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打秋風
陳主事來找畢德勝只不過是結個善緣,這也是他們福建會館的主要工作,商人們集資建立會館,扶持一些本省籍有潛力的舉子,舉子有幸當官以後,自然會投桃報李,大家相輔相成,抱團取暖。
眼見和畢德勝說的差不多了,陳主事起身告辭。
「畢翰林,想必這兩ri你也忙不過來,三ri後福建會館為你慶賀,朝中也有不少閩籍官員蒞臨,翰林公到時候一定得到」。
「這怎麼使得,當是小侄我來主辦,怎麼能讓世叔破費」畢德勝謙虛,推讓起來。
「些許小事,畢貢士欽點翰林,也是為我閩省讀書人揚眉吐氣,休要推讓」陳主事擺擺手,看畢德勝的眼神更加柔和,只要當了官,書讀的好已然沒用,這待人接物,為人處世才是要訣,沐風謙遜有禮,不驕不燥,似乎也得個中三味,前途他十分看好。
畢德勝推讓不過,彎腰行了一禮,把陳主事送出客棧,返身回屋,心裏面尋思開了,這個縣令還真不好做,陳主事說的沒錯,當務之急還得先找個師爺,別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還有當今亂世,徐聞縣他知道,距離海南島也就是現今的瓊州府不遠,距離廣西太平天國的老巢更近,後世他是參觀過南京太平天國紀念館,可不記得太平軍有沒有進攻過雷州,還得找幾個身手好的,要是有洋槍那就更好了。
邊走邊想,回到房中,為自己的前途規劃起來,反清復明,那理想很崇高,道路很艱辛,距離很遙遠,現在是一八五三年,距離滿清覆滅還有五六十年,估計到了那時候,自己已經入土為安了。
連曾國藩這種手握重兵的漢大臣都不敢反叛,他一個小小七品縣令,有個毛能耐,估計還沒喊出那句口號,已經被蹂躪致死了。
經過這具身體原先主人的記憶,清朝並沒有後世所說的那麼不得人心,清朝的歷任皇帝也還真沒有一個是荒yin無道的,輸就輸在大時代,要是往前推幾百年,沒了巨艦大炮,搞不準還真能綿延幾百年。
畢德勝扣著書桌,想的頭疼,最後還是搖搖頭「算了,不想了,當個縣委書記,討幾房小老婆,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比起後世的自己,這事情哪找」,至於後面的甲午戰爭,中法戰爭,畢德勝直接忽略,那東西太遙遠,不是他這個小縣令能夠想象的。
「高升」放下這些,畢德勝叫了一聲。
「少爺,你叫我?」書童高升推開門,進了屋,作為一個書童,他的責任就是半步不離主人,這些年,他也做的稱職。
「去打聽一下,紹興會館怎麼走,明天一早,咱們走一趟」畢德勝吩咐道,當個少爺真是舒服。
「少爺,這事情不用打聽,明天一早雇一輛馬車就行」高升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不屑,這位少爺什麼都好,就是有點五穀不分。
「哦」這時候就有了計程車,畢德勝臉上掛不住,揮揮手,讓高升出去,高升一走,他馬上打開書桌上下的盒子,一打銀票靜靜的躺在裡面,數了數,有些心痛起來。
安德海來了兩次,他就送出了足足兩千兩,不過這筆錢花得也值,從安德海的口氣里他聽出,定是在咸豐面前說了自己的好話,一考上進士就有實缺,狀元公也羨慕。
正在他看著銀票流口水的時候,高升折返回來,手裡拿著一打東西:「少爺,門外有不少舉子求見,他們說是你的同年,這是他們的拜帖」。
「同年?」這可是同一科共同中式才有的稱呼,可自己是欽點的進士,其他的貢士要等明天放榜才能有這個稱呼,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考舉人的時候,畢德勝本有些不耐見這些人,可憑白得罪又有些不妥,想了想,還是起身迎接。
