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上海巨峰葡萄和美國紅提

下午，伍明把威爾帶到了上海的城隍廟。伍明介紹，城隍廟是上海最有名的景點之一。確實有很多外國遊客聚集在這裡。威爾覺得，這裡的建築氛圍就有點像他熟知的唐人街了。這是他這一周以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來到了中國。

但是伍明卻對這些不感興趣，只是帶著威爾沿著街道向前走。並且告訴威爾，這些房子的樣子是仿造的，而且偷工減料，根本不是真正的中國古建築。伍明答應今後帶威爾去看真正的上海明清古建築。

順著街道來到了一家金店門口。這是伍明今天下午第一次停下來為威爾講解。威爾決定到金店裡逛一逛。

這時候正好有個女人走過來，用英文重複著幾個單詞『你好』『你好』『包』『包』『手錶』『手錶』。威爾也向這個女人打招呼。可是伍明卻拉著威爾往前走。伍明告訴威爾，千萬不要買這些人推銷的東西，全是假貨。

走了幾步，又有幾個人拿著類似於目錄的東西走過來，向威爾展示。有的甚至伸手去拉威爾，想把威爾拉進旁邊的店鋪。伍明拉著威爾的胳膊往前走。這是伍明第一次挽著威爾，威爾就跟著伍明快步走。等甩開那些人，伍明放開了威爾的胳膊，滿臉怒容，說了一句：『丟人！』威爾反而有點希望那些人能追上來。

伍明帶威爾到了城隍廟裡面。城隍廟其實很小，威爾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廟，只覺得進了另一個弄堂。至於城隍廟的雕像，威爾也沒有注意。伍明由於心裡有顧及，所以也沒有讓威爾拿相機拍照，於是就一邊說著城隍老爺的祭祀習俗，一邊帶著威爾往前走。威爾稀里糊塗地就跟著伍明穿過了城隍廟。

伍明把威爾帶到了福佑商城，也就是俗稱的小商品市場，接著說：『現在在這裡，你可以放開膽子買東西了。但是記住，如果我不在你身邊。因為你的臉是外國人，所以不管他們怎麼要價，你就殺價。』

威爾覺得自己有旅遊經驗，並且也在《孤獨星球》上讀到過亞洲還價的技巧，但是還是問伍明：『怎麼殺價？殺一半嗎？』

伍明想了一想，說：『他要價100元，你就說10元。十分之一吧。』

威爾不相信伍明的話，可是沒有說穿。

走了幾個攤位，威爾覺得店主的報價都很公道，也掏錢買了幾個小東西。伍明在旁邊一直沒有插嘴。威爾買東西，越買膽子也越大，路也越走越快。小商品市場里琳琅滿目，一個攤位接著一個攤位，威爾發現了很多有趣的小東西。過了沒一會兒，威爾就和伍明走散了。他想著等等伍明，就在裡面看著最大的一個攤位停了下來，一邊選購，一邊等。

伍明跟著威爾，由於人擠人，攤位與攤位之間又有很多路口。當伍明給一個婦女讓路之後，威爾果然就不見了。伍明擔心威爾被人騙，就快步走向市場中心，想去另一端的出口堵住威爾，只要不出小商品市場，威爾被人騙的概率還不是太大。

當找到威爾的時候，威爾手裡已經多了一個裝滿了紀念品的麻布袋。伍明看看威爾買的玩意兒，想想好笑，覺得果然遊客的眼光就是和自己不一樣。

從頭至尾，伍明也沒問威爾花了多少錢買了這堆東西。雖然就伍明聽到的有幾個東西的價格，確實有被老闆宰了的嫌疑。但是伍明覺得只要不是太離譜，該讓人家做生意的賺一點，那就賺一點。畢竟『宰老外』也是這個地方的遊戲規則之一。

從城隍廟後面的小路上穿行出來，一直走過了幾個路口，就到了黃浦江邊上的碼頭。碼頭沒有開。伍明帶著威爾沿著黃浦江一路向東北方向，想要帶威爾去看看外灘。

雖然伍明和威爾是走走停停，一路上也找了不少小吃店坐坐，但是威爾畢竟是50歲的人了，還是覺得疲憊不堪。不過，威爾看到伍明興緻甚高，於是就沒有告訴伍明自己已經累了。

到了江邊，坐在綠化帶的長椅上，吹著江風，威爾感覺比之前舒服多了。從碼頭向北看去，已經能看到遠處江對岸的高樓大廈。威爾覺得很新奇，畢竟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外灘。

