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4 章 京城大事

第 414 章 京城大事

華夏曆五月下旬,敏朝甲子元歷五月上旬,京城的天氣也已經相當熱了,端午正是大暑之日,從端午往後兩個月內,北方的氣溫將乾旱而炎熱,今年也不例外,五六日以前,到了晚上還要穿夾襖呢,這會兒早上起來便覺得連長袖都穿不住了。

皇帝鍛煉時,也已經穿起了買活軍贈送給他的速乾衣,早起先打一套拳,打得渾身透汗,再去浴室洗個溫水淋浴——這也就是早上,水還涼,要兌鍋爐房燒出的熱水,若是在晚上,那水塔中的水都被曬得溫熱了,根本不必開熱水龍頭,冷水龍頭一開,就是恰好的淋浴溫度。

「皇爺,今兒娘娘那裡的早膳已經齊備了,您是用些膳房自進的呢,還是差遣小的上外頭買去?」

皇帝這幾年來十分得用的心腹小太監王志忠也早候在了浴房外頭,一見皇帝從浴房出來,立刻接過皇帝手中的浴巾,又輕輕地為他披上了一件綢衣——上午不再運動了,便穿這綢做的短衫,倒也還算是透氣,一會若是出汗了,再換吸汗易乾的棉質短衫,又或者麻葛衣衫也是不遲。

這些衣服,除了速乾衣之外,倒都是自造的,敏朝這裡,如今已能制出和買活軍處售賣的圓領衫相差不多的衣衫,只是因為領口採取螺紋,工藝更麻煩些,成本要比買活軍的售價都高昂不少,只是兩江織造必須以此進上,表明自己仍在用心做事,不算尸位素餐罷了。

皇帝身穿的衣物,是如今保守派最後的遮羞布了,造不出自來水的管道,也無法自制水泥粉做污水池,上下水系統是無法避免只能採用買物了,但吃穿之上,若全盤都是買化了,朝廷的顏面又將何存呢?

自然了,在皇帝來說,這些不過都是細枝末節而已,朝廷的特科已經開了一屆了,而且,這幾年間會年年都開,這是過去幾年裡,完全由朝廷主導的改革中最重要的一項,這件事落實了,皇帝也就覺得自己的工作很有了幾番效果。

至於各地的豐產——這是買活軍的田師傅和糧種共同作用的結果,對朝廷來說,屬於雙刃劍,就連皇帝也不想攬成自己的功勞,他準備讓田任丘做負責人,是功,那便是田氏的福分,若是成了禍,那也是田氏的罪責。

「今日咱們自個都備了什麼?」

皇帝一邊擦著濕嗒嗒的髮髻,示意王志忠為他通頭,一邊放鬆地問著,幾個宮人頓時圍了過來,用熱乎乎的手巾為皇帝擦拭頭髮,對於每天都鍛煉數次的皇帝來說,這長發確然已成累贅了,遵御醫的叮囑,他不能每日洗頭,免得損了元氣,可汗水這麼打濕了頭髮,反覆蒸干,那股子汗□□帝自己聞著都不舒服,於是便折衷出這樣的做法,由宮人用蘸了花露水,擰得半干不濕的手巾擦擦頭,再用干布擦過,如此清爽宜人,又不至於每日要晾頭髮,只是到底折騰,皇帝對於買活軍的活死人,別的不羨慕,便是很羨慕他們那省事的短髮。

「咱們自個兒備了火腿銀絲面、煎爛拖齏鵝、豬肉炒黃菜、素熇插清汁、蒸豬蹄肚、兩熟煎鮮魚……」

「怎麼全是葷的呀!半點兒不養生。」皇帝有些不悅了,「都說了多少次了,血壓高的人不能吃得大油大膩的,什麼煎炸的東西,午膳時分來個一兩道也就罷了,早上還吃這個?」

王志忠忙道,「還有炒的鮮靈靈的菠菜,烙的軟雜糧餅子,現摘的鮮黃瓜,鮮西紅柿——」

「就這還差不多。」皇帝聽說,這才罷了,道,「便只要菠菜、餅子,黃瓜西紅柿切了一盤,略淋些油醋來——油不要香油,香油有股味。」

王志忠忙滿口答應著,笑道,「御膳房剛進了幾罈子山陽進獻的花生油,不如便又那個,少加些兒——」

「成,再上街前頭去打一碗豆汁兒,取些鹹菜回來,把那鵝肉取些來,倒也罷了。」

「是!」

皇帝如今是常年住在宮外別府的,因此生活上便有了極大的方便,第一個,不必再吃御膳房的溫火菜肴了,也不必心腹太監自家掏腰包進膳,別府的膳房由內庫供給,如今內庫有錢,山珍海味哪有不齊備的?做法全由皇帝指定,想吃什麼都能現做。

