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念長生(十一)
手心的溫度炙熱,緊密貼合,滲出一層薄汗。根根手指交疊,李思念能在指縫間感受到脈搏的跳躍。
咚咚咚,敬長生的脈搏跳動得很快,被這樣熱忱的鼓點感染,她的脈搏也逐漸加快。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回憶,敬長生舉起十指相扣的手,一根一根去親吻她的手指。
他的嘴唇很軟,一下一下跟手指觸碰,李思念感覺自己像是戳進一塊溫熱柔軟的棉花里。
「長生,你喝醉了。」李思念輕輕地用手撫摸他垂下的髮絲,「我們去床上休息好嗎?」
一直在這兒坐著總歸不行,趕緊讓他到床上醒酒去吧。
琥珀色的眼睛看過來,眸光很亮,笑道:「好啊。」
這是個純真的笑,方才所有的戾氣與脆弱彷彿在一瞬間消失不見,或者更準確來說,是隱藏。但這個純真的笑卻並沒有讓她覺得舒心,她明白,敬長生笑得越純真,後果就越嚴重。
「那這個要不要先鬆開?」李思念指著捆綁住兩隻手的黑色緞帶說。
綁得太緊,上面估計還下了一道咒,怎麼解都解不開。
像是根本沒聽見這句話,敬長生直接攔腰將李思念扛起來,李思念不由得驚呼出聲。
三兩步走到床邊,將她整個人砸進床里,柔軟的棉被因此而凹陷。
她還不困呢,剛坐起又被敬長生按下去,面對面摟住她的腰,使得兩人貼合在一起,然後緩緩閉上眼睛,「睡吧。」
現在的小病嬌很安靜,嘴唇鮮艷,面色緋紅,兩根劍眉難耐微蹙,像是在忍受著什麼。
溫熱的氣息呼在她的臉上,讓她也難免覺得燥熱不安。
應該出去吹吹冷風,她想。
垂眸盯著綁在腕上的緞帶,李思念伸手去解,可是根本解不開,急得她額頭都冒出一層汗。
抬眼想去看看敬長生睡著沒,卻跟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四目相對。原來方才敬長生一直在看著她。
「綁得太緊了,疼。」女孩子嘴一噘,像是可憐又可愛的小倉鼠。
想了想,她又說,「我就是覺得疼而已。」
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她湊過去,抱住他的腰,主動去親吻他的唇瓣,結果羊入虎穴,這下連嘴唇也疼起來,紅腫不已。
「甜嗎?」他問。
「甜,是桂花甜酒的味道。」李思念誠實地回答。
「除此之外呢?」
「嗯……沒了。」
「那再感受一次吧。」
李思念發現一個問題,敬長生真的很喜歡用狂熱的方式去親吻她,現在呼吸困難,不出去透透氣恐怕命就快沒了。
「現在呢?」他又問。
「桂花甜酒和長生的味道。」
「你喜歡這種味道嗎?」
沒有猶豫,李思念立即回答道:「喜歡。」
這不是假話,敬長生的氣息其實很淡,像是松柏上的雪,不小心就會被濃烈的桂花酒氣掩蓋。
時間靜滯半晌,李思念心裡七上八下,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終於,敬長生伸手將緞帶解開,只見少女的腕上浮現出一道慘烈的紅,他虔誠地吻在那道痕迹上,猶如去朝聖的信徒。
嘴唇炙熱,傷痕泛紅,李思念更覺得火辣辣地疼。
「我自小長在鬼城,無父無母……」敬長生忽然開始緩緩敘述起他的過去,從鬼城講到蜀山,再從蜀山講到逃離封印后所看到的人間,渾渾噩噩。
世界一片晦暗,他如同一具行屍走肉遊走在人間,不知痛癢,不知冷暖,不食五穀,不知人情,一具沒有感知的屍體。
李思念到來以後,陰霾散去,他才知道這人間原來會有花朵,會有陽光;他才知道原來與人相擁親吻,會如此快樂。
「我不知道李思念的過去。」琥珀色的眼睛靜靜地看向她,「你是從哪裡來的呢?」
