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梅花映竹屋
寒冷在贛南大地逐漸褪去,連天的小雨讓草木重獲新生。
穿過一片蔥翠的竹林,能看見深處的幾座竹屋。微黃的竹片組成了環繞這些竹屋的柵欄,兩棵紅梅樹在竹屋前含笑吐蕊。
楚河正躺在中間的大竹屋裡,腿上有夾板和纏繞的棉布,身上蓋著厚厚的白被子。他鼾聲如雷,和外面的雨聲一唱一和。
一個年輕的少女盤坐在一旁剝竹筍。她穿著灰白的舊衣服,烏黑亮麗的頭髮像瀑布一樣從兩肩垂到身前。
這時楚河又醒了,他又有些迷糊。這幾天不斷昏迷,真是醉了。
楚河偏頭看著身旁的少女,怯生生地問道:「姑娘,我這……田甜呢?」
少女聞言放下竹筍,按住楚河,說道:「別動,你的腿傷還沒好。」
楚河感受了一下身上的狀況,發覺自己渾身無力,內力也稀少混亂。
楚河急切地問道:「姑娘,這是哪啊?發生什麼事了?你是誰?」
少女看楚河乖乖不動了,坐正說道:「我叫種秀。這裡嘛,在山裡。哈哈,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山。我原本是住在寨子里的,上個月出來做挖竹筍、編竹筐之類的活,換一些吃的東西給爹媽。我在路口看你可憐,就把你拉回來了。」
楚河感覺她不是壞人,心中又放不下田甜,又問道:「種秀姑娘,有個山村,裡面都是女的,還都會用毒。你知道在哪裡嗎?」
種秀看楚河心急,就不調侃他語無倫次,說道:「不知道。我是最近才出寨子的。」
她又似乎想到了什麼,笑臉如花,道:「待會兒你問婆婆就知道了,你身上的毒就是她給你治的。要不是婆婆說,我還以為你只是在路上餓暈了。」
「種秀你這丫頭,是不是在說我壞話?」外面傳來咳嗽聲。
種秀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在楚河耳邊低聲說道:「是婆婆。婆婆人很好的,她讓我住在這裡。還教我挖竹筍。剛出寨子的時候,我只會編竹筐,在竹林里迷了路,還摔倒了。是婆婆找到我的。」
一個中年婦女掀開了竹屋的帘布,走了進來。
楚河看她也穿著和種秀一樣的衣服,頭髮黑白,眉目如畫,臉上沒有皺紋和老年斑。她年輕時一定是個大美女,就算是現在的她,師父趙守禮見了准直流口水。
想到師父,楚河又想到了田甜,不禁心裡苦楚,胸口一陣發酸。
婆婆也坐在種秀身邊,看著楚河,問道:「小伙,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楚河被救,心裡自然感動萬分,說道:「婆婆,多謝您出手相助。我……我一定會報答您的!」
婆婆擺擺手,甚是豪爽,說道:「小事小事。說起來,我和令幫幫主也曾並肩作戰過。不知言大俠是你什麼人啊?」
婆婆似乎和義幫幫主、言詩琪的父親言俊哲有交情。
楚河又挂念起師父和言詩琪等人,心道:師父他們見我們失蹤了,怕是急壞了,唉,攤上這種事。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找到田甜,希望能找到吧。還有謝大哥和謝妹子,應該得先回寨子。可不能因為我耽擱了。
楚河說道:「婆婆,您是看到了我的碧海劍才知道的吧?其實這把劍是義幫幫主女兒言詩琪言姑娘給我用的。我沒見過言幫主。」
「哦?」婆婆神情有些挑逗起來,「我看你是被招為上門女婿了吧?」
種秀在一旁笑道:「原來是定情信物,我在用推車拉你的時候,
你握著這把劍一直不鬆手。」
楚河勉強笑了笑,說道:「我只是碰巧在武林大會上遇到了言姑娘,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把碧海劍給我。」
「武林大會?」婆婆奇道,「那小伙你是何門何派啊?」
楚河看兩人不是壞人,說道:「我沒有門派,不過,我的師父叫趙守禮。我們住在南昌城內的黑田武館里。」
「哼!」婆婆冷哼一聲,說道:「原來你是守……趙守禮的徒弟。也罷,傷好了后你就走吧。這義幫怕是要白瞎在你手上了。」
楚河心道:這婆婆恐怕又是師父的仇人。師父的風流債怕是不少啊!
在楚河心裡,師父不會做壞事,那麼師父只可能有風流債了。
婆婆雖然生氣,但提到趙守禮,讓她神情凝重,又有厭惡又有回憶。
楚河不喜歡別人說師父的不好,於是硬氣地說道:「婆婆,你雖然救了我,但不能侮辱我的人格。我師父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你怎能憑空辱人清白?你這樣,還不如直接把我扔到外面去,我不想聽你胡謅。」
種秀在一旁滿腹疑問:「唉,婆婆,你怎麼了?」
種秀知道婆婆性格剛強的同時也是十分善良的,要不然怎麼會出手搭救自己和楚河呢?