第二個,若是家裡的滋味吃膩了,門口轉出去再走個一里不到,便是皇城根一溜的餐鋪,隔著幾個門臉,賣火燒的,賣燉罐面的,賣熬肝炒肺的,賣新鮮饊子的,賣餛飩的,賣豆汁的,一應俱全,想吃什麼隨時現買,這份自由也是宮中不可能具備的。

就說這豆汁,那是打從宋元時起,北方民間便很愛好的一味飲品了,可宮中是不能享用的,皇帝在京城生活了二十多年,倒還是這幾年間才能品嘗,頭回喝到,認為是一種異味,但是習慣了以後,便覺得和漿水相似,在夏日可以生津解渴,是很好的小吃。

皇帝因為聽從信王的建議,自從去年開始,便注意要飲食清淡,鹽是不能多吃的,那就只能多吃酸辣之物,以此逐漸更改口味,如今天氣一熱,常吃漿水、豆汁,倒也逐漸愛好了這一口。他這四五年來,鍛煉得身強體健,當真是猿背蜂腰,胸前的腱子肉鼓鼓囊囊,再不復從前文弱模樣,瞧著上北山打虎都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平日里在買活軍送的大穿衣鏡中欣賞身形,便是自己,也都不由心醉神迷,越是如此,他便越是信奉買活周報養生版的知識,對油、鹽,還有那精米精面,視如洪水猛獸,常吃雜糧菜蔬,而且還養成一種習慣,便是日常用軟尺測量自己身體各處的尺寸,每每對著簡報文章鑽研三大營養素是否搭配均衡又寫信給信王,令其索取小秤,來稱量自己進食的精確份量云云。

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此風一成,於是宮中妃嬪便競相以買式規矩養育皇嗣為榮,一切與之抵觸的老規矩全都廢棄,也不知為何,如此兩年下來,宮中皇嗣居然只夭折了一二人,倒讓朝野啞然,按田任丘送來的消息,不少大臣滿口與買活軍不共戴天,其實私下裡對養生版也很是信服,之前有人做了一本《養生節略》,全抄的《買活周報》內容,在京中極其暢銷,還引來《周報》編輯部寫信抗議,認為這是侵犯了周報的著作權呢。

不過,這種事也不是衙門能管得了的,誰知道那書是什麼地方印出來的?敏朝地大人多,管理難度怎是只擁有一處福建道的買活軍可比?再說,平日里衙門千頭萬緒,暫還顧不到這些呢。

「今早可有關陝一帶的急報送來?」

皇帝在餐桌邊坐下時,先關心的便是關陝的消息,王志忠忙道,「未曾有,倒是有驛站送來的奏報,賑災天使已快到災區了,想來五六日後,能有詳細報告送上。」

水旱蟲災暫且擱到一邊,水西奢安之亂也暫不搭理,這幾年間,各地頻頻發作的地動,便讓朝廷大有忙不過來的意思了,關陝半個月前地動的消息,剛傳到京城,各衙門便忙著要打點賑災,免得關陝又發民亂。而朝野間也少不得就地動之事互相指責,畢竟地動這樣異常的災變,按照天人感應的說法,便是主朝中德政不修,人主行政不仁,這不是又要打上一段時間的嘴仗,最後要有人下台才能了結此事嗎?

皇帝對於朝中的人事攻伐,有一種飽經風霜后的漠不關心,只道,「此次賑災使者中,五六人都是特科出身,希望能帶來些新氣象吧,至少給些詳細的數字出來,別再只有些陳詞濫調在公文裡頭了。」

這件事問完了,又問,「今日是周報到京的時候——」

王志忠忙送上了一份報紙,此時豆汁兒也買得了,熱乎乎的正是燙口,一旁的鹹菜板切成細絲,黃瓜削皮切段,只略淋了一點油醋,皇帝先夾一塊黃瓜配著鹹菜吃,在嘴裡嘎吱嘎吱的咬著,汁水滿溢,滿口清新爽快,又喝了一口酸溜溜臭兮兮回味無窮的豆汁,一口便熱得渾身出汗——這汗卻又出得痛快,彷彿把毛孔都沖開了一般淋漓盡致,只覺得此處別府,雖然有夏日偏熱之嫌,但生活真是勝過宮中許多了!