話裡有話,好像在說,我已經交代完自己的過去,現在該你了。
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李思念有些猶豫,她不知道該不該跟敬長生說明一切。既然還在猶豫,那麼最後她選擇不說。
「以後再慢慢告訴長生。」等她找到機會走的時候。
琥珀色的眼睛瞬間死寂得如一片潭水。
騙子,之前明明說的是,不記得了。
雖然對感情方面有些遲鈍,但李思念到底不是塊木頭,加上小病嬌從不掩飾對她的感情,像是漲潮的江水,波濤滾滾,所以她什麼都明白。
之前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在她眼裡,這個世上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可是看到敬長生這般模樣,忽然覺得,要是她不告而別,敬長生真的會死。
為了讓他在她走後不再重新變成行屍走肉,最近她拚命地想要教他一些東西,讓他學著去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融入這個小山村,過著平靜而美好的日子,就像現在一樣。
敬長生學得也很快,如今他已經能跟著村裡的獵戶上山去打獵了。李思念所要做的,就是教他打獵的真正意思。
多收斂一些,別太狠,每次打獵打幾隻野兔就好,別不小心把整座山給屠了。也不要折磨,給人家一個痛快就好。要明白什麼叫做,可持續發展。
循序漸進,第一次敬長生打來一頭虎,第二次是匹狼,第三次是頭鹿,等到第四次,終於變成了一窩野兔。
嗯,孺子可教。
可直到現在她才後知後覺,她並沒有去問過敬長生真正想要什麼,他真的會想要融入這個山村裡過普通人的生活嗎?如果只是他一個人的話,他不見得會願意。
到底該怎麼辦呢?她忽然萬分苦惱。
自始至終,敬長生想要的,不過是一個李思念而已。只要李思念在他身邊,他可以過任何生活。
「長生,你喝醉了。」李思念輕柔地順著他好看的眉毛撫摸下去。
「我知道。」敬長生閉上眼,近乎貪婪地去感受這份柔軟。
忽然睜眼,迷/亂地看向她,「要是李思念也醉了該多好。」
危險的氣息越發濃重,直接跨在她身上,不斷壓低,用冷淡的口吻跟她耳語,「幫我。」
這種語氣,可不像是在求她,沒等她說話,便直接捉住她的手。
喘/息聲愈發急促,那是隱忍著痛苦的呻/吟。
「為什麼李思念總是這般冷靜?」
不,她沒有,比如現在,她就快瘋掉了。
「如果李思念也喝醉,會不會也同我一樣,漲得這麼疼?」
肩膀處猛然傳來一陣劇痛,疼得她直吸氣,不由輕哼出聲。
「長生!」她大聲喊他,可是他並不理睬,只是慢慢鬆口,一點一點舔舐他留下的傷痕。
太好了,原來李思念也會疼,她該知道的。
「沒關係,乖,馬上就會好。」敬長生一邊親吻傷痕,一邊喃喃自語,這話像是在對李思念說,又像是在對他自己說。
腿間傳來一陣涼風,感覺到裙子被撩起,李思念心底一驚,冷得渾身開始發抖,可是掀開裙子的手卻停在膝蓋上,關節因用力而發出咔咔的聲響,然後再也沒有繼續。
周圍變得很安靜,二人屏息,只聽得見窗外雪花落下的聲音。
「對不起。」敬長生啞聲耳語。
在酒精的作用下,事後變得疲憊不堪,他終於倒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窗外靜靜飄著小雪,李思念換上一身乾淨的裙子慢慢推開門走出去。臉紅得像是只熟透了的西紅柿,她覺得自己現在可能需要吹吹冷風。
滿天的雪花孤寂而美麗,伸手接住一片小小的雪花,看著它在掌心慢慢融化,喃喃道:「對不起。」
叮鈴鈴——
好熟悉,又是那個鈴聲!
