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玉人飲血
校場上下無不等著好戲開場。
時間不知不覺已是傍晚。
主看台上，歐陽古語安然自若，金緋紅揪心勾腸恨不得隨時衝下場，卻只能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這個局面讓金不煥有點進退兩難。
幫月飲雪，眾目睽睽、師出無名，他倆是江湖恩怨。
幫周木森，雖有交情，但卻不同道。不至於為他來對付自己的意中婿。
兩不相幫，很有可能兩敗俱傷，月飲雪非死即殘。
歐陽古語看出了金不煥的心思，拍了拍老友，道：
「不煥兄，心急亂神，且看發展，你的愛婿不見得會落敗」
此言一出，金不煥心神稍定，但金緋紅那俏臉卻比晚霞又要紅上三分。
話說周木森一招成名絕技，盤古開天。屠龍刀彷佛化成了巨大的斧頭，夾雜著洶湧澎湃的內勁，在場眾人連眼睛都睜不開，周木森咔咔在空中連劈了兩刀。
橫一刀揮向月飲雪腰間，這是要一斬兩截。
豎一刀劈向月飲雪頭頂，這是要一劈兩半。
招式狠辣無比，不留餘地。
月飲雪豈敢大意，萬眾矚目之中，手腕一抖，手中寶劍劍鞘如弓弩一般射進校場的木樑，眾人只覺得精光一閃，劍氣豈止百丈。
月飲雪的劍通體修長，劍蘊厚重卻又霸氣側漏，劍身泛著絲絲紅光，還有那劍柄上嵌著的那顆紅色寶石，在晚霞中只能用光彩奪目來形容。
此劍本是月飲雪八歲之時在洛神山上撿到的一塊天外飛來的細長玄鐵，因其有劍形，又未開鋒，洛曦之便讓尚幼的月飲雪把這塊玄鐵當成佩劍。
一日，洛曦之帶月飲雪於桃花潭邊清修，忽然從潭裡竄出一條千年巨蟒，戾氣滔天，直向月飲雪撲來，當真是烏雲壓日，如蛟似龍，彷佛只需再渡一劫，它便能飛升。
然而，洛曦之就是它的天劫，還是它渡不過的天劫。
洛曦之隨手抽出月飲雪的玄鐵，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斬落巨蟒於潭下。
巨蟒的鮮血浸滿玄鐵，本平平無奇一塊鐵，突然紅光暴漲，發出嚶嚶的嗡鳴聲，想是那千年巨蟒戾氣不散，成了劍靈。
洛曦之將其插入桃花潭底百日，將劍靈鎖住，同時借潭底寒水，凈化劍身的戾氣。
再親自起爐將其鑄成劍形，劍柄配上一顆供於九華山天台寺數十年，源自大理的紅寶石來調和劍靈。
又將其插入桃花潭底再過百日，劍身已由通體血紅轉為隱隱紅絲。
最後以天火開鋒，鍛造七七四十九天，神兵終於鑄成。
洛曦之讓月飲雪給佩劍取一個屬於它的名字。
月飲雪看著那精光閃閃的神兵，還有那隱隱紅絲，似乎還能感受到千年巨蟒渡化飛升的那一刻的渴望，於是脫口而出
「飲血」
神兵似有共鳴，隨之劍氣暴漲百丈，紅光漫天。
洛曦之甚感欣慰，這說明神兵認主了。
之後又傳了月飲雪太清心法，讓他時時靜心感悟，切勿被飲血左右，枉造殺業。
再說回校場。
飲血劍在月飲雪手上如蛟龍出淵，一招畫龍點睛，毫不猶豫的便迎向了周木森。
劍是好劍，但也要看誰來使用，否則就像那日在天香樓鬥毆的金緋紅一樣，神兵在手還是廢鐵。
然而，縱是月飲雪已人劍合一，但是想要擋下周木森這非同小可的一擊也很吃力。
這招畫龍點睛只是剛好擋下了周木森揮向腰間的刀勁，
而那屠龍刀的刀鋒卻是早已到了自己頭頂，月飲雪只得抬手橫劍，硬接這雷霆一擊。
轟隆一聲，月飲雪腳下塌陷一尺，只覺得虎口隱隱作痛。
以劍硬接刀劈本就吃虧，再加上周木森的霸道內力，震得月飲雪氣血翻湧。
這第一個照面，月飲雪算是略輸一籌。
眾人唏噓，月飲雪到底是嫩了一點，周木森寶刀未老。
月飲雪目光依然如炬，可謂全神貫注。
劍隨心動，飲血在月飲雪的手中蓄勢待發，一招火虎下山，劍如猛虎利爪，抓向周木森雙肩琵琶骨，
周木森沉肩側身，提刀砍向月飲雪手腕。
