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杜鵑啼血(六)
由於中途要吃飯和睡覺,所以從錦州到漢州的時間又拉長了些。
原書上說敬長生的脾氣捉摸不透,經過李思念的親身經歷,她覺得書上說得對。所以她在問敬長生到底會不會點石成金術的時候無比心虛。畢竟才鬧了不愉快。
可以後總不能每次都吃霸王餐啊,錢還是要給的。
敬長生沒說話,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遞過來。
不知道他在搞些什麼,李思念還是半信半疑接過。然後石頭遞到手上的那一刻,變成了黃金。
剎那間,李思念腦中翻江倒海。還真有點石成金這種東西!要是敬長生沒病的話,她一定會覺得自己撿了個大寶貝。這活脫脫就是一印鈔機啊!
「真是黃金?不是障眼法?」李思念忽然很感興趣地湊過去。
「不是。」
「敬道長,你看我能學么?」要是讓她學會了,等穿回原本世界,那不得橫著走?
「會被反噬,七竅流血,很難看。」
「那你……」
「你覺得我怕嗎?或者你覺得那東西能反噬到我?」敬長生說著繼續往前走。
啥也不敢問,啥也不敢說,李思念就默默在後邊跟著。能不能反噬到敬長生暫且不論,即使真的會反噬,他貌似也全然不在乎。
「蜀山弟子三萬人,只有我學會了點石成金。明明是很簡單的術法,他們好笨。」
「……」李思念不敢吱聲。
「上官欽不讓我用這道術法。但是……」敬長生停下腳步扭過頭,「他算個什麼東西?」
埋頭走路的李思念被嚇了一跳。上官欽?好熟悉的名字。聽不懂啊。不會說著說著還發起火來了吧。
不過敬長生貌似並不需要她聽懂,他只需要一個能訴說的對象。可他說了一半,又上下卡了李思念一眼,自言自語,「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個。」
然後他就不說話了,接著往前走。
總之,李思念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想說就說唄,我聽著就行了。你說什麼我都會聽的。」
敬長生沒說話。
「不想說也沒關係,你想說的時候我就會聽。」
本來想通過傾聽一下小病嬌的內心來開導開導他,藉此為自己躲得一線生機,但這實施起來著實困難。
本來心情該鬱郁,可突然間,李思念懷裡被塞了很多金子,敬長生給的。這種奇怪的舉動李思念就更不懂了。不過有錢在哪裡都好辦,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
就是有一點很難受,她現在吃不了喝不了也睡不了。難受。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換回來!她要吃東西!嘴裡沒味道已經很久了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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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有了金子就能雇馬車,二人很快抵達漢州。
彼時已是深夜,敬長生叩響段府大門。
站在一旁,李思念懵逼得像只剛睡醒的小鴨子,這段劇情她完全沒看過。敬長生大半夜的到這段府來又是為什麼。
門嘎吱一聲打開,一個面容枯槁滿頭銀髮的老嬤嬤探出頭。她乾癟得像個骷髏。
「道長來啦,請進。」
跟在敬長生和那老嬤嬤身後,李思念東張西望地四處觀察。
這是座老宅,因為剛下過一場小雨,所以屋檐還在滴滴噠噠往下滴水。燈籠數量並不多,因此顯得走廊十分昏暗。
陰森。
「就去那間房吧。」敬長生說。
「已經準備好了,二位請隨我來。」老嬤嬤骷髏似的手顫顫巍巍舉起來。
李思念全程懵逼,只能跟著走。可耳邊卻隱隱傳來歌女唱戲的聲。那聲音凄婉哀轉,在仲夏夜彷彿都帶著涼意。
「棄擲今何在,當時且自親。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
「淋漓襟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伯勞東去燕西飛,未登程先問歸期。雖然眼底人千里,且盡生前酒一杯。未飲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內成灰。」
她沒有聽錯,就是有唱戲的聲音。
快步趕上敬長生,她看了看老嬤嬤,「嬤嬤,這府內,是不是有人在唱戲?」
此言一出,那老嬤嬤明顯嚇了一跳,渾身都在發抖。嘴唇囁嚅著吼出幾個字,「別胡說!沒有唱戲的聲音,沒有!」
「可我明明就聽到了啊。還在唱。」李思念甚至能聽清那聲音唱的是什麼,斷斷續續複述出來,「懨懨瘦損,早是傷神,那值殘春。羅衣寬腿,能消幾度黃昏?風裊篆煙不捲簾,雨打梨花閉深門,無……」
「別說了!」老嬤嬤打斷李思念,嘶吼出聲。兩隻眼睛瞪得很大,好像那唱戲聲是什麼禁忌一般。
乾癟的老嬤嬤猙獰起來十分恐怖,見狀,李思念也不敢再說些什麼。特別是在敬長生冷著一張臉的情況下。
反正現在李思念覺得,什麼東西都可怕不過敬長生。所以這戲曲聲雖然聽著詭異,但對她來說也算不得什麼。
老嬤嬤給他們安排的那間房在這闊氣的府邸中顯得十分簡陋,屋子很小,特別是那張床,小得只能睡下一個人。
屋裡很暗,只有兩三盞煤油燈。對見慣了各種超級大燈泡的李思念來說,這些煤油燈約等於沒有。
所以現在是,睡覺嗎?