頭很暈,眼前一黑,李思念瞬間失去知覺。
不知自己昏過去多久,但能感覺到自己是處在昏迷中。昏迷的過程很痛苦,像是反反覆復醒來,又反反覆復沉睡。
睡夢中,她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那聲音像是從幽靜的山谷中傳來,帶著冰雪的寒氣。
「你叫什麼名字?」那聲音問。
「李思念。」她口中囁嚅。
「不,你不叫李思念,你沒有名字,你現在是個木偶人,手裡拿著蓮花刀。」
「我不叫李思念,我是木偶人,手裡拿著蓮花刀……」她重複那人的話。
「對,好孩子,你學得很快。現在我們來練習一下吧。把刀舉起來,對,就像這樣,聽我的鈴聲行動……太慢了,速度應該再快一點。」
速度,快一點,不要猶豫。這夢真實得可怕,李思念能感覺到自己站起來,手裡正握著一把刀揮舞。
漸漸的,意識越發薄弱,她儼然忘記自己的存在。
等她真正蘇醒時,映入眼帘的,是敬長生那張,滿是擔憂的臉。好看的眼睛下,竟然有一圈淡淡的青黑。
渾身酸軟,周圍景色大變。剛才做的夢也忘得一乾二淨。
這是哪兒?
看起來像是地牢。上官欽又在搞什麼幺蛾子?
「早上醒來后發現李思念不見了。」敬長生撲過來,將她抱在懷裡,語氣異常慌亂,「我找了你很久。」
「對不起,讓你受委屈,我不該喝那麼多酒……」他用耳朵蹭了蹭她的臉,聲音竟然在顫抖。
「別擔心,我沒事的。」李思念摸了摸他的頭髮,安慰道。
確實沒事,渾身沒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為了證明自己沒事,她在敬長生面前轉了兩圈,「你看,我沒受傷。」
「那就好。」這才稍微鬆口氣。
身下一空,敬長生攔腰抱起她往外跑。沒想到夕陽西下,外面已是黃昏。
「抓住他們!」有人高聲叫囂。
看衣著,像是道盟中人,而且是道盟高階弟子。這次的人比上次更多,烏壓壓的人頭極具壓迫性。為首的便是上官欽。
李思念瞬間瞭然,她是魚餌,敬長生是魚。鉤直魚餌咸,明知如此,敬長生仍舊會往下跳。
現在,被引誘到陣中央,他們要開始收網了。
敬長生身姿矯健輕盈,道盟弟子幾次出手都未得逞。一方跑,一方追,身後居然是懸崖峭壁。
眾人團團包圍,他們幾乎無路可走。
「噗嗤——」敬長生看著他們粲然一笑。
得虧是小病嬌,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
「別擔心。」敬長生將她放下來,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她,「待會兒他們都會掉進無盡崖底去喂亡靈。」
等等……無盡崖,這裡是無盡崖?!原書中敬長生不就是墜入無盡崖而死的嗎?!
張了張嘴,可李思念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油然而生。
風漸起,黑色的剪紙小人飄至半空,少年髮絲散亂,猶如從地獄歸來的修羅。
叮鈴鈴——
一把匕首猛然刺入少年的心臟,風驟止,黑色的剪紙小人自焚成灰,紛紛揚揚自上而下飄落。
髮絲愈發凌亂,琥珀色的眸中,痛苦、疑惑、不甘心、不敢相信,似有上百種情緒,眸光漸漸消失,變得空洞無神。
握住匕首的那雙手,小而白皙,很明顯是一雙少女的手。
叮鈴鈴——
匕首插在心臟處,被擰著轉了一個圈。
「其實……其實李思念可以不用騙我的。」
不,她沒有,她沒有!她不想的,她不想!
嘴唇發白,想說話,想搖頭,可是做不到,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那個鈴聲在控制她!是上官欽那偽君子在搖鈴控制她!
「我可以……再親一親李思念嗎?」
叮鈴鈴——
在嘴唇即將要觸碰到她的那一刻,她將匕首抽出,伸手一推,輕而易舉地將他推下山崖。
不……不要……
黑色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化成一個點,沒入無盡崖終年不散的霧氣中。
心臟忽然抽搐般地疼,喉嚨里像是吞了一萬根針。她無法控制自己,眼淚稀里嘩啦往下掉。
好疼啊,怎麼會這麼疼?疼得她快要無法呼吸。
眼前一黑,身子同麵條般軟軟倒下去。
[滴——恭喜選手完成任務,請在四個工作日後領取獎勵,返回原來的世界,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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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蘇醒時,是個風和日麗的晴天,在陽光的照耀下,積雪慢慢融化。
李思念盯著帳頂,雙眼無神,空洞地發獃。
在昏迷前的最後一刻,她問自己,怎麼會把事情弄成這樣呢?
