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何不此處飛升
與崔泰同來的九人衝到崔泰身旁時,就看見崔泰倒在地上,額頭面部痙攣表情猙獰,脖頸上裂開一道半指寬的口子,鮮血崩涌如柱。
崔泰眼球瞪如銅鈴,雙手緊緊捂著自己的脖子,嗓子里咔咔干響吹著血泡,沒多久,便雙腿一蹬沒了動靜。
九個督戰使你看我,我看你,滿臉的吃驚和憤怒。
要知道,崔泰受傳過太初正法,崔家作為京城百年世家,當初開國,更是有一份苦功。
而今崔家勢大,光門客就達萬眾,每年太初山招外門徒弟都有二十個名額分給崔家,而崔泰作為崔家宗族旁系子弟,靠著自己的爹,獲得了上太初山的機會。
太初山三年歸來,崔泰已是一個合格的大武師。
神州上下萬年歷史,武師修士始終為各教九流所推崇,而太初山作為萬法發源地,受傳過太初正法的武師,地位更是高於普通的武師。
平民殺武師,先不論殺不殺得動,少說也是死罪,而平民殺太初山的武師,秦衍是第一個。
崔泰一斷氣,幾個督戰使便紛紛拔刀,走到秦衍的木輦旁邊,將秦衍圍了起來。
「混賬!你知道你殺的是誰?」一個督戰使將刀頂到秦衍的鼻頭厲聲質問。
秦衍面無表情道:「督戰使!」
「督戰使?我告訴你,崔大人不光是朝廷命官,還出自京城崔家,另外更是太初武師!」
「你說殺就殺了?」
秦衍撥開那把明晃晃頂在自己鼻尖上的刀:「殺人這件事,不看身份,要看挨刀子的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你……」
秦衍把自己的劍重新拔了出來:「我如何?」
一旁另一個督戰使上下打量一眼秦衍,輕笑道:「體內連真氣都沒有,你練的功,怕不是正法。」
秦衍淡然一笑:「沒見過正法長什麼樣子。」
那人的嘴咧得更高了:「練旁門左道,按律需押至太初山問罪。」
「不過太初山又豈是你能去的,也好,在此法辦了你,也免得崔大人家中和太初山再派人來。」
說著,那人周身一道道淡淡的金光匯往天靈,片刻后,便在頭頂幻化出了如白蓮一般的頂上三花,頂上三花分指精氣神,能修出頂上三花者,已算高手……
頂上三花,秦衍生平是第一次見,面對那三朵純潔清漣,卻又威嚴與殺氣併兼的頂上三花,秦衍心智受到那股威壓影響,心底陡然升起一股莫大的恐怖。
方才殺崔泰,秦衍可以一劍得手,是因為那一劍本就是乘其不備的時候出的,況且崔泰本就不信一個毫無真氣的少年能殺得了他,但實際上真要對招,秦衍恐怕活不過一招。
此刻那督戰使頂上三花釋放出的殺意,讓秦衍心神不寧,這股殺氣,對於秦衍這種毫無修為沒有真氣護體的人,是致命的。
但為何此時的秦衍除了面色難看,便沒有其他任何反應?那督戰使想了各種假設也沒想明白。
「從見我們,你就一直坐在木輦上被人抬著,何敢狂妄?」
「死!」
督戰使頭上的頂上三花中,有源源不斷的精純真氣游到那把刀上,隨著那督戰使大喝一聲,手中長刀便迎著秦衍落了下去。
同一時間,秦衍手中的劍也動了起來。
但就在那督戰使的刀要劈到秦衍身上,秦衍的劍將要斬出劍氣的時候,一柄刀帶著血從那督戰使的腹中穿出。
鮮血濺了秦衍一臉。
那督戰使啞然低頭看去,嘴唇哆嗦直顫,手中的刀噹啷一聲滾落在地。
頭頂的頂上三花也慢慢消失不見。
穿透這位督戰使的刀很快又被拔了出去,屍體倒下,秦衍看到了賀元明那張濺滿血珠的面孔被風中恍惚的油燈拉得變形。
緊接著,剩餘八個督戰使無一倖免,統統都被人從背後利落地一刀穿透,動手的都是賀元明的手下。
八具屍體齊齊倒下。
秦衍咽了咽喉嚨,指著地上的屍體,向賀元明問到:「這是?」
賀元明臉色鐵青,甩掉手上的血水,朝著眼前地上的屍體踹了一腳:「殺一殺十並無區別,與其讓他們回去辱我身後名,倒不如留他們在此,給老夫鋪黃泉路。」