婆婆起身背對著楚河,不理會楚河的無禮,淡淡說道:「你怕也是錦衣衛的人吧?」
楚河氣道:「哪有什麼錦衣衛,我和師父一直住在南昌城裡。師父一直在武館里教人武藝和幫鏢局押鏢,哪有時間做錦衣衛的事。」
楚河伸手解開頭髮,說道:「我小時候和我媽在路上被打劫,師父救了我們。他說我是半邊月兒,是練武的材料。所以他一直教我武藝到現在。我和師父一直生活在一起。他怎麼會是壞人呢?我當初只是貧窮百姓的孩子。」
婆婆突然轉過身,摸了摸楚河的頭,眼中突然有了淚水。她說道:「看來……你說的是真的,我怕是錯怪他了。沒想到他是真正完成了我們祖輩夙願的人。他還是這麼的古板……痴傻……」
「什麼夙願?」楚河問道。
婆婆說道:「沒什麼,你也不必知道了。」
種秀也學著婆婆摸摸楚河的頭,心中疑惑:頭不一樣也會影響武功嗎?
楚河看婆婆有些釋懷,就和她們倆簡單說了自己最近的遭遇。
沒想到種秀聽了之後喜笑顏開,扯著楚河胸口的衣服一陣亂晃,說道:「楚大哥,藍天鳳哥哥、謝志珊哥哥和謝志雲妹妹是我們寨子的人啊!」
這麼巧!
楚河不禁心中一樂。
「好啦好啦。」婆婆一旁阻止,說道,「別搖了,楚河的傷還沒好。」
楚河神色低沉,說道:「所以我,現在就想去救田甜。時間一晚,只怕她……」
婆婆說道:「你的腿傷成這樣。短時間是動不了了。要是亂來,怕是會成永遠的殘廢。這我可萬萬擔當不起。至於你說的那個女人,是我的仇敵——五毒教的苗青竹!」
種秀不懂得江湖之事,在一旁瞪大了眼聽著。得知了謝志珊等人的消息后,她興奮異常,都要坐不住了。她心裡想著要在哪天回寨子里。
婆婆繼續說道:「你身上的毒,我原本以為是某個五毒教的弟子下的。只是沒想到,苗青竹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活著。當年啊,我早該在落下深坑之後,給她的屍體上好好的刺上幾劍!」婆婆甚為生氣,握緊了雙拳,渾身顫抖著。
「那,婆婆你是師父說的愛人?」楚河問道。
聽到這,婆婆沒有回答,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房間,站在飄搖的小雨中,看著竹屋外院子里的花草。
楚河心道:莫非被我說中了?師父真是的,我前幾天才知道他在贛南的事。
種秀則是喜悅地俯身抱了抱楚河,不停地感謝。她的香肩蹭得楚河喘不過氣來。
楚河在心中吶喊:女壯士,放過我吧!
喘了幾口氣后,楚河說道:「種秀妹子,一切都會變好的。」嘴上安慰種秀,但心裡著急著想田甜,這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讓楚河很是難受。
百無聊賴的楚河又和種秀細說謝志珊兄妹的奇遇,直說得種秀又是羨慕又是擔心又是喜悅。
過了一會兒,婆婆冷靜後走了過來,說道:「楚河,我明天就去救你的師妹。我今天得準備準備。」
楚河忙問道:「婆婆,那我能去嗎?」
婆婆說道:「走是肯定走不了的。」
一旁的種秀手舞足蹈地毛遂自薦:「我可以背楚大哥。」
婆婆不禁莞爾:「就你這小身板,而且路途有點遠哪!」
種秀捋了捋袖子,一副有肌肉的樣子,笑道:「我可是力大如牛哦!」
婆婆笑道:「好好好。」說著還慈愛地摸了摸種秀的頭,像是在誇獎嬌俏的小貓咪。
種秀自告奮勇要去煮飯,一溜煙就跑了。
婆婆就坐著在楚河身邊,詢問趙守禮的各種情況。
自然,婆婆也給楚河講起了她和趙守禮年輕時的故事。
「我名叫王守槿,也就是你師父說的王侍衛的女兒。和守禮、曹守飛一樣,都是皇宮侍衛的後代。他們倆想著要找到建文皇帝的蹤跡。」
「好巧不巧,他們倆在浙江遊歷時遇到了我。那時候我的父親很喜歡他們,正好我們都是建文皇帝侍衛的後代的同一代人。父親就讓我們結三人拜成兄妹。我們一起練習武藝,平時也做些懲奸除惡的事。唉,可惜好景不長,因為曹守飛早就和錦衣衛勾結上了,父親被他們當做亂黨給捉了。」
「守禮什麼都不知道!他還當他的兄弟是什麼好人!」
「我們三人一起潛入錦衣衛的私牢里,想要營救卻沒有辦法。我,只能看……父親被活活打死……」
婆婆靜靜地流淚,又從懷中掏出一本本子,扔在地上。她說道:「所有的都怪這本《日月劍經》,錦衣衛……還有曹守飛!」
楚河又驚了,這《日月劍經》不是在董偉手上嗎?
