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第 102 章

食為先外，販夫走卒，喧鬧聲不止，正是集市最為繁鬧的時候，遠遠未到飯點，大堂中已是坐了半滿，四五個夥計利落的穿梭在客人中間，顧上這個，也沒落下那個。

一夥計看她進來，忙將手中的菜就近放下，嚎著嗓子道，「客官，您的大盤雞來了！」托盤都未放下，又提溜著過來，問道，「客官，幾位？」

虞曼青未應她，視線掃向內堂，幾桌子人看似鬆散，其實看坐姿就能清楚一二。

不是仲府的護院，也非禁軍內衛，可身上分明有軍娘的痕迹。

她冷哼一聲，雙眸逐漸染上複雜之色。

「客人？」那夥計見她臉色怪異，小聲催促，眼神卻不敢與她對視。

虞曼青看向她，微微一笑，「我與樓上珍寶閣的那位客人有約！」

那夥計被她燦笑晃了眼，甚至沒控制住情緒，就要轉頭過去。

「你進去吧！」一位瘦削的夥計從后拍了拍她的肩，她如遇救星，大鬆了一口氣，快速往裡頭退去。

那瘦削夥計全當沒看到，笑容得體的彎腰指引道，「客官樓上請！」

虞曼青跟著她行至二樓的最末端，上面赫然是「珍寶閣」的牌匾。

還未等及敲門，便有人從裡頭拉開。

些許詫異從門內人的眼中噴洒而出，嚴苛的宮規又讓他不得不立即有所反應，「王爺！」

虞曼青仍然保持著溫柔的笑意，點了點頭。

待她跨進門內，那名喚小影的侍官連忙關了門，人也迅速退到邊上。

屋子中央放著一張八仙桌，已琳琅滿目的放了各色菜品，虞曼青掃了一眼，又看向窗邊正獨酌的男子，眉頭皺了皺，卻沒說出阻止的話。

良久，那男子才放下酒杯，望向她的眼神怨且恨，「怎麼，青姐姐如今是連話都不肯與我說了？」

虞曼青暗嘆一聲，眼中帶著些不贊同道，「你不該如此任性！」

仲子游卻嗤笑一聲，「任性？」

「我若是任性，就不會有他孟謙什麼事！」

「怎麼？」仲子游冷笑看她，「怕我吃了他？」

「連赴約的勇氣都沒，這就是你看上的人？」

看他情緒不穩，虞曼青怕刺激到他，沒開口揭穿。

她走到他對面，看向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啟唇道，「我讓人通知了太傅，她快到了！」

仲子游飲酒的動作微頓，片刻，又發瘋似的將酒杯扔向她，零星的酒水連她的衣角都未染濕，酒杯順著她的腰腹滑溜而下，滾出去很遠，竟完好無缺。

虞曼青視線從窗外收回，看著面前俊顏微微扭曲的仲子游，皺了皺眉頭，「酒易傷身，還是要少喝些！」

仲子游卻不理她，擰了酒壺就往嘴中倒，「我就喝，你憑什麼管我，你是我的誰？」

那站在邊上的侍官終是沒忍住，過來就要搶他手中酒壺，「主子，不能再喝了！」

仲子游卻是一把將他推開，「你算個什麼東西，也來管我！」

「若非小晨被那老東西絆在了宮中，不能隨我出來，我會帶你？」

「你給我走，給我現在就回仲府，我不想再看到你！」

說罷就將酒壺摔向他。

小影傻了眼，卻不躲不藏，任由酒壺擦過他的額角，摔碎在不遠處。

虞曼青冷冷看著這一幕，直到小影磕的滿頭是血，這才看向他，語氣不耐道，「你喝醉了！」

他晃悠悠向她兩步，大吼道，「我沒醉！」

「我就是喝不醉，才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娶他！」

「你怎能娶他，你娶了他，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主子！」小影被他這兩句話嚇的膽顫，也顧不得磕頭，上前兩步便阻止了他前進的步伐，任由仲子游怎麼踢打，也不鬆手。