月飲雪隨即手腕一抖，腳下輕繞三步，躲到周木森身後，變招火虎下山為月弧戲兔，飲血如狡黠的狐狸，襲向周木森雙膝足三里穴。
周木森不敢大意，這是三十六道死穴之一，豈能輕易讓月飲雪得手。屠龍刀如長了眼睛，在周木森的手中一轉，刀勁在空中彷彿攪起了一陣漩渦，恰到好處的擋在足三里之外。
鐺的一聲，飲血不偏不倚拍在了屠龍刀上，接著咔咔咔又是數聲，二人霸道的內力，將校場周圍的四十八根旗杆全部震斷。
段山早已令五百金甲鐵騎後撤了數十丈，但戰馬依然嘶鳴不斷。
一招未平、一招又起。
月飲雪不給周木森喘氣的機會，提氣一縱，雙足在空中連踩七步，於十丈外的空中急速沖向周木森。
一人一劍，在磅礴的氣勢中，彷彿化身揮舞著利爪的金龍，萬丈劍氣壓得眾人腳下的土地噼啪作響，碎開無數裂縫，這招便是金龍拍岸。
一連三招、環環相扣、招招斃命，毫不拖泥帶水，劍氣鋪天漫地，威壓如江海滔滔。
這便是月飲雪縱橫江湖多年，令人聞風喪膽的二十八星宿劍法，青龍訣。
洛曦之當年教月飲雪觀星象時，月飲雪由星象變化而悟出劍道。
后經洛曦之調教，煉化為這套幻若星辰的劍法。
二十八星宿劍法共分為青龍、朱雀、白虎、玄武這四訣，每一訣又有七式劍法，共二十八式。
每一式劍法又根據手法、身法、步法、內功心法等不同的變化，演變出無窮無盡的衍生招。
如同星宿一般忽明忽暗、忽閃忽現，縱橫星空，可謂千變萬化。
這招金龍拍岸，劍勢非同小可，周木森提刀的右手，儘是滲出了點點汗絲。
但宗師畢竟是宗師，一瞬間便勘破禦敵之術。
你借天之道，我便借地之力！
周木森刀鋒一轉，一招千山萬水，在地上留下六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接著又一瞬間朝六個黑洞連揮了六六三十六刀。
就在眾人詫異之時，只聽得地下轟轟隆隆、轟轟隆隆，聲音越來越大。
突然，六條水柱如巨龍出淵。
周木森乘著這六道水龍，頂著月飲雪巨大的劍勢威壓，揮著屠龍刀便迎上。
只聽空中砰的一聲巨響，金龍一爪拍向周木森，六道水龍頃刻化為滿天雨水。
周木森連續揮動屠龍刀，四周的雨水被他盡數拍向月飲雪，那雨水彷彿撒豆成兵，如千軍萬馬沖向月飲雪。月飲雪劍氣化作的金龍被左一槍、又一刀，一點點蠶食，最後遍體鱗傷，化為烏有。
但月飲雪劍勢仍在，俯衝擊向周木森。
二人一上一下，於空中刀劍相撞，又是砰的一聲，巨大的威壓如浩瀚的汪洋向四周散開。
校場上一些武功稍弱的人，開始悄悄的離場了，這哪是什麼江湖仇殺，這分明是神仙打架。
再多留一刻，恐怕就要被那恐怖的劍氣與威壓給撕成碎片。
在場很多人可能這一輩子也沒見過如此的打鬥場面。
周木森，不負一代武林宗師之名，若非被其子周漆城所累，心力交瘁。恐怕武功將直逼封神榜前十。
月飲雪，雙十之年，名震江湖。這個年紀有這樣的武功，簡直只能用鬼神來形容，再給他十年恐怕世間再無敵手。
眾人無不感嘆，劍俠洛曦之的小徒弟已然如此，他的大徒弟又會是怎樣的存在！
濃厚的威壓漸漸散開，塵土漸歸大地，眾人逐漸看清了剛才那一擊。
月飲雪與周木森立於校場兩端，都未再有動作，看來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正在利空片刻的時間，調息、蓄力。
月飲雪的左手，鮮血順利著指尖，正在啪嗒啪嗒的往下滴，每一滴都滴進了金緋紅的心裡。
而周木森，胸口衣服已經被劍氣撕成了絮條，鮮血染紅了一片。
高手過招，先機很重要，誰都不想給對方機會。僅僅幾個呼吸之後，雙方不約而同又斗罷起來。
刀光劍影中，又是數十招過去。
校場已經一片漆黑，完全只能借著月光和對氣息的感知，因為火炬在這樣的劍氣下，根本點不燃。
