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戲文(2)
眼看自己的面子不好使,張永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要是沒救下來,事後還不知道太子怎麼治他呢。
想及此處,張永也管不了那麼太多,先囑咐一人,「你快去坤寧宮向殿下稟告。」
隨後動手上硬的,他揪住老太監的衣領,「老傢伙你可想清楚了!我勸你最好暫且等上一會兒,看看我所說的是真是假。你若現在執意行刑,一會兒殿下來了,你豈不是也要賠上性命?哪個對你更好你自己想想!」
張永畢竟人高馬大,還添勇武,這氣勢也不一般。
「你嚇……嚇唬我?!」
「誰嚇唬你!咱們都知道宮裡的規矩,假傳旨意是死罪。你覺得我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還是你想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他這一通怒吼,倒像是有了點作用。
畢竟老太監面臨的兩個選擇結果完全不同。
「行,今日咱家姑且信你,停手!等等看。」
張永心裡鬆了口氣,
他媽的,有時候輕聲細語的不好使,都是些吃硬不吃軟的傢伙。
「你們兩個怎麼樣?」
這會兒才來得及去關心秋雲和冬雨兩位宮女。
秋雲嘴唇有些乾裂,潔白的額頭都是細密的汗珠,她趴在那兒,抬頭一下都似乎困難些。
張永朝後面看去,屁股部位的褲子已經有些血色了。
「殿下……殿下真的來救我們了?」
「嗯。千真萬確!」
得了張永的肯定,
秋雲這才喜極而泣,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小姑娘,心中害怕恐懼肯定少不了。
「你再忍一下,殿下馬上就到。」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
真的有人喊了一句,「太子駕到!」
秋雲和冬雨對視一眼,心中安定下來,她們自己都沒有想過,真的會有被救的這一天。
「殿下!」先前威武的監刑太監這會兒也慌了,「奴婢參見殿下!」
朱厚照懶得看他一眼,他瞄到了趴在木凳子上的兩個小姑娘,「張永,把人帶走,治傷要緊。」
「是!」
張永呼出一口氣,主心骨總算到了。
有太子的一句話,無人再敢有半點阻撓。
也是沾了太子的光,抓藥都抓得快些。
到了屋裡,太醫簡單看過,向朱厚照說:「殿下,兩位宮女只是些皮肉之傷,塗上藥,養個幾天就好了。」
還真是趕得快,不然肯定是打死了。
「好,那快塗吧。」
「是。臣先迴避。」
打得是屁股,女孩子家家的,肯定不能是太醫給她們塗,自然是其他宮女端著葯過來。
「嗯,既然沒什麼,那你回去吧。」
「是。」太醫背上小包走了。
剩下屋子裡,準備塗藥的老媽媽看著太子有些尷尬,「殿下,那老婦就開始塗了。」
「好。」朱厚照坐著完全沒有要動的意思。
秋雲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老宮女為啥有些猶豫。殿下雖然小,但畢竟是個男子。
但朱厚照不這麼想,他雖然是個男子,但畢竟還是小孩。
「怎麼還不塗?」太子睜著大大的眼睛,像孩子一樣單純。
她們幾位一想,太子應該還不知道男女大防。
於是老宮女把蓋在屁股上的布給揭開,露出兩片臀瓣。
打眼一看就能發現滑嫩的白色頂端有些泛紅,這是血絲了,
再仔細一瞧又覺得像是剝了皮的油桃,圓潤飽滿。
當然,大是比油桃要大得多的。
朱厚照嘖了一下嘴,「都打的出血了,還好去的及時。」
秋雲臉紅得像要滴出水來一般。看就看了,怎麼還能說出來呢?
該不會真是個孩子,完全不懂吧?
……
……
宮外,
謝閣老一頂小轎落在王府門前,帘子一掀便能看到外出歸來的王鏊。
如今王府的下人們都知道,老爺像是文曲星轉世,那是有天大的才氣的,否則如何能獲得陛下的看重?
往後當了太子的老師,再往後就是出閣入相。
又有誰會隔著轎子的小簾便叫他呢?