秦衍輕輕收起自己手中的劍,便不再說話。
賀元明的眼神在恍惚的油燈下和血腥味的空氣中顯得格外陰沉。
「我們這一仗要是打好了,那老朽和秦莊主都會名垂青史,但要是出了紕漏,不光我們白死,這幾個人的死,也會記在你我的頭上。」
「到那時,他們成了為國捐軀的英雄,老夫和你也就成了這世間最無恥的小人、罪人。」
賀元明沉吟一聲。
「我立馬安排女人孩子出庄,但秦莊主明天壓陣,要確保把敵人引得夠遠。」
「最少,最少要二十里!」
秦衍怔了怔臉色愕然道:「二十里?」
「我們沒有馬匹,除了五百多門客,其餘一千人都是連刀都沒摸過的常人,撐過十里都難!」
賀元明冷笑一聲:「你的劍是自己練的,沒人教過吧?」
秦衍輕輕點點頭。
「你有這能耐,總會有辦法。」
秦衍沉默了。
帳中的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賀元明解開甲胄,頹然坐在地上,拿起一壺酒一口一口的灌了起來。
「你殺的這個崔泰,是崔家的旁系子弟,還是太初山上下來的武師,你能殺了他,說明你的能耐,大了去了!」
賀元明咂了咂嘴,搖頭晃腦的看著秦衍:「崔泰是軍中的人尖子了,你沒有修為,卻殺了他,讓老夫大開了眼界。」
秦衍沖賀元明晃了晃手中的劍:「不過是偏門歪道。」
賀元明擺了擺手:「莫謙虛,太初正法是正道,那是太初山那幫人定的,天下那些門閥世家,卻都有自己的武修之道,天下何其大,何來正法偏門之分,誰本事大,誰就是正法。」
「時候不早,你去歇息吧,明日天不亮,那些蠻子就又要來破結界了,等太陽出來,我的結界也就支撐不住了。」
秦衍點點頭,喊來抬輦的人回了府。
到府上,一個時辰后,便有門客來稟報,說是女人孩子們都已出城,杏花庄今夜,無人入眠。
秦衍在自己的房內瞪著自己的狼。
「隨風!你回山上去。」秦衍朝著自己的狼揚了揚手,隨風,是這頭狼的名字。
狼低著頭,怯怯的看著秦衍,定在門口,顯然是不願離去。
「快走!」
秦衍焦急的看著隨風,天快要亮了,月亮斜了下去。
三年前,秦衍腿還好的時候,在一個寒冬里,秦衍見到這隻被狼群遺落,半埋在山中風雪中的狼崽,於是裹在懷中,帶回家養了起來。
讓秦衍驚訝的是,隨風不僅聽得懂人言,還會護主,自從自己爹媽去世,秦衍有心裡話,都給這個狼說。
一人一狼,成了這杏花莊裡最知心的知己。
「隨風!」秦衍怒喝一聲。
狼看到秦衍淚眼紅腫滿面憤怒,不由耷拉下耳朵,跑到秦衍身邊用力蹭了又蹭。
秦衍奮力推開壯實的狼,狼這才緩緩退到秦衍不遠處,埋下頭,沖秦衍俯身點點頭,隨後便一步一回頭的出了院子。
良久,秦衍便聽得一聲清晰的狼嚎從北邊傳來。
秦衍笑了。
中軍帳里,頭枕屍體打盹的賀元明也立馬清醒了起來。
拂曉之際,就在秦衍盯著塌前燈碗燈油逐漸耗盡時,秦衍面色痛苦地將右手輕輕按到了劍柄上。
砰的一聲,窗欞破裂,燈盞翻飛,屋子瞬間陷入黑暗,十幾隻羽箭射了進來。
秦衍揚手一劍,羽箭落地,緊隨其後,又是十幾個蒙面的黑衣人飛身沖了進來。
十幾把寒刀在黑暗中狠狠砍向秦衍的床塌。
秦衍翻身滾下床榻,躲開亂刀,與十幾個黑衣刺客刀劍和鳴半炷香之久,抽身之際,秦衍隨即兩道劍氣斬出,十幾個黑衣人全部倒地殞名。
扯開地上一人的面罩,秦衍看著熟悉的面孔,笑道:「夜將盡,二爺還未睡?」
此人赫然是秦衍二爺秦雪松,其他人自然便是秦雪松心腹。
秦雪鬆口含糊血,淡然一笑,輕聲回話:「這就要長眠,不急著睡。」
說罷,便沒了氣息。
屋子再次冷靜下來,秦衍獃滯地望著地上的十幾具屍體,頹然嘆氣。
秦雪松造自己的反,之後要做的事情,他何嘗不曾想過?