月飲雪並不急於求成，只要不被一擊斃命，拖得越久對他越有利，所以在不斷的躲閃、佯攻、實功中又與周木森過了數十招。
所謂拳怕少壯，周木森同樣明白這個道理，饒是自己內力再深厚，拖到明早太陽東升自己也會氣竭。
這個級別的比試，他不可能留力，必須招招全力以赴，越快解決對方越好。而此刻，他的氣息已經有些不勻。
不知不覺，時間已來到子時。
眾人只感覺塵土飛揚，山崩地裂，整個校場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除了校場外待命的五百金甲鐵騎，在場的觀戰人員已經不超過十人。
月飲雪手臂的鮮血滴得更快更多，如涓涓小溪。而周木森此刻口中也不斷湧出鮮血。
周木森清楚，自己必須要一擊即中，不能再耗下去了。
只見他將破爛的衣衫一把扯去，露出了壯碩的肌肉，右手橫刀置於眼前，左手握住刀鋒一滑，血濺屠龍寶刀。
相傳周木森的這把屠龍寶刀甚為不凡，乃是其周家先祖為軍中大將之時，斬了一國的君主，是為屠龍。
只要周家人以周家血來祭那亡國冤魂，這屠龍寶刀便如從地獄萬骨之中拔出一樣，氣勢暴漲千倍，除了寶刀的霸氣，還充滿了怨氣和戾氣。
所以這招名為，血祭天龍。
只是這招怨念太深，所以每使用一次，便會消耗十年的壽命，這是周木森第二次使出。
第一次是十年前面對千面聖君官逸飛，憑此招一刀將其斬殺。
在場眾人，即便是金不煥和歐陽古語想要接下此招，恐怕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甚至會丟掉性命。
萬萬沒想到，一代宗師周木森，盡被一個江湖晚輩逼到如此折壽求勝的境地。
這恐怕是二人的最後一招了，生死難料。
金緋紅被她的父親死死的摁在了椅子上，臉漲的通紅，修長的指甲已經在椅子上摳出了鮮血。
金不煥見他的愛女一副準備要為月飲雪殉情的神情，也是頗為驚訝，畢竟認識才幾天，他不知女兒何故用情如此。
本來他中意月飲雪為婿，還怕金緋紅反對。
可真的是應了那句，造化弄人。
金不煥已經下定決心了，如果月飲雪接不下這招，自己無論無何要出手了！
此刻的月飲雪，雙眼如鬼魅般死死盯住周木森，不放過他任何一個細小的動作，對於周木森這招血祭天龍，他自然能感受到是何等的威力。
他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被對方霸道的氣勢擾亂心神，同時腦中飛速思考如何應對。在這世間，他親眼所見能與其相媲美的刀法，只有洛神山刀痴斬月那破天四十九式。
意隨心動，劍隨意動。
月飲雪劍氣暴漲，自己的衣袖都被震得粉碎，飲血劍在他的手上變得飄忽不定，劍氣似樹木、似花草、似山河、似虎豹、似風雨、似雷電、似天地萬物。
月飲雪彷彿遊走在人間的神明，只要參透這世間真理，便可飛升回歸神位！
周木森不會給月飲雪這個機會。
他的刀鋒，如地獄中爬出來的萬千亡魂，沖在最前面的便是那身著龍袍的亡國之君，金戈鐵馬夾雜著森森的鬼泣，摧枯拉朽般劈向了月飲雪。
突然，
月飲雪仰天長嘯，劍氣再次暴漲萬丈
這生死一線之際，月飲雪悟透了師父當年對戰斬月使出的成名絕技。
靈犀一劍！
洛曦之從未有機會傳授他徒弟這一劍，月飲雪和葉清雲都太小，此劍非心懷萬物、通天徹理而不可學。
但月飲雪僅看過一次，就在生死之間頓悟此劍。
真不是人！
萬物寂滅，森森白骨化為灰燼，亡君再次被打入地獄。
這靈犀一劍所向之處，處處生機盎然，萬象更新，如天地萬物生命的初始。
這一劍直刺周木森的面門，誓要把他也送進地獄。
周木森做出了最後一搏，抬起左手，凝聚起剩下所有的氣力，以血肉來阻擋月飲雪這致命一劍。
任他是武林宗師，還是亡魂鬼怪，飲血劍以勢不可擋的姿態，毫不意外的貫穿的周木森的手掌。
