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天黑的時候，徐先繞過陵川，躲在離路邊較遠的一棵樹上，在樹上面睡了一個晚上。

天亮后不久，徐先就看見小盛一個人，牽著騾子走了過去。

大約過了一刻，徐先又三個人騎著馬過去了。

又過了一會兒，徐先看見小盛，騎著騾子又返回陵川。

那三個人互相低聲說了幾句話，也跟著折回陵川。

過了一會兒，小盛又從陵川出發，只不過這次，小盛的手裡，多了一個布袋子，布袋子裡面，裝了幾個炊餅。

三個人像猴子一樣，被小盛繞得團團轉。

三個人看到小盛又從陵川出來，就牽著馬走進路邊的灌木叢里，躲開小盛。

徐先現在可以確定，這三個人，確實是跟他們的。

而且，他們在陵川還換了馬。

而且，他們換馬的過程，應該很簡單。

馬既不是買來的，不是偷來的。

因為陵川這個小地方，毛色這麼好的馬，一般人買不來，也偷不來。

買不來，偷不來，那一定是有人送的。

*****

到了壺關的關門下，日頭已經偏西了。

小盛想了一會兒，居然轉身又往回走。

經過那三個人的時候，小盛看了他們一眼，嘴裡念叨著，「他媽的，又走錯了，他媽的。」

走了一會兒，小盛騎上騾子，一路小跑著趕往陵川的方向。

三個人對看了半天，還是調轉了馬頭。

*****

第一箭，射中背長包的。

第二箭，射中背弓的。

徐先從樹上跳下來。

最後的那個背刀人，從後背抽出刀，騎著馬向徐先衝過來。

徐先一刀，把第三個人切落地上。

背長包的第一個人，這時才從馬上摔了下來。

徐先走過去的時候，他還沒斷氣。

這個人掙扎著說，「你身手果然了得。」

徐先說，「你是不是很遺憾，槍都沒機會抽出來，就這樣死了。」

徐先把箭，從那個人的胸口拔了出來。

血迅速從那個人的胸口湧出。

徐先把箭頭在那人的衣服上，擦去箭頭上面沾著的血，然後看了一下箭桿，又把箭羽順了一下，再收進背後的箭囊里。

小盛牽著另外一匹馬，過來了。

那個背弓的第二個人，趴在馬背上，居然沒掉下來，一支箭插在他的脖子上，血已經流滿了整個馬肩。

徐先說，「你把那支箭拔下來給我。」

小盛猶豫了一下，左手握住箭桿，右手壓住那個人的腦袋，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拔出來，還弄得兩手都是血。

