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求畫(6)

第二百二十一章 求畫(6)

「好酒!哈哈……」

畫仙庭院中,王庭之朗聲大笑,笑聲震動了圍在左右載歌載舞的家僕,和端盤送碟的美婢。

「那就好!那老漢也就安心享受畫仙送的這番口福啦。」苟彝在一旁歡聲附和。

葉子啟俯視著六個府奴合力才搬到庭院中的長酒桌,又望望還沒有點上眼睛的畫上長龍,半晌才說:

「這就算過關了?」

方才那麼固執的畫仙,在讓苟彝反覆欺哄著抿了一小口葫蘆酒後,立刻臉色大變,把考局畫卷推后兩丈遠,騰出地方放桌子放酒放肉,嚷著什麼「好酒當有好餚烝」,便招待起他們,還找人來演奏琵琶、笙竽弦樂,好一場名士宴饗。

「哈哈,小友別太認真啦。」王庭之笑著連連招手:「讓這老酒鬼哄得不輕吧?替他闖了這些關,也沒拿他什麼好處。快來多喝兩口。這老酒鬼身無長物,偏偏佳釀總不少。這回不割他點肉下來,老夫都替小友虧得上。」

葉子啟嘆了口氣。

「算了,那就這樣吧。」

他入席落座,撕肉吃肉,自斟自酌。

王庭之與苟彝閑聊一陣,便朝葉子啟湊過來:「小兄弟,聽老酒鬼說,你是來皇城求學的,事沒辦成,不知今後還有什麼打算?不如就留在老夫府上?」

「恕難從命。辦完這裡的事,我就要往永州去。」

「難道是去蘭陵學宮?」

「這回不是去求學。」

王庭之點點頭,舉杯道:「今日多虧小友,讓老夫三位老友得償所願。他們不能陪小友暢飲,那就由老夫代他們把酒敬了吧!」說著連飲三大杯,葉子啟只得跟著喝,一時頭暈目炫,急著吃肉墊肚,王庭之卻又舉杯來:「這一敬就是老夫自己的啦。」

葉子啟道:「畫仙前輩是不怕我長留府里做一個春秋大夢了?」

王庭之大笑:「自有上房招待!美酒常有好夢,醉得糊塗,才夠夢得清楚。」

葉子啟一飲而盡。作為無名晚輩,被一代畫壇宗師這麼親近勸酒,他自然是難以推卻。而且,他覺得畫仙說的沒錯,酒寒不算什麼,自會有往事入夢,足夠燙口。

他發現自己居然有點喜歡喝酒了。

「那不能少了老漢啊。」苟彝笑呵呵擠上來一塊兒碰杯:「一個人做夢,哪有兩個人做夢有意思?從鴻蒙伊始,到陰曹冥府,兩個人一塊兒周旋,可要有意思得多了。要是王大師說話不算數,趁著喝醉把咱們都給扔出去,醒來也有老漢陪著。」

酒器碰得鏗鏘,歌女的唱聲,如霧一般輕悠悠飄滿庭院:

「天生自在身,何必常回顧?願有好酒樽,逍遙永常駐。」

酒過三巡,有僕人拿了個布袋過來,交到王庭之手上,王庭之順手拍在酒桌上,道:「說起來,老夫那三位好友走得急,落下許多財貨寶物沒有帶走,也值個黃金萬兩。老夫知道他們意思,是想要留給你們,以表感謝之意。老夫都已收拾在這乾坤袋裡了。」

「承蒙厚意,那老漢就不客氣啦。」苟彝笑呵呵就要上手接過來,王庭之卻按著布袋沒放。

「你真敢收啊?」王庭之瞥向葉子啟,這少年已是喝得七葷八素,顯然沒聽清他的話,不禁嘆一口氣,道:「老夫可聽說了,破三仙局和你這老鬼沒有一點關係,都是靠的這位小友。你想白拿東西,老夫這關可不讓你過。」

苟彝趕忙應道:「自然是要酬謝葉兄弟的!」說著便要了紙筆,寫了封信箋,裱糊成型。然後挪近身子,一隻胖手猛拍到葉子啟背上。

葉子啟皺緊眉毛回頭,只見苟彝笑呵呵遞上信箋:「葉兄弟,既然你要往永州去,老漢特地寫了薦信一封,兄弟你把它交給上林國的「雲夢四美」白歌仙,那位姑娘自然會把你當成朋友。往後兄弟在永州行事,凡事都有個照應。」

葉子啟瞟了一眼,隨手接下,道:「你不再跟著我走了?」

「啊……老漢還要在天岳城多留些日子,再往後還要去金剛寺還畫,怕是不能同行啦。葉兄弟,這趟承蒙關照啦,將來前途路遠,有道不孤。」

苟彝說著,又端起杯來敬酒,王庭之見狀,也同舉杯:「永州百家集聚,正宜少年俠旅。冠帶之國,必有所獲,祝小友馬到成功!」苟彝趁機一把將乾坤袋塞入自己囊中,王庭之也沒阻止。

