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第 84 章

往日里官員們攜家眷參加宮宴，都要走南門，宮宴也多設在保和殿，可今日逛的這御花園卻在秦王宮的最北邊，縱使再小心繞路，也勢必會驚擾到後宮的鳳后貴君們。

若都些男兒也就罷了，可既是頂著兒女節的名頭，京中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貴姐兒，怕是都不願錯過這場名副其實的貴族相親宴。

於是三月三這天，安太后格外開恩，讓人開了北玄武門。

巳時不到，北玄武門外便擠得滿噹噹的，全是各家的馬車、侍兒，人頭攢動不休，交頭接耳的，喧鬧聲不休。

禁衛軍特地調了兩支小隊前來維持秩序，又從各處將不當值的嬤嬤小侍都借調過來，即便如此，也是捉襟見肘，嗡嗡鬧鬧了好久，直到駐紮城外的羽林軍得令而來，這才堪堪找回些場子。

虞曼青巳時初才出門，又提前得了探子來報北宮門前的盛況，當即決定還是由西門進，順道借了請安的借口，也能在太後殿多拖延些時間。

如意算盤終是沒能成型，戚遠一早就蹲守在了西角門處的牆根下，遠遠見著肅王府的馬車拐入甬道，提腳便小跑了過來，笑容格外燦爛，「殿下」,對著她為何坐在車轅上的行止，視而不見。

虞曼青明知故問道，「戚侍官怎會在此？」

戚遠努力抑制往上翻白眼的衝動，回道，「奴才在此等候殿下您呢？」

不待虞曼青回應，轉眼又是喜眉笑眼，「果真是知女莫若父，太后他一早就說殿

下您會從西門進，特意讓奴才在此候著！」

見虞曼青嘴角抽了抽，笑容更加晃眼，「太后說他與寧郡王並幾個大郎君們難得相聚，今兒可要留著好好說些話，殿下若來了就直接去園子里，莫要再上前請安了！」

話已至此，她也沒得再找不快，點頭應道，「行，那就依父后所言！」

她微微扭頭，衝車簾后喊道，「謙兒，到了！」說罷，便是一躍而下，守在腳凳旁。

孟謙自車內而出，一張俊臉笑意盈人，行止間謙順有度，若不是剛剛吹了一路的野風，虞曼青真懷疑剛剛一路的煎熬是自己的淺夢。

孟謙搭著她的手走下，又是盈盈一禮，「戚侍官！」

剛剛還沉寂在這抹艷色之中的戚遠回過神來，微笑點頭，「孟公子！」

虞曼青這才發現他還在，明擺著是要盯著，於是也不多說，只道，「戚侍官，引路吧！」

看似不計較，語氣卻也沒好到哪兒去！

戚遠早知這不是個好差事，一早做了被遷怒的準備，對於她這語氣上的冷漠，完全可以忽視。

他轉身前又瞥了一眼站在虞曼青身邊的紅衣佳人，暗自嘆息，只怕今兒來的這些世家公子哥兒，有一半都要哭著鼻子回去。

越想心越驚，腳下步子也不由快些，心中已有計較，把人領到地兒便撤，以免受了那池魚之災。

虞孟兩人只是緊緊跟著，暫時無話。

......

從太後殿穿過去，往後便是太妃所和西六宮。

先帝妃嬪不多，如今還在世的算上安太后統共也就三位，先帝賓天數月，方太妃就火速收拾了行禮，去雍州投奔了女兒。

還有一個姓君的，先帝在時沒什麼存在感，反倒是先帝去了之後，嚎哭半月賺足了名聲，後來聽說自請去了皇家寺廟，自此事了拂衣去。

沒個正經主子住著，太妃所自然也就閑置了，虞曼青幾人一路行來，看著實在蕭條荒涼，連個活物的影子都未看見。

承和殿與之相連，雖坐落在西六宮最偏的西北角，卻因著去年與仲子游一同選入宮的兩個貴夫住在裡頭，如今也算是繁花簇擁，鮮活氣十足。

可偏偏一路走著，連個洒掃伺花的宮人都未曾瞧見，更別提巡邏的禁衛，還有那兩名尚未承受君恩的貴夫。

虞曼青看著前頭埋頭引路行色匆匆的戚遠，心下瞭然，她這位父后可真真是將人心算計的滴水不漏，明明她不過是出門前才有的計劃，他卻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