她又睡不著,敬長生的這具身體根本不可能產生困意。
「你睡吧,我發會兒呆。」她其實在想那唱戲的聲音。走進這間屋子后,唱戲的聲音小了很多,但還是能隱隱約約聽到些。雖然聽不清具體的唱詞,但還是能聽到女人凄婉的哀嘆。
是真的有人在唱戲?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敬長生雖然困——這具身體真的很容易困,但他並不想睡覺。因為入睡就經常夢到那個奇怪的場景。
夢裡倒不是他,而是李思念。
那是一個密閉的空間,裡面坐著很多人。李思念面前的桌子很小,剛好放一張印著黑字的白紙。她還在那張紙上畫著他不認識的東西。
「滴,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鐘,請考生注意把握時間。」這句尖銳的聲音反覆響,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
但李思念好像很開心,在那張紙上寫寫畫畫。
圖案敬長生都記了下來,他想知道李思念在畫什麼。
取出紙筆,敬長生開始原圖復刻,「告訴我,這是什麼。」
然後李思念就目瞪口呆地看著敬長生畫出了一個坐標系。
「額,你是怎麼知道這東西的?」術士還選修數學?
「你的夢裡。」
太震撼了,即使換了靈魂,她的腦電波也對數學偏愛有加。李思念一時無言。
「這個解釋起來有點麻煩。」好嘛,語文名詞解釋完就輪到數學了。
敬長生歪了歪頭,把耳朵湊過去,似乎很樂意聽她慢慢解釋。
最終,李思念決定像糊弄李定坤那樣糊弄敬長生。此乃糊弄學。她在此學問中造詣頗深。
「你聽說過數學嗎?」
搖頭。
「我就知道,但數學其實跟你們道士所學的太極很像。」李思念繼續扯,「你看這個坐標系,兩根數軸就是太極中的兩儀。X軸和Y軸交叉,形成四個象限。這也就是太極中所說的,兩儀生四象。」
見敬長生疑惑不已,李思念接著往下編,「這其中還有個口訣,『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
她本來還想接著往下叭叭的,都快編上癮了,可是也就在她說出「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的那一瞬間。
天旋地轉。
等再睜眼時,眼前浮現出敬長生的臉。
咦?看到的不再是她自己的臉了。
等等……李思念忽然明白了什麼,伸手摸向自己的胸,軟的,軟的,軟的!卧槽是軟的!
操!!!簡直不敢相信,她換回來了!
久違的感覺,會呼吸,有心跳,能感覺到自己是站著還是坐著,能感覺到夏夜雨後如蒸桑拿般的燥意。
活過來了,她活過來了,再也不是那具死人一樣冷冰冰的身體。她拿回了身體的所有權,她的身體她做主,太他媽爽了!
可似乎因為太高興,李思念開始劇烈地咳嗽,可是她還是好開心啊,咳嗽的時候嗓子好疼,雖然疼,但她又能重新感覺到疼,所以即使疼,也是快樂的。
這種感覺真好。讓她重新覺得,自己有真實地活在這個世上。
被敬長生用過的身體很疲憊,每一塊肌肉都泛著酸,腿是軟的,那種感覺就像是連續跑了四個八百米,口乾舌燥,身體酸軟得幾乎快要暈倒。天哪,這小病嬌到底用她的身體幹了什麼缺德事。
但即使是這樣,即使累得只能癱倒在地,李思念還是很高興。
「換回來了。」敬長生喃喃自語。
他看著自己的手,蒼白,沒有血色。握緊,鬆開,再握緊。沒有感覺。
「那就死吧。」
下一刻,突然,蒼白的手便掐上少女白皙的秀頸。
太久沒擁有過知覺,撲面而來的窒息感竟然讓李思念有些無所適從。
「咳、咳咳……」
身體已經換回,所以現在就要殺她了么?不行啊,她還不想死。
本來以為,日夜相處這樣久,多少也會有點感情。人都是會有惻隱之心的。可李思念忘記一件事,敬長生可不算是個人。
他說過要殺她,那就是要殺她,容不得商量。
現在該怎麼辦?
掙扎,惶恐祈憐的眼神。敬長生冷冷地掃過少女的目光。
其實現在的李思念比他待在李思念身體里時還要好看很多。特別是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而不是黑洞。
好漂亮的眼睛,好想要。
「長生……」
她在喊他的名字。
「我們談談……」
她又想跟他說些什麼?說一些能把他原本認定的世界攪得更亂的話?於是他的另一隻手捂住了李思念的嘴巴。
別說話了,不要打擾他做事。
不過只是掐死她而已,為什麼要這麼看他。只是掐死而已,很快就好。
受不了這眼神。
以前殺人是都不會這樣的。那些人被殺時候的眼神是怎樣的呢?敬長生開始回想,可是想不出來,應該是忘了,或者壓根就沒在乎過。
殺了就殺了,只是殺了,簡單的動作,然後什麼都沒有。沒有感覺。
但是現在呢?殺她,和殺別人有什麼不一樣?
為什麼?誰來告訴他為什麼?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