葉子啟一言不發,只顧舉杯痛飲下去。他不在乎他們說了什麼,心裡只想著早早醉去。他也不是喜歡喝酒,雖然知道酒很好,笙歌燕舞,人間極樂,可是有哪裡不對,在心裡悶堵著,讓酒也變苦了。

而這悶堵的東西,又只有喝醉時才看得明白。

很近了。

酒意漸深,歌聲朦朧,這輕飄飄的歌聲卻突然讓葉子啟嗤笑。

好的音樂不是這樣的,好的音樂應該更有節奏,更有力度,應該是——

「咚!」

對了,應該是鼓聲。

那在他清醒時遙不可及的東西終於近在咫尺,向他發出了回聲。

鼓三千箭雨穿石裂。

琴一曲崢嶸盪丘野。

起滄浪白骨如雲列。

大雨夜血肉鑄新鐵。

不管它,城破樓傾宮燈斜,

此身即疆界,

迎乾蠻兮不可越!

他是夢中身,在座中回看干戈幾更迭。

這酣暢的酒夢啊,明明該是豪氣干雲裂,為何還有愁腸百轉不可解?

啊,自己是醉了吧。

喝醉了,所以他看得太清楚了。他太用力地愛恨,失去一切后又壓抑得沉痛,一次,又一次,如今責任也只是支撐活著的蒼白借口。

唐菀碟。

在失去她之前,在他能夠把目光從仇恨移開一絲之前。

他沒發現自己這麼愛她。

「啪!」他推倒了酒杯,站起身軀,周圍是一圈人影幢幢,絲竹如霧,酒歡人笑,那麼熱鬧,他卻突然覺得這一切都與自己無干,那麼寒冷,那麼孤獨。

他被狂醉剝去了力量,也被酒水奪去了智慧,手足無措站在盛宴的庭院中,四方張望,然後,他看到了那條畫龍。

他提起畫筆,步步踏上前去。

大筆揮墨,點上了龍的眼睛。

沒人知道,畫仙庭院是什麼時候變得寂靜。

巨龍睜目,凶形畢現,所有人彷彿都在那一刻聽到了龍吼聲。

也僅僅停留在畫中。

「原來你不能帶我回去。」

葉子啟全身向後翻倒,猛摔到地上,卻沒吭一聲,大醉入夢。

王庭之冷冷望著畫卷,許久后目光移到葉子啟身上。

「原來他見過龍。碧水宮裡那些司業也真是不容易……」

畫仙慢慢放下酒杯。

「……眼睛都瞎了,還擱那兒選人呢。」

「哈哈,這下四局都破啦,你更沒借口不幫老漢應付金剛寺的和尚啦。」苟彝說著起身,上前反覆推搡葉子啟的身體,對方卻始終不見醒轉。苟彝卻不扶起葉子啟,而是回頭望向王庭之。

兩人相視詭秘一笑。

接著王庭之也起身上前,兩人一塊兒上手把葉子啟搬到一塊大石頭上,平放下來,撤了宴席,叫僕人送來一件道士服,七手八腳地給葉子啟換上。

接著又有僕人取來畫紙,鋪展在葉子啟面前,王庭之席地坐下,手持貴重畫筆,精神奕奕地往畫紙上揮毫潑墨,赫然是在畫上描摹葉子啟的樣貌,正是一幅《醉道士圖》!

苟彝就坐旁邊一邊飲酒一邊笑嘻嘻地看著,困擾自己許久的難題,在畫仙一筆筆的勾畫中,全部勾銷。

待王庭之最後大筆一揮,畫作完成,苟彝趕緊叫人過來裝裱,喜滋滋地收納起來,口中道:「這回那些賊禿再也不能責怪老漢了。」

王庭之冷笑:「若不是你作繭自縛,誰又奈何得了你了?」

苟彝把解決自己難題的「大功臣」從石頭上抱下來,放座椅上,還留個小葫蘆,拴在他腰上,自顧自道:「葉兄弟,這葫蘆酒和最早那葫蘆一樣,可不是隨便喝的。還有送給那姑娘的信札,都出自老漢一片拳拳相助之心,且好生利用。咱們有緣還要再見啊。」

「一場緣分,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真值得萬兩黃金?」王庭之說著,目光隨著苟彝,轉向畫仙府門的方向:「這就走了,到哪兒去?」

「嘻嘻,有緣來中原一趟,也找老兄弟們敘敘舊。」

苟彝呵呵說完,就提著大葫蘆,大步跨出了畫仙府的院門。

王庭之沒有送客,只是又讓僕人擺上一碗酒。

日漸西斜,離開了葉子啟,「苟彝」又變回了「鍾彝」,在天岳城的大街上,挺著大肚子,一晃一晃地慢步走。彷彿走快一點,就會把肚子里的酒水晃出來似的。一路上笑意常在,似醉似迷。

走過街道,走過河流,最後走上一座山坡。

拿出畫仙送的乾坤袋,從裡面摸索一遍,掏出幾個古董酒碗來,老酒鬼頓時喜形於色,笑道:「老兄弟,今天這酒器不錯。」

他抱起大葫蘆便朝裡面倒酒,很快就盛滿了酒樽,但老酒鬼還高興地倒個不停,隨之,酒水漸漸滿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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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妖皇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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