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篩選

第四章 篩選

場上一時寂然,林鈞幾乎能聽見周圍人呼吸的氣聲。

離高台太遠,他瞧不清楚是什麼人說話,只能隱約看見一個紫色身影,站在高台居中的位置。

驀地,身影在他眼前清晰起來。那是個有些瘦削的中年男人,顴骨微豐,眉目有神。身著純紫道袍,執一玉炳拂塵,分明是遠在天邊一般,林鈞卻連他領口細密的金線綉鶴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大約是一種特別的法術吧。

道袍人牽了牽嘴唇,施捨一般給了個微笑,道:「既然都已入座,事不宜遲,即刻開始吧。」

伴隨話音落下,便有侍從們捧著東西入場。全不作聲,腳步翻飛在席間,每經過一處,便放下一個銅色小爐。

也並非是銅的,林鈞辨不清楚,覺得比一般銅器色澤更亮,爐身鏤空,雕文十分玄秘。

「閉上眼睛,氣沉丹田,雙手自然垂於身側。」

林鈞依言照做,不敢有誤。

漸漸有股異香在鼻尖縈繞,與平常所用的熏香有所區別,她記憶中從未有過的氣味,極其清幽,將他整個人籠罩。

腦內一片清明,意識仿若穿過沉悶的黑色迷霧,進入廣闊無垠的海域。

是海又不是海,金色的浪花奔涌,向他撲來,帶著幾乎凝成實質的痛苦以及,恨意。

很熱,林鈞感到自己在燃燒,從丹田升起,慢慢灼燒至筋骨、皮肉。

「醒來!」

他睜開眼睛,沒有火,也沒有金色的海,自己只是靜坐在席上,一縷白煙環繞在他周身,與小爐之上垂直生起的長煙如出一物。

再左右一觀,也沒見有人同她一樣。

「請隨我來。」灰衣侍從驚訝地望過來,很快上前,欲領她離開。

林鈞心中一動,利落地站起身,視線兀地抬高,看見其他席上也有個白煙縈繞的男童,當下思緒轉動,知道自己這是中選了。便也放心地跟著侍從前去。

席上還有人不明所以,敏銳的大概清楚在座的都沒選上,不免流露出幾分失望。

司震見林鈞被帶走,臉上也生出喜色。林豪、林青這時哪還有不明白的,一張小臉皺成包子褶,心中湧出陣陣酸意。

林鈞管不上這邊,他正閉眼在心裡罵娘。

不知是誰出的餿主意,孩童腳程不快,上面唯恐把仙師等急了,便直接讓武者一手攬一個,輕身高台竄去。

這哪能舒服,他只感覺武者手勁頗大,快把他人給半邊截斷了。

閉上眼后好像時間被無限拉長,林鈞頭被晃得又暈又悶,才感覺自己被放下來。重新踩上地面的感覺很好,他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

此刻他正站在一處紅木搭就的圓形檯面上,面前一道白玉梯將高台與此處相連。

周圍的孩童不多,約莫百餘人。

數萬人中只甄選出這麼點人,林鈞微微咂舌,慶幸自己恰好入選。又聽高台上道袍人講道:「初選已過,中選者上前來,其餘人——」他寬袖一揮,「開宴罷。」

便有錦衣羅群的美貌侍女呈上佳肴,將空蕩蕩的筵席填滿。菜肴種類繁多,香味撲鼻,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擺在人前的一小杯清水。

無色無味,一眼便能看到杯底,好似與普通白水沒什麼區別。

「此乃清心露,有通明思,穩魂心之功效。諸位,請用吧。」

眾人將信將疑,飲下肚裡。

入口甘甜沁涼,有一股清氣自腹下而起,行走於經脈之中,匯於頭頂百會穴。飲下之人只覺得神清目明,身體沉痾盡去,更有甚者,感到困惑自己多年的瓶頸有了鬆動之兆。

司震便是其中一人,他困於武道二重也有近二十年。年歲越長,越覺得三重有如天塹,此生難以觸摸。飲下清心露后,多年雜思一朝去除,武道三重的突破口,在心中愈發清晰可見起來。

他大喜,忙站起身向高台作了個長揖。

向司震這樣的人有許多,林鈞看見道袍人臉上明顯有一絲得色,心下覺得好笑,修道超脫之人,也會在意這些外物嗎?

