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變局

8、變局

箭雨過後,院中傳來聲音。

「他奶奶的,欺負到老娘頭上了!」

白天在賭坊調戲張平的潑辣女人正是福氣坊的掌柜。

這會她知道庫房裡面的人已經被包圍,束上絲帛長袍從屋裡出來。

「快給老娘出來!」

「……」

「再不出來,老娘就放火燒了這庫房!」

此刻,李岳正趴在葉凌身上,兩人目光對視。

幸好,剛才李岳沒有驚慌,撲向葉凌的同時雙手順利撐住了地面。

不然……李岳不過是個三品……

葉凌如今恢復的應該有了二品以上功力……

李岳率先出門,走到一眾打手對面,雙手默默舉過頭頂。

葉凌也只好跟著照做,但還是保留了女俠的尊嚴,她沒有舉手!

不過,按理說,葉凌應該可以打倒眼前所有人。

「說,來老娘的庫房幹什麼?」

「最近……手頭有點緊,想借點銀子花花」,李岳戲謔的回。

「別跟我裝!你們不就是白天那伙人,留下的那小子還在屋裡捆著呢」。

「……」

「想要老娘福氣坊的賬冊做什麼?」

「好奇!純屬好奇!只是想知道貴坊一年多少流水,盈利幾何」,李岳繼續胡謅。

那女人也不在意他在說什麼。自顧的說道,「還好老娘傍晚覺得不對勁,把賬冊換了個地方」。

「換去哪裡了?」李岳真誠的問。

「你當老娘是傻子嗎?!,我……」,本來中氣十足的她逐漸感覺頭有些暈,幾乎要倒下。

身後的那幫弓箭手和刀客也都一個一個躺下了。

李岳將手放到背後,將那管原本束在腰帶上的迷魂煙拿到手中,重新蓋上蓋子。

這迷魂煙是百靈谷失傳已久的迷藥,不知鑽研了多久,李母還是復原了它的配方。

加上李岳的改進,將它做成了火摺子。平時不用時就是一個普通的小竹筒,要用時,只需打開蓋子,將它吹著,藥材就會隨著燃燒散發出煙霧,效力十足。

要說為何李岳絲毫不受影響?

畢竟從小就把迷魂煙當助眠香,現今對他早已沒了功效。

眼見葉凌也要癱軟下來,李岳只要先行扶住她,將她緩慢靠在牆上。

隨後,李岳進入主屋,將五花大綁的張平放出來。

「郎君,這半天你去哪了?」張平顯得十分委屈。

「先干正事,找賬冊!白天將你留在這,你可有注意那女人將賬冊放到了哪裡?」

「審訊室!」張平口不擇言,「不對,就是白天他們逼我簽字畫押的地方。」

「走,快帶我去!」

張平白天在那間屋子的後面架子上看到一個精美的箱子,冥冥中覺得不太正常。

果真如此,賬冊和一眾賭徒的簽字畫押都在這裡。

李岳將賬冊收好,張平將自己簽字畫押的字據拿走。

兩人帶著葉凌翻牆離開。

……

漢中府官棧。

周刺史顯然已經知道些什麼。

如今已是亥時,他仍帶著府兵在門口等著。

李岳今天鬧出的動靜不大不小,但也不至驚動刺史的地步。

「張平,你先回去。有人問起就說,我和葉姑娘留宿別處,明日再回。」

說完,李岳背著葉凌隱入了巷子。又是繞過許多曲折的巷子,李岳到了一戶院落後面。

他掏出個小巧的口笛,發出了三聲蟋蟀的叫聲。

不遠處,有人回了三聲蟋蟀的聲響。這意味這個避難屋是安全的。

李岳輕輕的推門進入院中,月光下的院落寧靜,雅緻。

葉凌此時已經恢復了神志,想要從李岳身上下來,但她渾身癱軟無力,說話都顯得吃力。

李岳進入房間,是一個兩間落的民房,雖充滿年代感,但被收拾的一塵不染。

李岳將葉凌放到床上,葉凌驚恐的眼神像受了驚嚇的兔子。

此刻如果李岳要做些什麼,她沒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但很顯然,李岳並沒有任何逾矩之舉。

他將五顆藥丸餵給葉凌,輕輕的給她蓋上被子,隨後坐在了床邊的太師椅上。

李岳看著葉凌,明知她此刻無法說話,還是同她說道:

「今天這葯湊合吃吧」,李岳略做思索,「你現在肯定有很多疑問。」

「……」

「這些事情我現在不能跟你說。」

「……」

「若之後你取得我的信任,你就會知道一切。」

「……」

「這些賬冊是有問題的,一陰一陽兩本。陽面上的賬冊是給官府或者監察史檢查用的,背地裡的才是他們真正的勾當。這賬冊就能解釋漢中府一個小小驛站為何有這麼多銀兩。」

「為何?」葉凌說出了一句簡單的話。

「一個睢遠縣的小門派就給漢中府送了一萬兩,全府六個縣的大小門派要送來多少?這些銀兩當然不能直接送到衙門門口,衙門收下,否則,與造反何異。」

李岳停頓了一下繼續說:

「他們先將這些錢充入賭坊,賭坊從中做個假賬,將原本的盈利18萬兩,改成30萬兩,按照三抽一的賦稅,賭坊原本只交6萬賦稅,現在要交10萬兩,看上去多交了4萬兩,但實際上最開始充入賭坊的錢遠不止4萬兩。這樣,府衙多得了4萬兩,賭坊也從中拿了不少好處,遭殃的只有被逼多攤了賦稅的百姓。」