「曹守飛裝得十分悲傷,但隔天就走了,他說是家裡人有非常急的事。其實他是去北平領賞去了!呵呵!我和守禮通過各種設計才殺了那些捉我爹的錦衣衛。我們足足花了三個月……」
「曹守飛在雲南又找到了我們,後來就是和天道盟的大戰了……」
楚河心想:沒想到曹守飛是這樣的人!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師父要是知道了真相,怕不得直接去把他生撕了!
「天道盟捉小孩子來給他們的首領煉藥。天下各大門派齊聚贛南……苗青竹是我們在雲南救下的五毒教前教主之女,她一直跟著我們。從四川到了贛南之後,她給天道盟的一個分堂投毒。事後我們和一些武林朋友去了那裡……楚河,那樣的場景,那樣的慘狀,你永遠不會忘記。甚至,在夢裡還會夢見。」
「分堂里的人,從老人到小孩,全部七竅流血。內力薄弱的人,進入分堂不一會兒就會被毒倒。」
「我知道苗青竹喜歡守禮,但是她的做法,太……殘忍了。說她殘忍,那也是輕的……」
「守禮就不再理她。我眼睛里可進不了沙子!我把她趕出了聯盟。只是沒想到在後面大戰的那天,她暗中對我出手了。在混亂之中,我和她在打鬥中掉入天坑。」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看見她和我一樣都在浮在水上。探了她的鼻息,發現她已經死了。我又找不到其他出口,就順著地下河水找看看出路。最後我通過河水,九死一生才從地底逃了出來。」
「我又在荒山中走了好久好久才找到出路,不知道我找了多久。那時候都要瘋了,我心裡想著守禮。我們不能離開彼此。我迫不及待地要去找我的守禮……卻沒想到,我聽到了曹守飛和錦衣衛的密謀。他們笑著聊到了曹守飛出賣我爹的事。」
「那時候,我才看清了曹守飛的真正面目。一些以前的怪事和痛苦都有了解釋。我恨哪!恨自己沒能夠看出曹守飛的虛偽和狼子野心!」
「可惜的是,我中了苗青竹的毒,武功盡失。曹守飛又有一大批手下護衛,我已經下不了手了……」
「我又看到守禮和曹守飛一起喝酒,那時候我覺得守禮要麼是墮落了。要麼,他本來就是和曹守飛一夥的。」
「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那麼多年彼此陪伴的是這樣的人。我開始懷疑我自己,懷疑我做過的一切。慢慢的,我就裝作自己已經死了,消失了。我不想再管任何事,我也不想再接觸任何人。於是,我偷偷在這裡住了不知道多少年……」
「唯一支撐我的,是在這贛南附近找到療傷的靈藥。《日月劍經》提到的葯——黑竹紫蕊。只有這種靈藥才能化解苗青竹給我下的奇毒——驚神蟻毒。唉,這奇怪的毒名。」
王守槿婆婆說完后一言不發,靜靜地坐著。
楚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也靜靜地躺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河問道:「婆婆,那……你現在身體還好嗎?」
王守槿淡淡說道:「還好,還好。只是練不了內力了。」
楚河不禁問道:「婆婆,那我們明天要怎麼去救田甜?」
直接這樣去的話,不是就白給了嗎?
婆婆安慰道:「不要擔心,我自有辦法。」說著,她把那本《日月劍經》遞給楚河。說道:「我也沒有什麼禮物給你,就把這本……」她說到後面突然不說了。
楚河翻了幾頁,這和田甜看的書籍質地差不多:「這是?婆婆,這《日月劍經》師父說是在盜聖董偉身上……」
王守槿揣摩著「盜聖」兩字,不禁嘲諷道:「盜聖?好大的口氣!」
說到董偉,楚河心情又好起來,又補刀道:「他經常說自己武功天下第一。」
王守槿嘆了口氣,說道:「楚河,你可別像這個董偉這樣張狂。人外有人,當年天道盟盟主在眾派圍攻之下仍然遊刃有餘,毒招連連,他也沒說過自己天下第一。」
「這本《日月劍經》是我默寫下來的。後面的波斯文字我也有相應的翻譯……為了讓我讀懂和記住這本劍經,父親在我五歲時就讓我開始死記硬背了。還請了外國人教我波斯文字。」
楚河不禁有些激動,我天!這可是武功秘籍啊!
要不是婆婆在他身邊,他就要單腳起跳,好好歡呼一番。
楚河盡量掩飾自己激動亂跳的內心。臉都憋紅了。
王守槿起身離去,邊走邊說道:「好了。多虧你的師父,王家的一個心愿也完成了。只是你要記住,劍經後面我翻譯的內容萬萬不能泄露!你師父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