仲子游使勁掙扎了一番，終是有些氣餒，悲傷的看著他，帶著些哀求道，「能不能不娶他，不娶他，可不可以？」

虞曼青看著他的雙眼，憂傷又殘忍，「即便沒有他，也不會是你的！」

仲子游如遭人當頭棒擊，頓時呆若木雞。

一直堅持

的信念此刻被完全打碎，他身子顫了顫，萎靡倒地。

「主子，主子！」小影用力撐著他，眼淚混著額角的血珠，在臉上畫出一條長長的印痕。

虞曼青身體往前傾了傾，片刻后，又直了身子道，「今日，你只是回了一趟娘家，中途貪嘴才在食為先坐了片刻！」

仲子游仍呆坐著，毫無反應。

虞曼青微微嘆息，轉身就要離去。

「如果...」背後傳來仲子游的聲音，帶著些掙扎，「如果我不是我，我不生在仲家，我不會進宮，你會不會選擇我？」

虞曼青站定片刻，轉身朝他看去，言語犀利，「從來就沒什麼如果！」

看著她果決離去的背影，仲子游呵呵大笑，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是啊，早沒什麼如果了！

他的青姐姐早死在了戰場上了，回來的這個，只是個披著她軀殼的陌生人。

他的任性早該結束了！

望著急匆匆出現在門外的仲氏夫婦，他神情逐漸溫和，「爹娘，你們來了！」

他起身忙將兩老迎了進來，「看，游兒給你們準備了一大桌子菜，你們快吃，要不然就涼了！」

仲太傅一時也有些怔愣住，倒是仲家郎君先恢復過來，偷偷抹乾凈眼角的淚珠，推了一把仲太傅道，「愣著幹啥，快坐下吃啊！」

仲子游笑容燦爛，一瞥眼看到還傻傻坐著的小影，有些不高興的催促道，「傻坐著幹嗎，快過來給母親倒酒！」

「哦，哦，好，奴才這就來！」

一時屋內氣氛熱鬧，彷彿剛剛的一切都只是夢一場。

······

已是午時初，不斷有人進來彙報鄭內侍的動向。

曼芸如熱鍋上的螞蟻，來回不斷的走動。

姝羽站在一旁，微微表現出一點不滿，可也沒那個膽子敢開口阻止，讓她坐下來歇一歇。

她沒膽子，可不代表曼暴龍不會找茬，此時一雙銳眼正狠狠盯著她，「你到底是幹嘛吃的，讓王爺一個人出去！」

「鄭內侍眼看著就要到了，王爺這會兒不在，像什麼樣子！」

「你讓...」

眼角掃到門外剛要退出去的人，又是一個銳眼瞪過去，「找到王爺沒？」

小三兒本就是看她暴怒的樣子，準備先找個地兒躲著，沒成想還是被抓了個正著，硬著頭皮進來，唯唯諾諾道，「沒，還沒...」

曼暴龍吼道，「你們到底是幹什麼吃的，王爺一個大活人都看不住，看不住也就罷了，找也找不到，肅王府養你們干甚，吃乾飯的嗎？」

看小三兒被罵的頭緊緊縮著，曼芸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還不快給我去找！」

小三兒正要跑出去，迎面進來一人擋道，「不用去找了，到時候了，她自會回來！」

見是他，曼芸硬生生將氣焰壓了下去，擺了個不成功的笑臉道，「公子知道王爺去哪兒了？」

孟謙點了點頭，卻沒說出她想要的答案！

曼芸清了清嗓子，臉上焦急，卻仍緩著語氣道，「下頭人來報，鄭內侍帶著聖旨已出了玄武大道，拐個彎，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要到王府跟前了！」