「他們……」。

「這只是福氣坊一家,還有這蘭香樓的賬冊,行的也是一模一樣的勾當。」

葉凌無奈的嘆息,李岳也不再說話。

兩個人就這樣乘著窗外照進的月光,待在黑暗裡。

實際上,當那福氣坊的女掌柜說出是自己察覺到不對,挪了賬冊,讓李岳鬆了一大口氣。

因為,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是李岳收到的情報有誤。

真是如此,意味著他的情報網已被滲透,而他自己隨時都有被人陷害的可能。

李岳從未認為天下最不該死的是自己,跟尋常百姓一樣,自己只是薄命一條。

只是,自己若死了,家中還有十歲的小妹,還有戎馬一生受百姓敬仰的父親,古靈精怪總有許多新奇點子的母親。當今的聖人不會放過李府的,稍有不慎,李府就是下一個魯國公,下一個衛國公,下一個……的遭遇。他們都曾是開國名將。

當然,李岳也不是什麼大善人,親內遠外是他的原則,他所要做的事情,只是在這波詭雲翳的朝堂和江湖中活下來,他並不在乎多殺幾個人!

李岳之所以有如今的布局,是因為他謹慎、冷靜,是一個謹慎到令人可怕的人。此刻他正思索著啟動「青蘋章」。

「風起於青蘋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青蘋章,是為反間計。

即使為了萬一之一的可能,也要篩查一番!

此時,葉凌靜寂的待在黑暗中,同樣在心中思索。

李岳嘴上從未有過一句仁義道德,行事也是乾脆毒辣,可冥冥之中,葉凌卻不壓惡。可能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鐵石心腸?

……

清晨,鳥兒在枝頭歡快的啼鳴。

李岳疲憊的睜開眼睛,溫柔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

葉凌已經恢復如常,坐在桌子旁。見到李岳睜眼,葉凌迅速的躲閃開眼神。

剛才,葉凌在注視著自己?

昨天實在是太過辛勞,不僅是體力,更是思慮過甚。不知何時,自己背靠椅子就沉沉的睡去了。

李岳本打算將這四本賬冊留在這個屋子裡。會有人將它送去它該去地方。

但就在出門時,李岳又回到屋內,用布袋裝走了這些賬冊,留下一張紙條。

……

長安,皇城,太極殿。

「吏部擬的摺子孤已經看過了,就在國子監待選元仆和平嵐縣主簿祁玉中選一個。諸卿議一議。」

禮部尚書龔之清首先上奏:「臣俯聞平嵐縣主簿祁玉玄觀四年治理瘟疫時調配物資有方,使瘟疫未及皇城,本應官升半階,當時平嵐縣和六部皆無開缺,擱置下了。如今,理應補缺。」

玄觀,是當今這位聖人的年號。

一個小小睢遠縣縣令,人選為何如此謹慎?要是仔細分析,還是能看出一些端倪。

從長安經漢中入蜀,避不開睢遠縣。且睢遠縣地勢險峻,多高山深澗,從南北任何一向,聚集不足十萬軍馬,即可切斷長安到蜀地的道路。

當然,入蜀之路不止一條,可兵貴神速,若繞東南而行,抵達四川道,日程要加十日。若是大軍輜重,二十日亦不止。

「臣以為,祁玉私德有虧,五年休了兩位夫人。夫天朝以禮為本,禮部尚書豈能不知。祁玉此人不堪為重任」,戶部侍郎韓德上奏,順便還揶揄了龔之清一把。

「元仆此人,二甲十五名,按定法應封個八品。如今待選三年,封個七品縣令,不符法度」,禮部侍郎石堅插了一嘴。

「天朝選人,從不拘泥以定法,元仆此人待選三年,在國子監主撰修訂了三門典章,去年上的治疏摺子,聖人還讓百官傳覽,諸位同僚都已經忘了?」尚書令段平章老謀深算,他已經猜到了聖人的想法。

底下百官已經不再有人上奏。

「那就依段卿所言,照準施行。」

要論天下皇帝最喜歡什麼的樣的官,那一定是懸官。所謂懸官,即是起於微末,在朝中無根基靠山,在外面無立足寄託,只能依附於皇帝。這種官,是最好被控制的。選拔這樣的官員也是科舉取士的重要目的之一。

元仆,起於微末,又在國子監待選三年,無根無葉,剛好是最佳人選。

皇帝知道這一點,尚書令段平章知道這一點,那吏部尚書崔景自然也知道。

前日在睢遠縣李岳寫的那封書信,就是走官驛送給吏部尚書的。

吏部尚書崔景是個明白人,也是一個志同道合的人。

他看到李岳來信自然明白其中含義,只需將那奏摺上名字加上這人即可。

到最後,幾個人選中聖人自然也就選了這人。

這是默契,不僅是崔景和聖人的默契,也是李岳和那位聖人的默契。

聖人知不知道李岳從中插手不重要,聖人也不在乎。

即使李岳與元仆有私交,在官僚體制下,元仆也只會認唯一的權威——聖人。

那才是能夠給他承諾的人。

但凡事都有轉圜,元仆不能在原則上作出謀逆的事情,不代表元仆不能行個方便。

這些細枝末節的交易聖人知道,李岳也知道。

李岳幫助皇帝將這睢遠縣縣令一職空了出來,並將原縣令在睢遠縣的得力助手都一併拔除,就是為了元仆上任做的準備。這是李岳冒著官場大忌,橫行衝撞付出的代價。

官僚行事,講究的是四平八穩,權責明晰。李岳這樣行事,成了不會有人念他的好,如果壞事,聖人隨時可以行不法之事將其逮捕,證據可謂確鑿。這是李岳付出的犧牲。

但為了讓元仆擔任這個職位,聖人也要容許元仆為李岳大開方便之門的可能性,這是聖人要付出的犧牲。

這,就是明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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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逍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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