剛進入7月，下午的陽光甚是灼人。威爾被曬得滿臉通紅。伍明從頭上摘下帽子給威爾戴上。威爾說不用。伍明說：『我皮膚黑，不怕曬。』

威爾戴著帽子，確實覺得臉上的灼燒好多了。威爾和許多白人一樣，其實對陽光很敏感，不塗抹防晒霜的話很快就會過敏。今天早上威爾出門前已經抹了防晒霜，但是那已經是七八個小時前的事情了。

此刻在陽光下，伍明的膚色看起來確實很黑。伍明告訴威爾，自己喜歡戶外運動，所以常年都在曬太陽。伍明還說，自己有段時間住在山裡，每天都到山頂脫光了曬日光浴。

威爾看著伍明，想象著他脫光了是什麼樣子。

沿著外灘走走停停，威爾看到了伍明所說的外國建築群。但是此刻的威爾實在沒有力氣和心情繼續走了，他覺得自己的腳太疼了。可是伍明一直在鼓勵著他，威爾只能硬撐。好不容易撐到了人民英雄紀念碑，可是威爾完全沒有聽進去伍明的介紹。伍明也發現威爾不在狀態，於是帶著威爾過馬路，到了一個酒店門口。酒店大堂外有個直達頂樓的電梯，電梯旁邊有個下午茶的價格表。『下午茶：255元/一位』

伍明按下電梯開關，帶著威爾去了頂樓。樓頂是個餐廳，餐廳外的陽台能看到外灘兩岸的景色。可是威爾不想去外面。此刻的他寧可死在有空調的房間里。威爾和伍明坐著喝咖啡。威爾說，為了報答伍明帶他觀光，這頓下午茶他請了，要伍明隨便點。伍明笑了，他告訴威爾自己要套餐就可以了。

威爾看著伍明，他喜歡看伍明笑，因為伍明笑起來很天真，看著更年輕。威爾告訴了伍明自己這個想法。

伍明用兩個手指在臉上比劃出一個微笑的表情，然後告訴威爾，自己會記住威爾的話的。

伍明問威爾：『明天你有什麼計劃？』

威爾：『我明天想去教堂。然後去aa。』

伍明說：『那我明天帶你去教堂，但是aa我不知道上海哪裡有，我回家后查一下，明天告訴你。』

威爾說：『真的嗎？太感謝你了，明。但是，如果你明天需要休息一天，不必來照顧我。我可以的。』

伍明說：『謝謝你告訴我這個。但是我也不是在照顧你。我也是在旅遊。你知道嗎？外灘我已經有5年沒有來過了。這家餐廳，我這輩子也是第一次進來。』

此刻下午茶套餐上桌。看到套餐的水果中有葡萄。威爾對伍明說，他最喜歡的水果就是葡萄和桃子。

伍明想了一想，說：『明天我帶你去摘葡萄。我明天答應了父親回家。我家住的離葡萄農場很近，摘完葡萄可以在我家吃晚飯。』

威爾覺得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計劃，於是說：『那就聽你的安排。』

雖然再過幾個小時就會迎來上海外灘的夜景，伍明也很想讓威爾看看知名的外灘燈光。但是在威爾的一再堅持下，伍明還是打了輛車送威爾回公寓去休息。

威爾感覺自己已經到了極限，現在他只想回去睡覺。他感覺自己的腳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而且他也根本不在乎錯過燈光和夜景。此刻的威爾完全不在意上海外灘的夜景能有多美，他只想躺下來。

按照約定，伍明在周日清晨6點半就敲響了威爾的家門。因為他要帶威爾去教堂。

計程車帶著兩人停在了一座高大的紅磚建築物門前。威爾看著這個建築物高大雄偉的外觀，感覺和自己想象的教堂有著微妙的差別。

進入大門，威爾就被伍明攔住了。伍明指著威爾的小腿，小聲地說：『抱歉，我沒來過這裡的教堂，不知道他們不讓穿短褲。』

原來，因為今天要去教堂，威爾特地換上了自己最喜歡的衣服，德國式背帶短褲、襯衫、弔帶襪。伍明讓威爾在這裡等一等，他去和志願者商量一下。過了沒多久，伍明回來告訴威爾可以進去。於是威爾就跟著伍明向里走。由於是第一次到這個教堂，威爾在一個最後排的角落位置坐下。