殺將屠兵,棄庄而去,可跑得了和尚能跑得了廟?
天蒙蒙亮時,杏花庄西面城頭上的戰鼓和長號又響了起來。
賀元明給秦衍換上了自己的鐵甲,鎧甲穿在秦衍身上寬大不合,但有秦衍那張不合少年的威嚴面目,整體看去秦衍還是像極了一個魁梧的年輕將軍。
穿上甲胄,秦衍又讓賀元明把軍中唯一的一匹棗紅馬拉了過來,為了不拖累別人,自己還能殺敵,他讓人把自己牢牢綁在了馬背上。
清晨的陽光灑在秦衍身上的銀麟甲上熠熠生輝。
賀元明站在離秦衍不遠處,一遍一遍的打量秦衍。
秦衍沖著賀元明一笑:「賀將軍,走了!」
說罷,秦衍勒轉馬頭,朝著西門走去。
而杏花庄的眾人也換上了其他士卒的軍服,衣服不夠的就摻在隊伍中,跟著秦衍往西庄口走去,待會大門一開,他們就會跟著秦衍衝出去。
賀元明上了城頭,便帶著幾個副將維持起結界。
結界的樞紐機關設在城頭之上,一桿太初經幡下畫著五道黃符,要想使結界有作用,需一直用血來獻祭,而這結界術,是軍中少有人會的秘術,是百年前太初山傳至軍中的。
昨天一整日,光維持結界就獻祭了一百多隻活雞,才勉強維持住,但此刻在那結界處,已經有十幾個巫師打扮的人舉著紅色巫杖,意欲破開結界。
不過今天獻祭結界,已不再用畜血,而是用人血,用的正是昨晚死去的十個督戰使的血。
只因有人血加持,這結界才會在十幾名巫師手下遲遲沒有被破開。
人血倒了一碗又一碗,但那結界上的金黃色符文卻逐漸變淡,直到瀕臨消失。
賀元明一聲令下,城頭上戰鼓的節奏變得緊密起來,長號也急促地長鳴起來。
哐啷!門洞上的門閘被吊起,秦衍拔出劍,轉頭看向身後的一千多鄉親,大喊一聲:「諸君,隨我殺!」
一千餘人的隊伍隨著秦衍浩浩蕩蕩的沖了出去,喊殺聲震天動地。
在馬上的秦衍感受著三年來不曾感受過的速度,此刻,他的內心倒是沒了沉重和壓抑,反而有些興奮。
見有大批人馬衝出,那些已經破開了結界的巫師立馬被大批的鬼方鐵騎保護到了後方。
誘敵的第一步,佯攻假敗。
秦衍的隊伍很快便和野蠻衝過來的騎兵交上了手,赤色的龍虎旌旗和黑色的蒼鷹大纛交融在一起。
騎兵的優勢在於衝撞和掠刀斬人,很明顯,步兵在騎兵面前毫無優勢,當第一波鬼方鐵騎衝鋒過後,已經有十幾個人頭滾在地上。
但秦家五百門客沖在最前,將百姓死死護在了身後。
秦家五百門客臉上悉數掛著笑意,腥風血雨之間,刀鋒交錯鐵器錚錚,便有好些鬼方蠻子從馬上滾下來沒了腦袋。
五百門客抱著必死的決心揮刀,刀刀發狠致命。
一時間兵器碰撞的聲音和馬鳴,人的慘叫交織在一塊,很快,兩邊的隊伍都亂了起來。
秦衍沖在最前面,人還未與鬼方鐵騎相遇,劍氣早已橫飛出去。
秦衍只會這一招,將劍虛空一劈,斬出劍氣。
但這一招就足以夠用,一劍之威,將七八個蠻子在馬背上一分為二,斬成兩截,滾落馬下。
再一劍,又是一小隊騎兵全軍覆沒,劍氣之霸道,讓站在城樓上的賀元明眼皮直跳。
現在與秦衍交手的,是鬼方大軍的一隊開路先鋒,這支軍隊一共有一萬多人,但與秦衍手下一千多人交上手,人數上的差距顯現出來,就是秦衍這邊被單方面的屠殺。
拼殺一陣,秦衍見不能再拖,立馬奪過就近一位打旗手手中的龍虎旗,縱馬掉頭。
「看我大旗!隨我旗幟撤退!」
秦衍聲嘶力竭地大喊。
本來亂做一團的杏花庄百姓立刻在眾多門客的開路下有了方向,立馬跟著旗幟的方向,衝殺出了包圍圈。
一百多名門客自發留下斷後。