來到門口,門外已有十多個人,個個身穿舉人才能穿的大褂,羽扇綸巾,畢德勝一出,大家相互見禮,將一群人迎入,奉上香茶,就是一片阿諛之詞,畢德勝皺眉,看著這些人的奴才樣,畢德勝真是恥於和他們同科參加鄉試,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打聽到自己得了恩旨的。
一圈客套,這些人開始吐起苦水,什麼京城居之不易,反正決口不提錢字,可也句句透著缺錢的意思,這時候畢德勝恍然大悟,這些哪是上門恭喜的,是來打秋風的。
鬱悶之下,讓高升把收的一百兩潤筆取出,給他們分了分,然後端起茶盞,用蓋子颳了刮茶末,卻不喝茶,這就是端茶送客,幾人得了錢財,紛紛告辭,臉上沒有一點不自然,反而一副理所應當。
畢德勝想了想,後世他看過一本雜書,書中就有這樣的記載,但凡有人高中,同科必有人來打秋風,甚至授官以後,有同科或者同年上門,也要送上一份程儀。
當然這也是有門檻的,必須是舉人,原本是抱著大家同為讀書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高中,也算結個香火,可是後來竟然演變成滿清官場的一個陋習,直至後來,不少舉人甚至以此為生。
到了這個時代賺得的第一份薪水就這麼飛了,畢德勝有些意興闌珊「高升,再有人來,就說少爺我病體未愈,不能見客」。
高升點點頭,出門吩咐小二進屋收拾。
到了晚上,吃了一頓客棧老闆免費提供的宴席,畢德勝上床睡覺,這具身體實在不堪,一天下來全身乏力。畢德勝想著得想個辦法提高身體素質,不然就這小體格,福氣沒享到就嗝屁了,多麼划不來。
一夜無語,第二天一大早,畢德勝在高升的伺候下,喝了一碗那位御醫給出的補藥,又吃了個煎餅果子,神清氣爽,穿戴齊整后準備出門,正要打開房門,房門卻傳來一陣敲門聲。
畢德勝生怕又是那些打秋風的,隔著門縫看了看,門口站著兩個鐵塔般的漢子,一身勁裝,腰部也是鼓鼓囊囊,嚇了一跳,不會是遇到打劫的了吧。
「少爺,少爺,我是畢鐵,少爺開門」。
「少爺,是鐵大哥,他們回來了」在畢德勝身後的高升發出一陣雀躍。
畢德勝一聽,想起這個畢鐵是誰,這年月兵荒馬亂,畢家只有畢德勝這麼一個獨苗,一路上除了高升這個貼身書童以外,還有三個家裡的護衛。
領頭的就是這位畢鐵,只是到了京城以後,畢鐵就出門辦老爹交代的事了,許是耽誤了,到了今ri才回來,畢德勝醒來就被一件又一件的事情牽扯,倒是把這事情忘了,還想著找幾個身手好的護自己周全,真是騎馬找馬。
畢德勝返身坐回書桌后「高升,開門」。
高升應了一聲,歡天喜地的開了門,說到底他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這段時間畢德勝生病,可把他嚇得夠嗆,現在幾個護衛回來,他哪能不高興。
房門一開,三個漢子接連進入,剛才隔著門,畢德勝倒是看漏了一個,三人進門,一位三十多歲,一臉絡腮鬍,身穿棉布葛衣的漢子當先跪下。
「恭喜少爺得以高中,老爺夫人知道一定歡喜得很」畢鐵說著話,滿臉喜sè,其他兩人也一併跪下,同樣高興異常,他們進客棧的時候就被老闆告知,自家少爺被皇帝欽點為二甲進士出身,翰林院編修,實授徐聞縣令。
這年頭雖然官位可以買賣,可一個進士卻是買不來的,何況還是翰林,這可是民間傳聞的文曲星。
「起來吧,想必你們這幾ri也累了,在客棧里歇息幾ri,咱們就赴任,順路回家看看」畢德勝知道他們這幾ri去忙事情,也沒多問。