這間教堂大廳正前方是彩色印花玻璃窗。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投射進來，形成了一個明亮的十字。教堂內部是兩層樓的結構，中間挑空沒有樓板，可以看到高高的拱形屋頂。屋頂上垂吊著吊燈。內部看起來非常的雄偉。

威爾翻下凳子下的跪墊，跪在上面在胸口畫了個十字。威爾向前看去，看到了那個巨大的十字玻璃窗。

很多人陸續來到了教堂，整個教堂很快就幾乎坐滿了人。伍明抬頭看向二樓，發現二樓也是一樣，他在上海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中國的教堂這麼多人來做禮拜。

威爾覺得這個教堂給自己的感覺還是不錯的，只是前方的半空中懸挂著的紅色巨大橫幅，風格甚是古怪。上面寫了十個中文字，也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威爾問伍明。伍明看著橫幅翻白眼，然後小聲回答：『兩天前是一個節日。』威爾不知道是什麼節日，料想是中國人的節日。

威爾從前排座椅背後拿出《聖經》和《讚美詩》，發現和他熟悉的不一樣。首先封面的顏色是相反的。他習慣的《聖經》是紅色，《讚美詩》是藍色，這裡正好相反。另外尺寸也相反，這裡《聖經》大，《讚美詩》小。打開兩本書，威爾翻了一下，發現全是中文，他就把兩本書放了回去。

教堂的服務8點準時開始。讀聖經、祈禱、分享、唱讚美詩、感恩。雖然威爾全程聽不懂眾人在說的是什麼，但威爾還是覺得挺喜歡的。因為威爾感覺是在看一場舞台劇。這裡的教堂服務和自己熟悉的流程不一樣，當眾多披著統一制服的唱詩班站在前面唱讚美詩的時候，全場跟著一起唱，威爾被打動了。

伍明拿著《讚美詩》也在唱，威爾很喜歡伍明的嗓音，他覺得伍明應該唱歌很好聽。

服務結束后，威爾想去看看怎麼在這個教堂進行註冊登記。但是伍明卻拉著威爾快速離開。伍明說：『aa會議的話我實在是找不到上海有活動點。』

威爾雖然覺得上海一定有aa會議，這麼大的城市，怎麼可能沒有戒酒會呢？但是他理解伍明找不到。威爾決定下周自己來教堂，然後也可以自己找aa。反正半年時間，來日方長。於是威爾就問伍明：『那我們現在去哪裡？』

伍明說：『我們去摘葡萄。』

計程車開了很久，伍明才帶著威爾到目的地，馬陸葡萄園。

在葡萄園門口買了票，伍明帶著威爾進園去參觀葡萄種植。威爾看到了很多自己沒有見過的葡萄。威爾覺得有些長長的葡萄看起來像腫瘤組織增生，特別噁心。伍明介紹說這叫『手指』，威爾覺得更噁心了。

威爾摘了幾種自己覺得看見過的葡萄，他不敢嘗試太過於大膽的未知品種去嘗試。伍明聳聳肩，表示無所謂。

出門的時候，伍明又帶威爾在門口的市場逛逛。其實市場里有銷售所有公園裡能看到的葡萄。威爾在伍明的帶領之下，試吃了幾種自己之前看到過的葡萄。發現長的恐怖的葡萄吃起來卻很好吃。威爾於是每個品種各買了一串。

伍明什麼也沒有買。威爾問伍明為什麼。伍明說：『價格太瘋狂了，45元一斤的葡萄，我覺得不值得。你是遊客，所以難得到這裡來消費一次，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在這裡長大，所以我知道什麼值得，什麼不值得。』

威爾想說自己不是遊客，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

伍明告訴威爾，不要買太多，之後他會帶威爾去另一個地方買葡萄。

伍明帶著威爾走出了葡萄公園，然後往鄉間小路上一直走，然後在一個有狗叫的院子門口停下。伍明走過去，對著鐵門用力拍打，引得狗狂吠不止。

過了一會兒，出來一個女人，女人大聲吆喝著，把伍明和威爾引進了院子。伍明過去和狗也打了招呼，狗看到女人就不叫了，對著伍明搖尾巴，伍明拍拍狗頭就說：『不認識我了呀。』