如今蘇醒,她同樣想問自己,怎麼就把事情弄成這樣了呢?
她確實想回家,可同樣也不想讓敬長生死。
想著等她走後,長生即使沒有她,也能每天都快樂地生活下去。為此,她考慮了很多,自信地認為自己可以顧全所有事,可是事實告訴她,你做不到思慮周全!
這世上,哪有穩賺不賠的道理?
大哥和二姐端來餐飯,全是她愛吃的東西,一邊將飯菜擺在桌子上,一邊解釋道,「當初是我們太衝動,冤枉小妹了。」
李思念沒說話,默默夾起一塊糖醋裡脊放進嘴裡慢慢咀嚼。
沒味道,像是在嚼一塊橡皮,好難吃。
強迫自己把它咽下去,可是咽到一半,胃裡突然泛酸,她開始不停乾嘔。
二姐神色擔憂,連忙拍著她的背安慰,「沒關係,吃不下也不用勉強,喝點水。」
「我想休息了,你們出去罷。」
李媚兒與李定坤相顧無言,最終李定坤朝李媚兒使了個眼色,二人才退出去。
食盒沒拿走,意思是,你要是想吃飯了,便吃點。
李思念一口一口喝著熱水,開始慢慢琢磨系統說的話。
四個工作日後領取獎勵。
「等等!」她叫住二人,「我昏迷了多久?」
「兩日。」李定坤看上去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出聲,拉著李媚兒離開了。
系統為什麼要特地強調在四個工作日後領取返回原本世界的獎勵?如果殺死敬長生死觸發機制的關鍵,那麼在匕首刺入胸膛的那一剎那,她就能回去。
為什麼要等到四個工作日之後呢?
原因只能是一個——敬長生還活著,他是在墜崖后才慢慢死去。
如今過去兩天,離四日的期限還有一半。
血液忽然開始沸騰,還有機會,她看到了希望。
看著桌上的飯菜,她胡亂吃了一些蛋白質和碳水補充體力,然後從房裡翻出一根繩索,打暈一名宮女,換上宮女的衣裳往外逃。
她記性不錯,能記清當時敬長生抱著她跑的路線,如今一個人再走一遍,也能找到路。
慢慢爬上去,就是這裡,無盡崖。
腳下是萬丈深淵,這個地方很奇怪,竟然找不到一條通往崖底的路,唯一下去的方法,只能是——跳!
幸好她帶了繩索。
這根麻繩很長,李思念將一頭牢牢系在崖邊的樹上,將另一頭綁在自己腰間,然後握著繩索,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往崖底墜。
如今是冬日,天氣寒冷,越往下走,空氣越冰,她覺得自己的關節都快被凍住了。
牙齒上下打顫,踩著懸崖峭壁,李思念一點一點往下走。
周圍霧氣很濃,待進入那團霧氣中央時,眼前除了茫茫一片白,什麼都看不見。現在的情形,讓她覺得自己同盲人無異,因此腳步也越發小心。
她走得很慢,時間滴答滴答流動,不知過去多久。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快沒時間了。
而且,她還發現一個致命的問題,繩子已經用盡,可是她還沒走到崖底,眼前依舊是茫茫一片白,分不清東南西北。
無盡崖到底是有多深?
要不直接跳下去吧。這樣想著,李思念咽了咽唾沫。反正,這是書里的懸崖,跳了絕對不會翹辮子,書里的懸崖摔不死人。
其實她有些心虛,原書中不止一次描寫過無盡崖的恐怖。
可是,現在還有什麼辦法呢?
別無他法!
不會死不會死不會死。
心一橫,李思念抿唇,雙眼緊閉,解開綁在腰間的繩子,任憑自己不斷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