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降臨
灰鉛的天空之下,雨幕降臨在弗林萊頓的每一片土地上。三月的細雨過後,森林裡也滿是濕泥和野薔薇的氣息。城裡的貴婦人們為了早些尋找到一些春天的影子,為老爺摘來最新鮮的骨朵,也時常會駕著馬車開到這片無人之地。所以某些鼻子精明的獵手,偶爾也會聞到縷縷胭脂水粉的味道,混雜進粘稠的空氣里,誘惑著進入森林裡的每一個生命。
一道迅猛的馬蹄聲打破了這個世界的寧靜。馬蹄如雷,踩碎了生長千年的斑駁苔綠,疾馳而去。馬背上的男人毫不在意的揮揚著馬鞭,把汗水肆意揮灑在雄厚的馬背上。輕鎧撞擊摩擦,發出刀劍相戈的聲音。男人一把扯住韁繩,回頭看了一眼遠遠落在後面的同伴,自然的將手按在左側的劍柄上。
那是一匹健壯的白馬,骨背上還有山嶽般的凸起。它順服的低下頭顱,旋即遠眺前方。男人一夾馬肚,在夥伴們的嘟嚷中越行越遠。
「司令官的天翼實在太快了,」一位長相彪悍的武士摸了摸自己的禿頭,神情不爽。「如果我有一匹天翼,我會請求每次出戰都擔任前鋒!」
話音剛落,他的周圍便傳來了同行的鬨笑。
「現在可不是戰爭年代,虜頓爵士。」年齡最老的奧戈拍馬趕上。
「弗林萊頓已經一百六十多年沒有過戰爭了。上一次的戰爭爆發時,你的祖爺爺還在吃奶呢。」嘴炮的科瑞?福林爵士語氣滿是嘲諷的笑道。
「別笑了,科瑞,你這個滿腦子都是女人和酒的傢伙。」虜頓惡狠狠的瞪著他。
「各位,司令官閣下已經到達帕克峽谷了。」此時跟在三人後面的年輕人伏在戰馬上,好心提醒道。「司令官說過,如果我們比他慢十五分鐘到達,今晚就沒有腌蘿蔔燉肉可以享受了。」
「媽的。」虜頓暗啐一口,「為了一個聖梅林的使者,需要我們整個十四隊迎接嗎,這狗娘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這是禮節,虜頓爵士。」此時男人突然出現在森林盡頭。他聽到了虜頓的話,用眼神微微警告他。
性情暴躁的虜頓對著這個年齡比他還小的司令官也瞬間閉口了。他可以大發雷霆,抽出腰間的大劍大吵一架。但他也知道在這之後的後果。他脾氣不好,但他不笨。
「蓋洛士兵官,謝謝你的提醒。」男人點頭示意剛才說話的年輕人,換上了輕柔的語氣。
「應該的,昆古司令官。」
眾人向西望去。帕克峽谷在他們眼前完全展開。被天斧劈開般的陡峭壁石下,長滿了蔥蘢的紅樺樹。這是弗林萊頓最常見的樹種,密密麻麻的分散在全國各地。而帕克是曾經一代君王的名字,他的家族被弗林萊頓王室誅殺在這裡。成片的森林霞映下是舊王的屍骨,這裡還埋葬了當年反叛者的軍隊,桔梗在白骨上開花。
天際的盡頭開始出現橘白。晨曦到來。男人的目光憑藉光亮尋去,在帕克峽谷的入口靜靜等待。他的身後是他的隨行軍隊,四名武士,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這次聖梅林的使節來訪,是一百六十年來的特例。聖梅林遠在兩國之外,與弗林萊頓本少有來往。
弗林萊頓是正派的老貴族,也是阿芙拉大陸上擁有貴族最多的國家。在首都聖喬納羅城裡,光侯爵伯爵就有上百位。而聖梅林是個新世紀國家。在聖福音教蒞臨西部之後,作為教會的守護之國而成立。所以在一個有尊嚴的弗林萊頓人眼裡,聖梅林不過是一個狗仗人勢的附屬小國而已。但是聖梅林之所以在版圖上佔有一席之位,是因為有一樣東西值得天下人眼紅——
黃金。
聖梅林擁有著整個西部十字地區最大的金礦產區,並且歷代聖梅林王精明能幹,在西部黃金交易中幾乎佔據壟斷地位,在「護衛三眾國」聖梅林、聖路易、聖奧古斯丁中,他的經濟外商常常碾壓其餘兩國,周邊諸多國家都與他有著直接經濟往來。