孟謙笑著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見他這毫不在意的模樣，曼芸心中猶如百爪在撓。

她試探著道，「該是賜婚的旨意，到時王爺若不在，怕是不好！」

孟謙依舊是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你先去備上香案吧！」

曼芸見他鎮定有度，心中也漸漸安定下來。

「行，老奴這先去準備！」

孟謙見她就要轉身，問道，「萬一王爺趕不回來，我一人可否接旨？」

曼芸怔了怔，有些懷疑虞曼青此時的去向。

但看向那雙黑白分明，等著答案的大眼，她一時又說不出任何否決的話，只能道，「放心，王爺向來說到做到，她一定能趕回來的！」

孟謙聽此，彎起嘴角，「是，我相信她！」

曼芸再也不敢多留，實在怕他看出自己強壓的焦慮。

這次別管什麼主僕有別，這小崽子回

來，她一定要好好說叨說叨，都什麼時候了，有什麼大事不能等等，要將未來男主子一個人留下。

既是賜婚的聖旨，王爺就必須在，就算孟公子一人能接下，將來會傳出些什麼風言風語，又會鬧出多少幺蛾子，她光是想都夠頭疼的。

······

總算耳根子清凈了，可站的筆直的姝羽卻是連大氣都不敢出。

作為這室內另一個知曉虞曼青真正去向的人，姝羽實在是有些底氣不足。

曼家十二侍除了曼瀟瀟是打小便跟著她的，其他的幾乎都是後來從曼家軍中逐個選上來的，對於主子當年與那位之間的兩小無猜，她雖沒親眼瞧過，卻也一直知道有這麼個存在。

少年時候的感情，總是真誠而執著的。

她窺了一眼正看向門外的男子，有些擔心，不是都說，前任一哭，現任必輸嗎，那位選擇這麼個時間，擺明了就不想主子接那道賜婚旨。

姝羽磨了磨牙，除了暗罵一聲小人，別無他法！

孟謙豈不知姝羽在偷窺他，可他此時除了選擇相信她，也別無他法。

信是一早便出現在他房中桌上的，能做到如此悄無聲息的必是府中之人，況且，信中雖未明言，但卻字字句句都有了斷之意，他當即便知，他真正要約的人並不是他，不過是因為信件無法直接交到她手上罷了。

他其實是覺著他的行為有些可笑的，就算今日他真將她攔住了，這聖旨難道就能收回了不成。

不管今日虞曼青在不在，這旨意都會照宣不誤，差別不過是他淪為了全城乃至天下人的笑柄。

笑話，他能有為她散盡萬貫家財的果決，豈會在這最後一刻，在乎一個最不值錢的臉面。

只是......

看著外頭急匆匆往裡頭跑的曼芸，他再是淡定的心緒也微微起了波瀾。

他相信她一定會回來，早晚都會回來，可他不敢賭她的情感，畢竟，那個酒醉的深夜裡，她心心念念，撕心裂肺的，都是那個人。

「還沒回來？」

縱使曼芸故意壓低了嗓音，仍是問的姝羽一個心驚，在被她眼神徹底殺死前，姝羽求救似的看向孟謙。

孟謙站起，撫了撫衣服上因久坐而造成的皺褶，抬頭問道，「聖旨到了？」

曼芸搖頭，「還沒！」

「不過已有禁軍提前來報了，此時上前頭去，正好能趕上，畢竟是...」

曼芸的未盡之言，他也能猜到，畢竟是聖旨，鄭內侍此時代表的就是皇帝，稍有怠慢就給他人留了話柄。

此值多事之秋，實不該再添口舌。

「我去吧，就說王爺...」王爺如何，他實在想不出什麼借口。

曼芸伸長了脖子，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言，倒是見他轉頭吩咐姝羽，「你留在此處，若是王爺回來，讓她直接往前頭去！」

姝羽自然一百萬個同意，連連點頭。

孟謙扯起一抹笑顏，與曼芸道，「走吧！」

也不等她回應，當先一步，就往外頭走。

「謙兒！」虞曼青突然出現在門口，正撞上要出門的孟謙，眼中的訝異還未消失，又連忙跨進一腳，穩穩扶住被嚇得一個趔趄的他。

也顧不上問他怎麼在這兒，扭頭問曼芸道，「時間夠嗎，我去換個衣服！」

曼芸冷臉對她，扭頭卻催促姝羽，「去給王爺更衣！」

姝羽也不等虞曼青，先一步躲進內室。

虞曼青見此也不在意，鬆開放在孟謙腰部的手，溫柔道，「等我！」

直等孟謙點了頭，才匆匆進了內室。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帝九妹曼青為社稷勞波，過婚齡仍未娶，帝及太后甚是憂慮，今聞清澤孟氏賢良淑德，品貌出眾，與肅王實乃佳緣天定，特此賜下婚旨，擇良辰完婚...！」

鄭內侍的聲音漸漸遠離，從「佳緣天定」開始，他再聽不見別的聲音，眼神旁移到兩人疊在一起的衣角，嘴角浮起一絲笑。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腦中來來回回便只剩下這兩句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