但周木森滲血的嘴角，卻露出了一絲淡淡的鬼笑。
終究是讓他博到了。
本刺向眉心的飲血劍，在周木森強大的內力與毅力的牽引下，刺進了周木森的左眼。
這一劍，致殘卻未致命。
周木森右手從未停止揮刀，此刻屠龍刀已經砍在了月飲雪頭頂。
周木森笑了，屠龍刀再進一寸，月飲雪神仙難救。
金緋紅已如靈魂出竅。
眾人也都鴉雀無聲。
這載入史冊的一戰，難道要以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隕落為結局嗎？
不能再等了，金不煥鐵掌一揮，正欲拍案而起。
但見月飲雪抬頭望著周木森，狡黠一笑，頓時全身罡氣外露，金光乍現，神聖不可侵犯！
眾人大呼
「金剛不壞神功！」
人群一陣驚詫，這月飲雪的武功，極限到底在哪裡，連少林不外傳之絕學，金剛不壞神功也學會了。
這神功共分四重，分別是第一重多聞金身、第二重廣目金身、第三重增長金身、第四重持國金身，至今只有神隱的無生大師練成第四重。
而月飲雪能擋下周木森這霸道一刀，至少已練成第三重。
習此神功，乃是月飲雪的另一處機緣，後文再表。
然而，意外並未就此結束。
月飲雪的左手雙指已經頂在了周木森的眉心。
如同那日在洛神山，蒙面人與刀痴那奇怪的姿勢。
周木森感覺眉心如浩瀚的威壓將至。
結局是相同的。
月飲雪凝聚了剩餘的全部內力，於雙指貫穿了周木森的眉心，留下了一個森森的血窟窿。
周木森應聲倒地，死未瞑目！
武林便是這樣，一代新秀勝舊人。
又一宗師隕落！
月飲雪算是慘勝，此時已然虛脫，滿身鮮血，跪地再難起身。
金不煥總算鬆了一口氣，正欲收拾殘局。
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只聽半空爆呵一聲
「好小子，什麼都讓你學會了，怎可留你！」
一個黑衫長須、頭頂六道戒疤的中年男子，雷霆一掌，劈向了月飲雪後背。
此時月飲雪大戰結束，緊繃的神經剛一放鬆，頓時感覺氣血翻騰，四肢無力，動彈不得。
再又突然聽那一聲爆呵，心頭更是如萬千雷擊，這聲音分明便是當年洛神山上陰殺了自己師父和斬月的蒙面人。
月飲雪非但已經無法動彈，更是急火攻心，口吐鮮血不止，幾乎昏厥。
千鈞一髮之際，金不煥一躍而起，開天掌如泰山壓頂，大喝一聲
「叛僧無常，休得放肆！」
殊不知，一個身影也突然朝著金不煥迎面撲來，同樣是開天掌的掌法，雙人四掌相對。
啪啪，轟的一聲巨響。
來人笑對金不煥說了聲
「大哥，何必將金甲山莊扯進是非不明的江湖恩怨」
金不煥大怒，原來來人便是他的親弟弟，金甲山莊的二莊主。
金不爍。
電光火石間，歐陽古語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搞的一頭霧水。
望著金甲山莊的兩兄弟，他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月飲雪，心力交瘁，眼中帶血。
他恨，恨的不是自己即將命喪黃泉。
他恨的是自己師仇未報，居然將要死於仇人之手。
一股巨大的無助與無奈湧上心頭，他覺得這五年來自己過的好孤獨，好辛苦。
死也許也是一種解脫。
於是他閉上了雙眼，等待死亡的來臨。
生死一線。
一道紅色的倩影飛身撲向月飲雪身後，只聽得砰的一聲，來人盡以肉身替月飲雪擋下這致命一掌。
月飲雪頓感一股鮮血噴在了自己後背。
那鮮血的溫度彷彿溫暖了月飲雪僵硬的身體。
他強忍經脈碎裂的痛苦回首望一看，只覺得天旋地轉，氣海翻騰，瞳孔放大，再也支撐不住，當場昏死過去。
原來倒在血泊之中幾盡氣絕之人，不是其他，正是那紅衫玉人
金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