蠻子們見識過秦衍的厲害,已經打算派出幾個巫師上前與秦衍一斗,但還不等幾個巫師走到秦衍跟前,秦衍已經縱馬向北而去,而剩下的漢人也都跟著秦衍往北竄去。
面前又橫著一百多人,每個面孔都是一副誓死不休的表情。
「啖爾胡虜肉,飲汝鬼方血!」
馬上的秦衍回身,便看見自己那一百多門客視死如歸地衝進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秦衍此刻才知道,心如刀絞是何種滋味,自雙親去世,雙腿俱廢,這些門客,他們就是秦衍的手足耳眼。
那個平日里為自己抬木輦,名叫季平的人,此刻胸膛里插著十幾把彎刀,嘴角鮮血洶湧,和秦衍對視著。
見自家家主策馬遠去,季平高聲道:「秦莊主,我等只能盡忠於此了。」
說罷,手中長刀捉住一個蠻子,便狠狠插了進去,隨後,幾十把彎刀落下,季平死了。
秦衍胯下的馬疾馳著,眼中一行淚付諸風中。
看著忠於自己的門客們一一喪命,秦衍只感覺腦袋發燙,胸口像堵著一股氣,眼淚也沒來由地簌簌落下。
直到那一百個門客中的最後一人倒下,眾蠻子才向北追去。
人的步子跑不過馬蹄,不過到了河邊,石灘和泥擇讓鬼方鐵騎不得不放慢速度。
眼看身後的鐵騎將將追上,秦衍讓自己二爺率領眾人先行沿河北上,他自己則斷後。
秦衍停馬站住,追來的鐵騎見狀也勒馬停住,不敢貿然前進,一個年輕的巫師走到前面,正要和秦衍說話,結果被秦衍一劍斬落馬下。
見自家巫師被如此殺掉,一眾鐵騎紛紛耐不住怒火,正要縱馬斬秦衍,卻被一道聲音喝止。
而後便是一道洪亮的聲音傳來,這道聲音說的是帶點鬼方口音的漢話:「漢人將軍,投降不殺!」
秦衍不見說話的人,不禁會心一笑:「你有種就站到前面來,莫要如鼠輩一般躲著。」
那道聲音放肆大笑:「你要是降了我鬼方!我封你個更大的官!」
秦衍擦掉方才廝殺時濺在臉上的血。
「為什麼要我降?」秦衍知道,能不能撐過二十里,就得儘可能拖延時間。
那道聲音再次傳來:「我族要入主中原神州與漢人共治天下,當然是要有漢人的佐助,說老實話,我看上你耍劍的漂亮功夫了。」
「你們漢人不是有禮賢下士一說?我招降你,不問種族,你殺我鬼方這麼多勇士,也一筆勾銷了。」
「這也算是不拘……拘……」
一旁有人提點一句:「不拘一格降人才。」
「啊對!」
秦衍掏出懷中的酒壺大口灌下幾口:「你們為何要入我中原?」
列在最前的幾個鬼方鐵騎看秦衍看得眼仁直發紅,卻也礙於命令不敢妄動。
「神州中原升天成仙的福地遍布,我鬼方人也生在這天下,借你神州飛升一用,不為過吧?」
秦衍故作思慮之態,點點頭:「此言有理,天下之人就應不分種族,做神仙就應大家一同做,我也覺得我們漢人甚是自私!」
「不妨你上前來罷,我們細談。」
「如何?」
一聽這話,那道聲音開始笑得無比開心。
「好,好,識大體者俊傑也,你是漢人裡邊最有眼光的一個!」
說著,只見一眾鐵騎紛紛讓開,一個騎著黝黑駿馬的老年男人走上前來。
秦衍從這蠻子精緻的穿著和佩刀上的寶石斷定,這人在這群蠻子中的地位不低。
就在這人剛走到前頭來時,秦衍一劍斬出,那蠻子的人頭啪的一聲,重重砸在地上,滾了又滾。
秦衍狂笑道:「升天就在這升,還省了去中原,多好?」
秦衍咧嘴一笑,掉馬向北,有多快跑多快,還不等一群蠻子反應過來,秦衍騎著馬已經跑沒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