這支箭上面都是血，等會兒還要到路邊的水溝里洗一下。

徐先在三個的人身上摸了摸，大概摸出十幾兩銀子，以及一千多枚銅錢。

三個人的兵器，本來也可以拿去賣一些錢，可惜徐先現在不方便，只好丟棄了。

從三人可以隨便換馬的事情上，徐先就知道，賣兵器這種事情，的確是有些不方便的。

徐先和小盛把三具屍體，搬到一片草叢的後面，留下兩匹好點的馬，然後把剩下的那一匹流血的馬驅趕跑了。

在路邊的水溝里，兩人洗了一下手，把身上的衣服，也稍微洗了一下，又穿回去。

幾個田野勞作的農人，扔下手中的農具，爭先恐後地去追那一匹亂跑的馬。

徐先知道，

那些農人追到馬之後，那三具屍體上面值錢的東西，甚至是衣服，也會被瓜分乾淨的，如果過幾天有人問起，他們有沒有看見什麼，他們是什麼也不會說的。

趕在壺關的關門被關上之前，徐先和小盛過了壺關。

*****

接下來的路，就比較好走了。

徐先和小盛，從潞州到晉陽，走的都是官道，住的都是客棧，有時候還能喝上一兩碗濁米酒。

住客棧的時候，每天早上，徐先保持著鍛煉的習慣。

小盛總是很羨慕地看著徐先，赤身裸體的徐先，在屋裡跳來跳去，晃來晃去的，叮叮噹噹的。

似乎小盛真的有一些特殊的、奇怪的癖好。

但是，小盛確實沒有。

小盛只是在感嘆，人跟人，是不能比的。

哪裡都不能比。

那裡更不能比。

所以，當他們騎著馬的時候，他們就會聊天。

小盛說，「我的姐姐，身體很好，胸脯大，腰肢細，屁股圓。你要是娶了她，她每一年都給你生一個娃。」

小盛說，「我的姐姐，知書達理，善解人意，性格溫柔。你要是娶了她，保准你床都爬不起來，箭都射不準，馬都騎不上，連刀也揮不動了。」

小盛嘆了口氣，又說，「你要是娶了她，挖出來的銀子，我可以少拿一成。這一成，就當作她的嫁妝。」

他們之間的聊天，一般都是小盛在聊，徐先在聽。

也可能沒在聽。

*****

晉陽是座大城。

他們到晉陽的時候，小盛就想去嫖妓。

小盛怕徐先不同意，怕徐先第二天不理他，丟下自己一個人走了。

其實，徐先也有這個想法。

徐先是怕被長安的霜兒知道了，然後又會寫信到關外。

肯定會的。

所以，這兩個男人想想而已，什麼事都沒有做。

既然什麼事都沒有做，兩個人一起騎著馬，了無生趣地經過晉陽城，繼續向北走。

*****

經過晉陽城北邊的卧虎山，徐先對小盛說，「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拉泡尿。」

徐先從一個很黑很壯的人身邊經過，他朝徐先點了點頭。

小盛認得這個人。

徐先走到一棵樹後面，痛痛快快地撒了一個尿。

有個人說，「你非得這樣嗎？」

徐先說，「我這樣顯得沒有城府，像路邊那個傻大個一樣，你們不是都喜歡用這樣的人嗎？」

那個人苦笑。

徐先說，「沒事老下什麼棋，顯得自己很聰明嗎？」

那人說，「今天等了你兩個時辰了，閑著沒事解解悶。」

徐先說，「我剛才在晉陽猶豫著，要不要去嫖個妓，後來沒去，現在的太後悔了。」

徐先轉過身來，打了個招呼，「見過房記室。」

房玄齡哼了一下，愛理不理地擺了擺手。

徐先笑道，「還是房記室高明，知道跟我啰嗦沒用，連話都懶得說了。」

那人說，「我這把刀，真的比你那把好。」

徐先說，「等我背上的這把，銹斷了再說。」

那人嘆了一口氣，說，「有區別嗎？」

有區別嗎，有很多種意思，徐先至少聽出三種不同的意思。

徐先說，「老二啊，你連老房都不如，李密說你有什麼龍資之章。」

房玄齡說，「龍章之資。」

徐先笑道，「依我看，李密純粹是騙你的，李密只不過是想撩撥你們兄弟，讓你們互相鬥起來，他好有機會火中取粟。」

李世民驚訝地看著徐先。

徐先說，「要不然就是老房老杜他們幾個，瞎編出來的，專門騙一些傻大個兒。」

房玄齡面色不變。

*****

其實對他們這些人來說，真相一點都不重要。

你騙了我，我也不會因此而恨你。

你沒騙我，我也不會因此而愛你。

更不會因此而拜你。

即使是對房玄齡、尉遲恭這些死忠來說，算得上是忠心耿耿、死心塌地，那也只不過是因為，在李世民身上的所有投資，將來必定是有所回報的，而且這些回報，應該還是不錯的。

何況他們這些小門小戶，只有一身的本事，卻沒有什麼本錢，甚至想投點資，都沒有別的門路。

徐先玩的，是短線，不是長線。

徐先想要的，是快錢。

而李世民這裡，沒有快的。

*****

李世民大為驚訝。

李世民說，「我馬上把王府長史的位置騰出來，你來當。」

徐先說，「那你的大舅哥，會跟我拚命的。」

李世民說，「我馬上準備文書。」

徐先心裡冷笑，一把破刀就想騙我上船，窮人何苦傷害窮人。

徐先說，「別裝了，你那些長史參軍，除了要嘴巴閉得緊，腦子轉得靈，背後還要有個鄉望郡望的大族。而我這背後，除了拉屎的屁股，就一把刀。我就是隨便說著玩兒的，草民見過秦王陛下，萬歲萬萬歲。」