但弗林萊頓不同。弗林萊頓遠在聖梅林東方,聖梅林的王很難把手伸到這裡;其次在一百六十年前的聖戰革命中,弗林萊頓和聖梅林還是戰爭敵對國,雖然當時都是利益驅使,但好歹談不上有良好的交情;而且,弗林萊頓的歐爾王室知道聖梅林黃金的水有多深,一直與他們刻意保持著距離。這次聖梅林王來訪,估計就是來談黃金的交易。至於為什麼高層會突然改變百年來的決策,這是他們這些軍旅人士也不能問也不該問的問題。
這次他們的任務,是迎接聖梅林出使的使節。而據情報消息,其實這個使節僅僅是出使團隊的一個斥候。他奉命試探歐爾王室的誠意,在兩國國王正式會晤之前掂量掂量弗林萊頓的籌碼。而這就需要一些「專業人士」的演技。
上級把這個任務交給了駐紮在聖喬納羅的第十四分隊,也就是見習司令官昆古尼爾?爵蘭的隊伍。
而身為隊長的昆古尼爾閣下當然知道自己的這些兄弟是些什麼德性。
他的手下有四個人。虜頓爵士是個喜歡衝鋒、喜歡以拔劍解決問題、喜歡爆粗口的禿頭男人。雖然總是冒冒失失的,但為人仗義。自幼沒了爹娘,不懂人倫禮節,所以就到軍隊來了。
科瑞?福林爵士正如虜頓而言,是個滿腦子只有女人和酒的老鬼,長相略顯猥瑣,但槍法一絕,家裡因為賭債,沒地收留他,自己跑來要當兵。
艾林?奧戈是個老兵油子,當了四十年兵,從來沒上過戰場,因為弗林萊頓實在太和平了。他家裡沒什麼問題,只是小時候覺得自己估計啥也做不成,想來軍隊里用命賭賭發財的運氣,可這一呆,就不想走了。
蓋洛士兵官是個不愛說話的年輕人,他本是聖梅林人,因為父親的緣故而遠走他鄉。性格靦腆,長長的頭髮總會遮住眼神。但他身手矯捷,很適合做偵查工作,神出鬼沒。
至於昆古尼爾閣下,他是個很神秘的人,大家只知道他曾來自聖福音教會的天命翼騎,暗地裡卻偷偷叫他「落魄的天命翼騎」。因為一位合格的天命翼騎會在教皇十字城堡服役到二十四歲,但這位年輕的司令官二十二歲便來到了聖喬納羅城。很多大兵懷疑他在軍隊里惹了不該惹的人,都刻意離他遠遠的。
但作為昆古尼爾本人,倒是對這些風言風語毫不在意。據他所言,他只是一個出生在聖喬納羅郊外山村的普通男孩,習慣不了教皇十字城堡的威嚴肅穆,便提前申請回到家鄉,離開時只帶走了自己的天翼和佩劍。
昆古尼爾其實一直只想做一個普通人。他知道「天命翼騎」這個稱號意味著什麼。天命翼騎是王都、教會乃至整個世界最強的軍隊。每三年聖福音教會在整個西部地區選拔一千名忠誠信仰女神的孩子,訓練三年後,派遣到天翼深林尋找自己的「天翼」。
天翼是一種馬,是一種-只生活在查爾曼帝國與教皇十字城堡中央交界處的森林的動物。它們的體型驚人,是普通馬兒的兩倍,而且性情暴烈。一般人爬上天翼的馬背都十分困難,而這群十六歲的孩子要在終年寒雪覆蓋的天翼山上獨自一人馴服一匹天翼。這種馬壽命堪比人類,被稱為「馬族的皇帝」。一位合格的天命翼騎,要與自己的天翼相守一生,就像武士的劍一樣,寸步不離。
昆古尼爾撫摸著座下的天翼,手掌上溫熱的觸感讓它渾身清醒。天翼永遠不會受驚,一般的野獸在它們面前也不過像只兔子。但它現在表現的卻有些反常。昆古尼爾把刀鞘緊抵腰口,眼神漠視前方。這是身為一名武士的直覺。他彷彿聞到了血腥氣。
就在前方,在帕克峽谷的盡頭,天邊雲流涌動。他遠遠的看到一道身影,斜斜向這裡襲來。身影很快,看得出是騎著駿馬,足下卻沒有捲起煙塵。
來者的馬背上扛著大旗。亞哈斯家族的旗幟在風中狂舞,黃金圖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昆古尼爾知道使者在今日就會到達,卻沒想到竟如此之快。這是一百六十年來在弗林萊頓的土地上第一次出現了聖梅林王室的旗幟,也許它真的可以帶來和平和富庶,但昆古尼爾卻始終心懷疑慮。
兩國使者見面,該用貴族的禮節還是騎士之道呢?昆古尼爾這樣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