足足連喝了三四口,這才拿起報紙來看,笑道,「也不知道三公主最後究竟能否收服了這個庄駙馬!」

又問道,「廠衛那裡各地風聞錄,可有提到民間對南洋一行的看法?」

王志忠忙道,「京城百姓的心思,竟還和從前一樣,越是往北,對南洋之行便越是漠不關心,只當了奇談怪論來看,畢竟這確實也和咱們京城百姓關係不大,不過……自然也覺得,買活軍開疆擴土,重置三宣六慰,他們也跟著略高興高興,便如同那看著自家親戚發達了的心思是一般的——越發說白了,也不用他們出錢出力的,不過是站干岸叫好,湊個熱鬧罷了……」

「他們倒是不交稅賦了,卻想不明白,買活軍哪來的錢下南洋?還不都是在他們喝的奶茶,吃的蛋糕,買的棉衣棉褲,什麼馬口鐵的飯盒裡。」

皇帝倒很平靜,只是這麼說了一句,王志忠微微一愣,他不敢反駁——只是奶茶、蛋糕這兩樣東西,如今京城民間仿製者眾多,也沒有什麼原料是從買活軍那裡買的,倒是韃靼人和京城的走動因此更頻繁了起來:做蛋糕的酥油是從草原來的。

真要說的話,買活軍自己供應的奶茶、蛋糕,只在他們的使館里,皇帝這話雖然是說那些削尖了腦袋去買活軍使館的達官貴人,但卻似乎也把自己給罵進去了,畢竟他自己有事沒事也愛去使館『研究建築』,也沒少喝奶茶——還說這叫什麼『放縱餐』……

做下人的自然不會和主子爭吵,王志忠便拉開了話題,道,「還有便是昨夜廠衛送來消息,提到謝六姐的行蹤,說是謝六姐離開雲縣不知所蹤已有十數日,若是雞籠島、泉州、壕鏡等地的線人都沒有傳來消息的話,只怕有——」

他差點說出『御駕親征』里,趕忙又忍住了,「只怕有親征南洋的可能。」

「御駕親征?」

皇帝倒是毫不顧忌,一口便叫破了,他興緻盎然地笑道,「歷來御駕親征都是容易出事的,不過,有她的島船坐鎮,呂宋的弗朗機人怕是要吃虧嘍!」

至於說是否趁此機會在軍事上有所動作,他根本提都沒提,王志忠也沒吭氣——現擺著的事,朝廷這邊下令出兵,這消息傳到南面就要小半個月,那邊兵丁調動集結還要小半個月,買活軍呢?只需要那千里傳音的法螺一說,謝六姐立刻就可以從呂宋回城,所以她大搖大擺地御駕親征,壓根不怕後方空虛,哪怕是糊塗人都明白這道理,這仗,確實沒法打。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敏朝如今至少還是佔據了絕大多數的華夏土地,人口數量上還是有絕對差距的,因此朝中大臣也還沒到惶惶不安的程度,如今暫為韜晦,甚至結好買活軍,鼓舞吹噓其開疆擴土的武功,讓買活軍把大量錢財和人力花在難以開拓,無法得到回報的南洋上,逐漸耗血,也是朝野間一致認定的策略——南洋真有那麼好開拓嗎?若有開拓的價值,還會任其荒蕪到現在?只擦亮雙眼等著看便是了。

也是因此,買活軍在南洋耀武揚威,敏朝實際上是十分樂見的,皇帝的口吻也相當輕鬆,看完了第一版,將其摺疊起來,正要去吃鵝肉,吃那細軟細軟的小餅子,又還對王志忠笑道,「也不知這島船究竟有多大——」

話音還未落下,忽覺地動山搖,房屋震顫,耳朵嗡嗡直響,人幾乎都要被甩飛出去,皇帝不假思索,忙是往桌子底下一鑽,抱著桌腿不放,這時才聽到龐然巨響,從遠處傳來,一時間聲勢之大,讓人完全無法思考,只能伏在桌下和王志忠互相依偎著瑟瑟發抖,又有那些伺候的宮人,不是鑽進椅子底下,就是鑽進帷幔之中,只聽得嘩啦啦的聲音不斷響起,卻是全屋的玻璃窗都被震碎了跌落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大動方才逐漸止息,眾人都是頭昏腦脹,半晌不能動彈,菜肴灑了一地,豆汁淋得皇帝滿身都是,他依舊抱著桌腿不敢放手,只對王志忠喊了幾句什麼話——王志忠自己耳朵響得厲害,聽也聽不清楚,只覺得兩頰濕漉漉的,一摸全是血,知道自己耳朵應該是被震損了,細看皇帝唇形,方才領會他的意思,一時心中也是驚訝、茫然、恐慌兼有——

皇帝是喊道,「難道是買活軍打過來了?」

不錯,難道是買活軍打過來了?除了他們,還有誰能整出這樣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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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活by御井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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