李世民說，「徐先，你要練膽，不要在我這裡練，我會被你嚇壞的。」

關於練膽的事情，徐先就跟老李和老沈提過，沈家很乾凈，那麼今天老二泄露了這句話，如果算不上是炫耀的話，那應該算得上是一種威懾。

還有一種可能，老二這是在說，老李老糊塗了，別跟著他走了，沒前途的。

徐先說，「老二啊，你膽子應該已經練得夠大了，怎麼樣？十萬兩銀子一個，可以解君愁，老熟人了，優惠價。」

李世民苦笑。

誰怕誰，光腳還怕你穿靴的。

比膽大，我還真沒輸過。

徐先小聲說，「或許你的膽子，可以更大……」

房玄齡清了一下喉嚨。

徐先心裡又冷笑，我砍人人拿了錢，躲蔥嶺的山溝里放羊，房玄齡你全家都得死光光。

徐先說，「好了，一泡尿撒完了，我還要趕路呢。」

房玄齡突然說，「河東殺不了多少人，河北能殺的人才多。」

徐先想了一下。

徐先說，「還是老房厲害啊，一箭雙鵰啊，既減他的兵，又得我的心，佩服佩服。真不愧是房記室，專門記房事，專門記老二的房事。哇哈哈哈哈……」

果然是房謀杜斷，而且老房真是仇不過夜，何止是一箭雙鵰，簡直就是一箭四雕啊。

李世民比了比自己左手的袖子。

徐先點了點頭。

*****

第一雕，徐先想多殺一些李元吉的手下。

第二雕，李世民可以削弱李建成和李元吉在河北的力量。

第三雕，房玄齡想警告一下徐先的大嘴。

第四雕，徹底把徐先綁上李世民的戰車。

*****

徐先和小盛一直走到了最北面的成州，再往北，就是突厥人的地盤了。

這個時候成州城裡的人，有三分之一，是做買賣的。

一些沒什麼靠山的商隊，做草原的買賣，如果是從雁門關出去，或者進來，需要付出的代價太高了，甚至一趟下來，幾乎是無利可圖。

所以，總有些人想辦法，找了一些難走的山道，帶一些私貨到馬邑，或是更遠的地方。

小盛被徐先留在成州，徐先則自己獨自一人，打算到蒲陰陘和飛狐陘，繞一圈。

徐先告訴小盛，「記得要多露露臉。」

小盛說，「露露臉容易，可惜你不肯多留點錢給我。」

徐先又補充地說了一句，「自己的小命，自己要拿住了。」

小盛一下子就老實了。

*****

在蒲陰陘和飛狐陘，有一夥馬賊，實力不小。

實力不小，往往可以通過一些事情表現出來。

比如說，活動的範圍。

他們去過東邊奚族的領地，去過西邊水草豐美的五原和豐州，去過南面的博陵郡。

東西南北的三千里地，都是他們的活動範圍。

他們不是去玩，也不是去做好事。

甚至有時候，邊軍都要和他們商量一些事情，和他們做一些買賣。

因為這裡的邊軍，有一種買賣，會比較有趣，那就是買人頭，計算軍功用的人頭，而且只要新鮮一點的那種。

邊軍買人頭的錢，都是來自關卡上收來的錢。

至於人頭的來源，隨便。

這伙馬賊，其實是一個相對鬆散的組織，抱團取暖，四處流竄。

據說最近的一次大活動，大約出動了八百把刀。

你要是有八百把刀，你就已經是擁有一個下等折衝府的力量了。

你要是有八百把刀，如果放在幾年前，你就可以自稱是一個郡的總管了。

蒲陰陘和飛狐陘，僅僅是他們的一小塊活動區域而已。

所以，徐先也不知道，他這次去逛一逛，會在什麼地方，會遇到誰，會發生什麼事情。

又是拷問靈魂的三個問題。

因為這三個問題，所以，徐先最後對小盛說，「一個月，如果我沒回來，你就回去吧。」

這就是徐先，關於這三個問題的，最終的答案。

*****

出發時，徐先只能帶五天的乾糧，十天的馬料。

這就意味著徐先每天都要花一些時間，弄點吃的東西。

徐先這幾天都在荒山裡走，想弄點吃的東西，似乎還有點困難。

五天時間，徐先只打到了一隻瘦兔子。

後來，徐先找到一條大路。

很快，徐先就遇到了一支向北的商隊。

徐先向他們買了一點吃的，並且打聽了一下路上的情況。

飛狐陘上，現在出現了一伙人。

這夥人才出動了十來把刀，就收了這支商隊二十兩銀子。

很不行情。

商隊的領隊說，「那伙人，手上估計都有人命，十幾個人，七八個人的臉上都有傷疤。」

領隊又補充說，「很長很深的舊傷疤。」

徐先道了聲謝，就離開了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