若非當年季嬤嬤為喚醒她而說出的那個本打算帶入棺材板的真相，她怕是至今還自作多情的認為，她這位名義上的父后是真疼惜她這個挂名的女兒的。

今日這番作為，無非是怕她衝撞了那兩位有名無實的貴夫，落了口舌，連累了他那穩坐高位的好女兒的清名。

······

承和殿本就是西六宮中劃地最小的宮殿，幾人沿著殿前的青石板路，並未行走多遠，便看見前頭一扇紅油漆門大開著。

御花園的藤蔓越過了牆頭，低低垂落下來，成就了一道天然的幕簾。

戚遠在那紅門前堪堪停住了腳步，看樣子是不打算一同進去，虞曼青也沒想勉強，提了笑便打算上前客套兩句，耳邊卻傳來一聲輕嗯，隨後袖口便被什麼痴纏住。

虞曼青看向手腕處緊緊抓著的素手，抬眸正好捕捉到素手主人臉上最後一絲遺留的隱忍。

察覺到手腕上的力道正在撤離，虞曼青一把抓住，眉頭蹙著，有些慌急，「怎麼了？」

話音未落，已是將他全身上下掃視一遍。

眼看著戚遠並幾個小宮侍同時看了過來，饒是見慣了世面的孟謙也不免臉皮子薄，當下便撇開她往後退了兩步，壓低了音量道，「無礙！」

見虞曼青仍是懷疑打量，只好搪塞催促道，「不過是不小心被絆了，真無事！」

「王爺還是趕緊入園子吧，莫讓大家久等了！」

他雖站姿挺拔，虞曼青卻從他鼻尖沁出的汗珠窺出一絲真相，以他堅忍心性，只怕這一絆傷的不輕。

她正要上前相扶，卻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一隻花蝴蝶猛的向她撲過來，她餘光只見孟謙也被驚的一個趔趄，重重撞上身後的宮侍，方才穩住步子，只那忍痛的表情再也抑制不住。

虞曼青銳眼盯向拉住她衣袖，阻住她身子的花蝴蝶，聲音似冰錐，「容君，又是你！」

那喚容君的男子也被她冰冷的目光刺的一個激靈，眼中瞬間便升了淚泡，我見猶憐的顫著音道，「青，青姐姐！」

虞曼青卻不理他，只拂開他的雙臂，繞開他，將仍半靠在宮侍身上沒反應過來的孟謙扶穩，小心問道，「可要緊，我帶你去尋醫官！」

孟謙搖頭，「不要緊！」神色卻帶稍許尷尬。

朱門階檻外此時已擠滿了人群，或大喇喇直視，或偷眼斜瞥，臉色各異，無論男女，皆奇大於驚；戚侍官倒是如常神色，只腳尖微轉，要抬未抬的。

容小郎君離的最近，眼中淚珠猶在，只那神態，恨不得立時便要過來撕咬了他。

虞曼青抬眸掃了一遍眾人，身子微微側身，將眾人視線擋在身後。

卻不想此舉將一人徹底激怒，容君也顧不得顏面，上前便要扒拉她扶助孟謙的手臂，頗有些咬牙切齒，「青姐姐，你不準喜歡他，他配不上...啊...」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只見一人遠遠飄開，再定神看去，容君已姿勢難看的趴伏在地，似許久才緩過氣來，淚珠成線，十分委屈道，「青姐姐，你，你竟為了他打我！」