這也真是個奇怪的事,不過王鏊一看是謝於喬,便也只能搖頭苦笑了。
他二人,同年同科,一起在京為官幾十年,還是毛頭小夥子的時候互相就認識,這份友誼自然少不了。
「既然到了就進府,於喬為何連轎子也不下?」
謝遷沒顧那麼許多,他心中奇怪著呢,「濟之,昨日去見了太子殿下,可有收穫?」
王鏊嘆了聲氣,
皇太子在讀書的時候借故離開,
他這種老學究一般情況下是很難接受的。
現在還未正式的出閣講學,東宮又尙屬首次,因而捏著鼻子認了。
但說起來,其實是心中失望的。
「進府說吧。」
其實也沒什麼出奇的地方,
一個太監進了擷芳殿,附耳說了幾句,太子就說有事離開。早年間,一些頑皮的皇子會用這種法子逃過課。
謝遷聽了后也覺得味道不對,
原本他想了很多種可能,就沒想到是這一種。
「為東宮出閣講學一事,群臣和殿下之間爭了許久。這次,也是因為殿下的孝心,想要為陛下分憂解勞,眾人意識到殿下本身已有讀書之念,這才作罷。在我看來,這是願意等這幾個月的關鍵。」
謝遷有些憂慮,「若…先前那般只是殿下用來拖延時間之術,之後怕是……」
王鏊先前陷在讀書的禮節之上,對於朝政,還是謝遷更敏感些。
現在他聽了這話也意識到或許之後會有大麻煩。
「唉……」
「事情還未有定論,濟之不必如此嘆氣。」謝遷勸說道。
「於喬,此番在東宮對奏,我能感覺到,太子殿下不似尋常孩童,望之穩重有禮,教之聰明好學,論聰慧或不亞於當年的宣宗皇帝。有這樣的才能,若能教導有方,將來哪怕是當今聖上亦有不及。但若……」
謝遷明白了,「但若只是一種假裝好學的姿態,就太可惜了,是不是?」
王鏊不可置否,「我一人倒沒什麼,但大明、朝廷的損失可就大了。」
「所以,濟之更不可嘆氣,既然太子是可造之材,你我不更應當勉勵而為,將太子教導成為一時英主嗎?」
王鏊受此鼓舞,心中失望稍緩。
「學海無涯苦作舟,希望殿下也能明白這個道理。」
正談話間,府中管事忽然來稟告。
「老爺,謝閣老。剛剛宮中傳來一件如戲文般的趣事。」
「喔?快快說來。」王鏊催道。
管家說:「此事一傳十、十傳百。乃是太子殿下在皇後娘娘面前,救下了兩名宮女。個中緣由,說是因為兩名宮女行事不慎,險些衝撞了殿下……」
聽到這裡,王鏊一緊張,他離開的時候還好好的,不會出啥事吧,「昨日衝撞的?殿下可有大礙?」
「老爺放心,殿下無礙的。回到東宮之後,內侍官問:殿下今日為何饒恕那兩位宮女?」
「殿下說:她們是無意之舉,我也沒有大礙。不必過多苛責。」
王鏊和謝遷都是極聰明的人,話說到這裡,他們大概能猜到為何是太子在皇後娘娘面前救下了。
太子饒了,可不是真饒了。
關心太子的人,可不得把那兩名宮女剝層皮?
謝遷猜道:「該是殿下去的及時,陛下和娘娘還未來得及懲戒,才有救人這一說。」
故事到這裡,也就那麼回事,不算什麼。
但管家又說:「好叫閣老知曉。此事傳開,乃是因為殿下料事在前,回東宮之後便吩咐內侍官張永仔細關心了那兩名宮女。否則,皇後娘娘一道旨意,又怎麼來得及?」
王鏊和謝遷下意識的相視一眼,「殿下竟思慮到了?」
這便不簡單了,不只是聰明,更是一種仁厚。一個太子,竟然願意為了宮女花心思,這還不夠仁嗎?
「是了。」
管家的確認這讓王鏊忍不住起興擊掌,「當年北宋仁宗忍渴而歸,流為一時美談。今我大明可出兩世仁宗,必甚於趙宋!」
這話不讀書是聽不懂的,但謝遷是誰?聽完之後哈哈大笑,「可賀!可賀!」
宋仁宗是評價極高的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深受愛戴。
說他忍渴而歸,是指有一次宋仁宗在後花園行走,因為口渴一直往後看,但是什麼也不說。
回宮之後立馬找水喝,噸噸噸的幾大碗下去。
這讓身邊的人疑惑,皇上想喝水還不容易,怎麼會渴成這樣?
仁宗解釋說:我剛才回頭看,發現沒有人準備茶水,如果我問起來,就會有人因此而被治罪了。
由此,眾人皆知皇帝的仁厚。
文人大概都是喜歡這一類可以像故事一樣說出來的事迹的。
所以皇宮裡的事,很快便傳了出去。
王鏊興奮,開懷暢飲,並且立下宏願說:「於喬說的對,太子有這樣的美德,我一定全力教導,使之日後可以成為媲美堯舜的賢君!」
好傢夥,剛剛還是當今聖上不及,現在就是可以媲美堯舜了。
可見仁這個價值觀,在儒家文人的心中是多麼的重要。
「濟之,你再想想,殿下半道藉機離開,也許不是借口,豈知不正是因為救人?!」
這話一說,
王鏊恍然大悟。
「當時殿下說得正是去坤寧宮!」他一拍腦袋,自嘲起來,「可笑可笑!我這氣量差得太多,竟為此長吁短嘆,哀嘆不停,原來殿下是為救人而去。」
「哈哈哈。此事是喜不是憂。濟之心中的憂愁也可解了。」
老管家在一旁也是開心的,「老爺、閣老,不出幾日,此事必定在京城的酒樓茶館傳頌而開,到時候人人都知道,咱們大明朝有個聖太子,天下百姓亦有福了。」
王鏊是深受儒家『荼毒』的,一旦太子真表現這樣的德道,那他真是要仰天長笑了。
不過謝遷又陷入了新一輪的懷疑,「這次營救宮女,以皇后對殿下的寵愛,請旨收回成命不難。可貴的是殿下竟能提前預料,濟之,難不成殿下身後真有高人?」
一個七歲的孩子把這種事都能想到前頭,這智多如妖了!
「說不定就是那個楊廷和!」王鏊一拍桌子,因為他思來想去也只有這個人了,旁人都沒和殿下接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