畢鐵一聽少爺要帶自己赴任,心下狂喜,老爺就這麼一個獨苗,帶上自己赴任,不就是當做親信,保不準還能混個官身「咚咚咚」就是幾個響頭,身後的兩人同樣激動,跟著也是幾個響頭。
畢德勝嚇了一跳,趕忙起身,把幾人扶起「你們這是做什麼,少爺我不能瞭然一身上任,你們都是家裡人,有你們幫襯,我任上也舒服些,等過一段時間,坐穩了位置,我出錢為你們買幾個官身,也算是一份心意」。
畢鐵眼淚都要出來了,這哪還是那位木訥的少爺,這話說的暖到他的心裡,將三人扶起,又聊了兩句,畢德勝就帶著高升出門。
三人也跟著,說什麼也不休息,口口聲聲要護得少爺周全,彷彿běijing城是龍潭虎穴一般,畢德勝無奈,只要帶上三人。
這是畢德勝重生以後第一次上街,一路上稀奇的不行,最後馬車也懶得請,找了客棧的小二,帶著一行人往紹興會館而去。
畢德勝一聽紹興會館就在天橋左近,這天橋在後世被傳說的神乎其神,他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繞了一段路,進入天橋地界。
天橋果然熱鬧,人擠人,鞋擦鞋,賣糖人的,雜耍的,皮影戲的,萬花筒的,說相聲的看的畢德勝目不暇接。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叫好聲,好奇心起,走了過去,畢鐵三人鐵塔般的體格,輕輕一擠就為他擠開一條縫隙,定睛一看,三丈許的空地上,幾個漢子在表演胸口碎大石,搶抵咽喉,旁邊還有一位穿著武士裝的小娘子拿著銅鑼討要銀錢。
這年月,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叫好的人多,給錢的人少,幾個漢子表演的賣力,可銅鑼里也只有寥寥幾文銅錢,畢德勝看得過癮,忍不住看了看身邊的畢鐵。
「畢鐵,這幾人身手如何?」。
「江湖把式」或許是畢德勝問到了武人的高低,畢鐵酷酷的回答。
畢德勝想到現在這個時代到底有沒有燕子李三般的飛檐走壁,有沒有大刀王五般的力劈華山,或者義和團的刀槍不入,當然,義和團經歷了洋槍洋炮的考驗,證明是個花架子。
轉眼,小娘子已到畢德勝身邊,許是畢德勝一身的公子打扮,讓小娘子有些犯怵,猶豫著開不開口要錢。
「高升,看賞」畢德勝唰的打開扇子,故作瀟洒的扇了扇,可現在只是四月天,反chun寒,這具小體格經不住寒風,打了個寒戰。
「鐺鐺」兩塊碎銀子落在銅盆中發出一陣脆響,場里場外全被吸引住了目光,小娘子也想不到這位公子出手這麼大方,愣了一會才叉腰道了個福,場中表演的漢子也拱了拱手,畢德勝揮揮手,帶著人出了人圈。
看了看時辰,正事要緊,叫小二領路,往紹興會館而去,畢鐵卻拉了拉畢德勝「少爺,高手」。
畢德勝順著他的眼光看去,街角邊立著兩張高腳椅,中間放著一根竹竿,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大冷天穿著坎肩,將辮子盤在頭上。正在竹竿上做著雜耍,時而單腳金雞duli,時而斜躺在竹竿上,表演的雖投入,可看得人卻少。
這種表演,畢德勝後世看得過了,也實在沒什麼稀奇的,真看不出高手的范,瞅了畢鐵一眼,懷疑畢鐵眼光。
「少爺,你看」畢鐵也看出畢德勝的懷疑,輕聲說道。
畢德勝回頭再看,年輕人許是耍累了,從竹竿上翻身而下,輕巧落地,走向街邊靠在牆角的一位老漢。
這種動作,奧運會上耍高低桿落地時比他好看的多,人家還揮揮手哩,畢德勝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出奇的,正要排擠畢鐵兩句,突然,畢德勝眼神一縮,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