手下力道幾許，虞曼青自然心中有數，見他如此裝腔作勢，實在是厭惡至極，「本王與誰相配，且不說是你，便是你父親寧郡王也無法置喙一字！」

看出她眼中的厭惡，容君雙肩微縮，便是委頓坐地，仍舊高昂頭顱，哭哭啼啼道，「青姐姐，你明知君兒心中全是你，你為何如此殘忍踐踏！」

「當年仲家哥哥處處壓君兒一頭，君兒輸的心服！」他抬手怒指孟謙，「可是他，他憑什麼，不過是......」

「你給我閉嘴！」虞曼青怒不可遏。

一直站在原處未動的戚遠三步並作兩步，急急蹲下來，滿面慈愛的笑嗔道，「哎呀，容小公子這是摔的狠了吧，怎麼都說起胡話來了！」

言罷，又扭頭吩咐幾個嚇得不輕的小宮侍，「還不快去請了醫官娘子來！」

幾個小宮侍相看一眼，一位年紀稍長的彎腰應了，轉身小跑著去了。

戚遠見容君面色慘白幾分，便知他已明白自己的口無遮攔會惹來的禍端。

即便當年仲子游與肅王之事滿京皆知，可如今兩人這身份，卻是萬萬不能再提的了。

此處人多嘴雜，世家公子姐兒們雖沒膽量跨進院子來，卻也都沒迴避的意思，虞曼青冷眼掃視過去，這才鳥作獸散，一時沒了人影。

虞曼青深吸一口氣，壓了火，這才低頭壓了嗓子問孟謙，「可能行走，我們一同回府，再替你尋醫官！」

還未待孟謙回復，那戚遠已近身過來，離得一臂遠，笑容恰到，「孟公子既是扭了腳，總不好再多走的，奴這就去稟了殿中兩位郎君，尋個乾淨的屋子落了腳，正好也省的醫官娘子少走了步子，替兩位公子一同醫看了！」m.

虞曼青不語，只抬眼看向孟謙。

以她身份，長留這承和殿，與禮不符，可若將孟謙一人留在此處，她也是萬萬不願的。

她將他帶入這皇宮，必是要時時看顧，才能放心的下。

孟謙也不是那等無知單純閨閣公子，即便他沖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念想，可後宮從來就不是個風平浪靜的地兒，他費盡心思，萬千掙扎，才有勇氣走到了她的身邊。

他，輕易不能錯，更不想給她帶來無端的麻煩！

戚遠見兩人脈脈相望，再不願做那棒打鴛鴦的劊子手，形勢所迫之下，也只得耐著性子相勸，「今日這桃花宴本就是借著殿下之光，園子里好多青年才俊都等著拜會殿下您，若您實在放心不下孟公子，奴親自陪守著等醫官過來，倘若並無大礙，奴一準將公子送還回您的身邊！」

話雖是說與虞曼青聽，雙眼卻直直看向孟謙，眉頭輕皺，情緒紛雜，偶有懇求。

孟謙心一軟，拉了拉虞曼青衣袖，虞曼青立時便明白他意思，卻沒由他心意，「御花園西北角也有個亭子，雖不如一覽亭攬盡風光，但從這門進去也不過百來步，我先送你進去安置，再去請醫官也不遲！」說罷，也不得他應許，彎腰便將他抱起。

孟謙「呀」了一聲，餘下便鴕鳥似的將整張臉埋入虞曼青頸窩，心下一時甜蜜，一時羞澀。

虞曼青全然顧不得眾人神色，小心翼翼護著，大步離去。

待眾人回過神來，兩人身影早已消失在門后。

戚遠看著仍側坐在地的容君，擠了笑上前，小心道，「奴扶小公子到側殿先坐著，醫官想必就快到了！」

容君似這才回過神來，恨恨道，「誰要你這老貨多管閑事！」

說罷一個翻身站起，全然顧不得衣擺上惹上的臟污，小跑著也追進了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