同林鈞站在木台中的孩童不由露出傾羨的目光,道袍人見了,微微抬高下巴,道:「爾等不必羨慕,稍後依次上前讓貧道再做甄別,落選者可領一壺清心露。至於選上的——」

他虛虛捋一把長須,道:「自有奇珍異寶賜下。」

林鈞早見到台下眾人失態之狀,也明白那清心露何等珍貴,他暗想:「若是落選回林家,依著林簡的性格,怎麼把寶物用於他身上。不說林簡,只怕在途中便要被司震以家族的名義收繳。如此,中選便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有人上前來將孩童編成一人縱隊,依照著郡城順序,林鈞快站到隊伍末尾去了。他前邊便是安陽郡陳家姐妹中的陳初煙,入召十二人,就選了一個上來。想到陳怡嬌那張明艷又略帶憂愁的小臉,林鈞嘆氣,她倒沒選上。

也算是林鈞想得太簡單,安平郡八百餘人出一個,安陽郡一千三百餘人還是出一個,都算是大氣運加身。整個郡城都沒選中的,亦有好幾個,只是陳初煙他正好認識,便不自主為更相熟的陳怡嬌惋惜了兩聲。

悵然之餘,前頭已經開始複選了。

與初選不同,複選由道袍人親自出手。

有穿藍白道袍的少年捧著玉盆上前,盆中有一尾銀魚,正肚皮翻白作垂死狀。

道袍人冷哼一聲,右手拂塵一甩,搭在左臂臂彎,左手並二指,在面前劃出幾道符文,再往盆中按下。

銀魚頓時彈起,在盆中歡喜遊動,道袍人鬍鬚微抖,小聲斥了句:「貪吃的畜生。」又向為首的孩童示意,「你,上前來。」

孩童約莫不過八九歲,方才見到他的神仙法術,正在愣神。聽見仙師喚他,嚇得一激靈,要哭不哭站在原地,也不敢動彈。

捧玉盆的少年見道袍人臉色漸黑,上步到孩童面前,輕聲道:「把手放入水中即可。」

少年十五六歲的年紀,面容清俊,溫言細語時不免讓人生出親近之意。孩童從驚嚇中緩過來,小心翼翼抬手,只敢把食指伸入水裡。

銀魚被手指驚動,霎時游遠了。少年把玉盆移開,回到道袍人身旁,道:「沒什麼動靜。」

「嗯。」道袍人面無表情,對侍從投了個眼神,「沒有仙緣,領走吧。」

「下一個。」

神情獃滯的孩童被侍從帶下高台,第二個忙走上前去,生怕讓人看低。只是仙緣明顯不以人的作態論有無,銀魚除了避開沒什麼其他表現,隨著道袍人一聲令下,第二個也黯然離場。

如此往複十餘人,均以失敗告終。道袍人漸漸沒了耐性,眉頭緊皺,面沉如淵。

再被侍從領走兩人後,第十七名孩童出了異象。

這是個年紀略大的男孩,應當是十二歲,差點便要超出徵召的年紀,他甫一放入手指,銀魚就像被投食一般,躍上來嘬他手指。那魚兒看著小,卻生了一嘴尖牙,立時咬破了男孩的指尖,吞了一滴血下去。

道袍人手往盆上虛虛一放,魚兒馬上觸電搬彈開,男孩趕忙把手指拿出來,聽見少年說:「恭喜了。」

果然,道袍人微微頷首,問道:「叫什麼名字?」

「草民孟子義。」男孩一身麻衣,應是出身白丁,回答時還略帶著幾分鄉音。

「仙緣在身,到一旁侯著去吧。」道袍人到不在意入選的是什麼出身,修道全在己身,他也曾聽聞某位前輩入道前僅是路邊乞兒,後頭遇到機緣,一路破境,位至長老。可見塵世出身是最不重要的。

孟子義早按捺不住喜意,上前一拜,受侍從接引到高台旁入座,旁邊一干都是楚國手段通天的權貴,讓他不覺自傲起來。

在他之後,彷彿拋磚引玉一般,接連出了幾個異象,道袍人露出幾分滿意,神色輕鬆不少,揮揮手,讓入選的三男一女也都入座。

見不止他一人入選,孟子義便也收起自得,在座上斂起目光,悄然觀察起身邊其他人來。

不過仙緣畢竟稀少,接下來一路到林鈞前面時,再沒出一人。到陳初煙,倒是有些變故。

少年對她露出個略親近的微笑,道袍人心中便明白,問道:「這是你親族?」

「正是舍妹。」

陳初煙並未有異象發生,但道袍人似乎對少年頗為看重,道:「陳師弟往後也要前往門中,本要為你再擇凡仆的,既然她是你親族,倒也比旁人合適。如此,便留下差使吧。」

這便是陳家那位被提前選走的了,林鈞訝然,他與道袍人竟是同輩關係。不過,想到陳怡嬌神色黯然的樣子,再看少年眼裡藏不住的疏離冷淡,道袍人口中句句「凡仆」「差使」,林鈞有些心冷。

陳初煙沒有仙緣卻被留下,頓時喜形於色,旁人雖然不平,看在少年身份上,也不敢出聲。

前面的走了,便輪到林鈞。

他深吸一口氣,將食指漸漸沉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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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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