昨天是如何來到這松樹下的，不過兩秒后便放棄。
往前，便是他頭腦中唯一的想法。他沒有花費力氣辨別方向，也沒有處理松樹下的痕迹。在腦袋還沒有運轉之前，步子已經邁開。
無暇的平整雪原上，平添了一行足跡。
「拜亞爾呀拜亞爾……
「母親……」
他裹著過膝的兜帽斗篷，腦中不自覺出現零散的畫面，有家鄉的、有班戈平原上的、有童年的、也有第一次施展魔法的。當然，只是不自覺地出現，這屬於大腦的自發功能。
不知走了多久，當他面朝一片樹林，當他跨過一處被積雪壓斷的枝幹時，被斗篷遮掩的左腿漏了出來。左腿大腿部有一處貫穿傷，內里森森白骨顯現，傷口周圍的血肉與衣物黏在一起。
他的一切暫停了一會兒，接著天旋地轉，失去了意識。
又不知過了多久，拜亞爾耳邊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下意識的他便想到班戈城的軍隊，於是趕忙翻身而起，順手抽出腰間的長劍。定睛一看才發現是遠處外出覓食的灰狼。
「呼。」拜亞爾吐出一口氣，然後把劍丟在一旁。他抬頭看著繁星點綴的夜空，輕薄的雲霧沒有遮蔽月亮。
「就在這裡結束吧。」這裡很好。
就在看到傷口的那一刻，他瞬間回憶起很多東西。可能因為是新近發生的事吧，回憶的畫面並不需要認真整理便能分辨其內涵的邏輯。
他已經被人殺死。
他已經被人轉化為不死族。
他被人控制，親手砍殺數位同行者。
「呼。」
灰狼越來越近了，它時而低頭細嗅，時而立在原地觀望。
拜亞爾知道狼是吃腐肉的，而且不死族也是會消亡的。支撐自己靈魂的身體骨架如果不復存在，那麼靈魂也會隨之消亡。
「呼。」
雖然沒有心跳，雖然身體上沒有反應任何緊張感，但心裡的緊張還是存在的。他接連深呼吸，拒絕著心底深處轉身逃亡的本能。
就算是逃，不死族又能逃到哪裡？
在狼把鼻子湊上前的那一刻，拜亞爾閉上了眼睛。
「愛倫、希伯來、傑夫、布蘭登，還有卡桑德拉……」這些人都是護送隊伍的同行者，都死在自己手上。
過了有一會兒，他睜眼發現：那狼竟然倚靠在自己左腿邊，還抬頭與自己對視了一眼。
「自然的生靈居然會親近不死族……」
他環視周圍：森林、白雪、彎月、繁星，還有旁邊的樹榦與灰狼。
荒誕滑稽的感覺由心底而生。這樣的情景他曾經多渴望啊！他渴望自由、沒有束縛，渴望乘船遠洋，渴望登高攀山，渴望著親歷一些事件、見證某些神跡、與有趣歡樂之人相遇。
現在得到自由了。但代價呢？代價是什麼？是成年後的第一次任務便失敗？是身死後成為不死族？是親眼看著同伴被自己殺死？
他狠狠揉搓自己的面龐，「就連哭也哭不出啊！」
嚎！
他一次次地釋放龍息。
這本該有烈焰奔騰而出的魔法現在只剩下聲音的力量。
這本該振奮人心的魔法現在只剩下凄厲與悔恨。
較近的白樺將積雪從身上抖落，而灰狼早已被驚得跑向樹林失去蹤跡。平靜下來后他倚靠在地面的樹榦上，抬頭望向遠處。自己的足跡蜿蜒漫向極遠處，兩邊白茫茫的一片。月光清麗，所以可以分清潔白大地與深沉夜幕的界線。
「龍人族拜亞爾死在數天前。」他在心中告誡自己，「在被死靈法師的骨槍洞穿胸口的那一刻死亡，在被控制前就已死亡……」
數天後，班戈平原，風雪依舊。
「先生。」披著厚實披風、腰間挎著細劍的瓦爾特走在隊伍馬車前，「我們已經走了十七個小時，昨天十個小時，今天七個小時。再這樣下去我怕我的腳受不了。」
他的四位同伴也出聲贊成，畢竟酒館裡面說明任務時可沒提到這麼遠的行程。
「就快到了，誰也沒料到這雪是這種下法。」膚色發紅的車夫托德心中有些歉意，於是拿了點自釀酒分給同行護送的五人。
這六人剛一出發便遇到大雪，但因為種種原因最後還是選擇出發。
「艾琳小姐，你的那一份可以讓給我嗎？」車隊後面背著火器的大鬍子矮人奧格斯格瓮聲瓮氣地說道。
被稱為艾琳的女士笑著點了點頭。
又行了一陣，隊伍前方的瓦爾特怪叫了一聲，眾人看去時發現位於前方雪原的一行足跡。這腳印很新，明顯剛被人踏出來。
托德似乎喝多了點，他豪放笑道，「人生總有不可耽誤的事啊！你們也有另外的任務吧。」
瓦爾特攤手回應：「其實是公會的事情，不然我們不會選擇大雪天出發。說是鎮上出現了吸血鬼……」
托德驚道：「哪個鎮出現的吸血鬼？」
「霍爾鎮。」艾琳補了一句，她是一位富有魅力的年輕女性，舉止間頗有貴族風範。
「還好不是我們鎮上發生的事……」托德看著眉頭稍稍皺起的艾琳，坦然一笑，「挂念自己的家鄉也是人之常情嘛。霍爾鎮此前我經常去的，還販賣過糧食、飾品之類的。」
托德向著瓦爾特接著說道：「如果你們不熟悉前往霍爾鎮的路，到時候我可以效勞。」
瓦爾特當即表示感謝。
之後眾人以吸血鬼為話題，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等等。」托德灌了口啤酒，「你們是要去剷除吸血鬼，對吧？那打起來恐怕……」
瓦爾特指了指艾琳，「這一位和後面那位不愛講話的，都是魔法師。」
「噢？你會魔法？」托德明顯是醉了，他自顧自說道，「那吸血鬼萬一也會魔法……我有點怕，到時候你們自己去吧。」
托德身材粗壯，臉龐鬍鬚濃密。雖然常年飲酒讓他肚子腫脹，但總歸還是可以用彪悍二字形容的。聽他口中說出害怕，其餘人自然是有些想發笑的。
「不過，不過我可以讓鎮上的小夥子跟你去。殺……殺吸血鬼。」托德一醉不醒。
瓦爾特無奈，沖艾琳點了點頭。
艾琳拿出木質短杖，閉眼集中了幾秒，短杖頂端便漫延出翠綠的光芒，光芒似水流般進入醉倒的托德身體。沒過多長時間，托德從馬車上醒來。
「舒服，就像睡足八小時后醒來一樣。」
「快走吧。」眾人並不等他回味。
「你們要去殺吸血鬼？」托德忘記自己喝醉時說的話，又問了一遍。
「沒，沒有。什麼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