女人說：『你是好久沒來了。』

伍明想了想說：『今年好像是沒來過。』

伍明帶著威爾進了院子，這裡是一個當地農民的葡萄種植園。

伍明告訴威爾：『剛才帶你去的是葡萄公園，是本地政府進行葡萄育種開發的一個項目。那些葡萄的品種確實很好吃，而且精心培育。這裡是本地農民自己的葡萄園，品種不如公園的，但是應該有80%的相似度。你也可以試試這裡的。其實我覺得都一樣，但是價格差了10倍。』

威爾問伍明：『你長在這個村子里？』

伍明望著遠方嘆了口氣，說：『我長在城市裡，但是我死後會住在這裡。』然後伍明指著遠方，說：『那個方向，有一片墓地。我的母親埋在那裡，只是我不知道是哪一座。以前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

威爾說：『你沒有問問你父親嗎？他也沒有告訴你位置嗎？』

伍明說：『我從來不願意和家人一起來這裡，他們都不知道我來過這裡。我告訴他們我不信鬼。』

威爾覺得這個話題讓伍明變得很古怪。卻聽伍明主動扯開了話題，說：『這裡的農民其實也已經不是這裡的土著居民，都是來自其他地方的人。他們在這裡租用了本地居民的土地進行種植。而本地居民只靠土地租金就能有一筆不錯的收入。中國的土地是不允許買賣的，所以投胎就變得很重要。』

威爾和伍明繼續往前走，農民的前院很大。他們走到了中間的一個棚子下。男主人從裡面端了一壺茶出來，招呼伍明和威爾坐下。伍明說：『老闆，幫忙去采幾個品種過來。讓我的客人嘗一下。巨峰、玫瑰、金手指、紅手指、夏黑、小蜜蜂。』

被稱作為老闆的人說：『巨峰、玫瑰、夏黑、小蜜蜂都有。但是兩個手指已經沒有了。這個季節快結束了。』

伍明說：『好，那有什麼摘什麼吧。』

威爾準備跟著男人去采葡萄，伍明讓他就在涼棚里等著，不用跟著去。伍明告訴威爾：『我們不知道怎麼採摘，進入別人的農田，會破壞別人的葡萄藤。』

威爾問：『那麼為什麼葡萄公園可以進去采。』

伍明說：『所以你付了十倍的價格進行賠償。』

沒一會兒，男人拿著一籃子葡萄回來了。一眼就能看出葡萄品種很多，紅的、綠的、大的、小的。男人拿著一串葡萄遞給伍明，說：『嘗嘗這個巨玫瑰，有玫瑰的香味和巨峰的甜度。』

伍明看了一下，顏色像玫瑰葡萄，但是個頭比玫瑰葡萄大，於是就嘗了一個。伍明覺得果然很好吃，於是就把那串葡萄遞給了威爾，讓威爾嘗嘗。

威爾吃了，覺得很甜。

威爾看到伍明吃葡萄吐皮，就問伍明，你不吃葡萄皮嗎？

伍明突然想起來，美國人吃葡萄是不吐皮的。然後就說：『中國的葡萄皮是可以吐出來的，而美國的葡萄不用吐皮。中國葡萄皮的存在感很強，一起吃的話嘴裡會有微微的澀味。而美國葡萄沒有存在感，所以不吐皮也吃不出來。更重要的是，中國的葡萄吐皮容易。美國的葡萄吐皮不容易。』其實伍明指的美國葡萄就是美國提子。葡萄和提子的英文有什麼區別，伍明不知道怎麼說，於是就說是葡萄。

威爾還是沒有吐皮，他覺得帶皮吃更甜。他早就發現中國的葡萄皮比較硬，只是他覺得這樣比較健康也環保。

伍明選了兩個箱子，讓老闆摘了兩箱葡萄給威爾。又給自己選了兩箱。

付錢的時候，伍明看見了自己挎包里的信封和兩萬元錢。於是伍明就又對老闆說：『明天幫我送800斤葡萄到我們公司，要巨峰。』然後掏出2000元錢，說：『8，8，64，6400，先給你定金2000塊。尾款明天到了找我結。』

老闆聽了很開心，問伍明：『開票嗎？』

伍明說：『不開票，訂金你寫個收據給我就行了。』

伍明又問：『這4箱葡萄怎麼算？』

老闆說：『你買了800斤，這四箱葡萄就送你了。』

伍明謝了老闆，等著收了收據再走。老闆娘這個時候跑過來，又往威爾手裡塞了一把葡萄，說是讓他路上吃。威爾顯得很開心。

伍明帶著威爾回到了公園門口，找到了一輛計程車回自己父親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