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不知所起
楊橙回到盛世年華,最高興的莫過於人心惶惶的小金魚一行人。只是他吃了些苦頭,外表看上去有失以往雅緻,大概交代了一些事便離開,沒有個把星期大概是不會來了。夏夜之沒有多嘴提羅莎莎那一筆,倒是楊橙半夜回到家見羅莎莎和兩男兩女四仰八叉地醉倒在客廳心情一下子跌入低谷了,羅莎莎是趙炫江送給楊橙開苞的,就算是商品也有個售後服務,所以見到這一幕,趙炫江接了一盆涼水當頭澆下,羅莎莎半醉半醒地似乎還沉寂在昨夜放縱的情緒里,一個勁的發嗲道不脫衣服了,再脫就沒了。幾人都從楊橙青腫的眼神里看到了失望和神傷。楊橙阻止了趙炫江進一步發作,也沒管羅莎莎,進了偏廳,對趙炫江道你去我書房拿點茶泡一壺。趙炫江自出生以來沒伺候過別人,但是對楊橙例外,他也是精明人,大概明白楊橙有什麼話跟夏夜之說,趕緊出去了。楊橙這時候終於露出疲態,握著拳頭的兩隻手不住顫抖,強忍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縱然這幾年兩面三刀慣了,表面功夫早練就的行雲流水,但那顆心卻在今年一連串事情中感覺到深深疲憊,他能對誰說,唯一的紅顏?就那個不顧他死活逍遙快樂的羅校花?楊橙感覺到心如刀割,男人就是這樣,一旦傷了,心也就涼了。片刻,擦乾眼淚,楊橙從椅子里撐起身子,雙膝一彎,跪在夏夜之身前。
「我這一輩子委屈過。蠻橫過,當過狗,也當過爺,陽奉陰違的事做了多少連我自己也不記得了。但從來沒有一次從沒有一個人讓我覺得這麼坦然能將謝謝兩字以我這張即將腐爛的軀殼裡裝著的齷齪靈魂說出。」楊橙忽然泣不成聲,怎麼也想不到在最為難連趙炫翼也靠不到的時候又是夏夜之這個不陌生卻沒多少交情的人救了他,他不知道費了多大勁,聽趙炫江嘀咕說這次夏夜之請了東江黑道老大龍假和天鼎國際董事長周嘯天幫忙。這都是人情,憑他想用也用不起的人情。楊橙很清楚夏夜之什麼人,他不愛欠人情,要讓夏夜之去欠別人人情需要什麼樣的代價換取呢?這是趙炫翼思量過,卻找不出答案的。楊橙自問比趙炫翼差太多。趙炫翼給不了的他又能給得了什麼?夏夜之幫他自然也不是為了回報,他唯一為夏夜之做的事就是畢業時讓秦嬈成為優秀生代表好留校,可那又算什麼事呢,那本該屬於品學兼優的人而不是像羅莎莎這種靠關係的人。
「男兒膝下有黃金。上跪天,下跪地,中間跪父母,你我朋友,你此舉多餘!」
楊橙仰望著夏夜之。心旌搖搖,卻發覺他的眼神似乎望著很遠很遠的地方,他並不知道夏夜之也在思索,思索前世今生每一個幫助過他的人。甚至那些為他而失去生命的人,他能坦然說謝謝還是就如楊橙一樣跪在他們面前?
「你要感謝就感謝她吧!」夏夜之將身後的蘇夏拉過來。「這次她真是幫了大忙!」
楊橙點點頭,仰望這個眉目如畫的女孩子——蘇夏。早在幾年前趙炫江留學回來就提及過的名字,那個曾經被一幫小太保太子們瘋狂追求的,在被護花使者狂扁后依然褒揚的女子就這樣站在面前,站在夏夜之身邊,沒有羅莎莎的奢華泄地,卻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深厚,就如她在琴鍵上的造詣一般。
楊橙知道自己走神了,這是任何一個有著小資情調文雅內心的男人嚮往的伴侶。有的美女適合做紅顏,有的美女適合做情人,楊橙懂女人,一眼而過,便瞭然於心,蘇夏就是每個成功男人願意將戒指牢牢套在她無名指上的那個適合做妻子的人。安穩而聰慧,不會拘泥於小節又善解人意,一顰一笑,溫言淺語,甚至遞給自己一張紙巾的舉動,都透露著她溫情,她的個性不會傷害到別人,這恐怕就是溫柔兩字最好的詮釋。
「今後有什麼能幫到你的,儘管說,當然盛世年華永遠為你和你的朋友而免費!」楊橙赧然道,發現有一些小小的緊張,那是怕自己的紙醉金迷玷污到她純潔的靈魂。
在離開之前,夏夜之問了楊橙這次劫難收穫到的信息,楊橙回答只有四個字,來頭很大。自始至終,楊橙沒有發現夏夜之失明的事,夏夜之也沒有說,倒是楊橙送他們出小院時,發覺蘇夏握著夏夜之的手臂心中感慨不已,忍不住對夏夜之道了句真心話——這麼好的姑娘,錯過實在枉赴此生。
蘇夏本來要將夏夜之送回住處,但夏夜之執意要回原來住處取東西,於是回到福利院已經天微微亮,李林林凶神惡煞地站在門口,抱著胸,鼻孔里煙霧繚繞。上來就給了蘇夏一記爆栗,口不擇言道,這地方不方便,非得跑出去開房?見蘇夏大窘,李林林撇撇嘴道,我是給你打預防針,省下你涉世不深步入那些個羊入虎口的圈套……喂,死丫頭,我跟你說話呢,你去哪……哎呀,好吧好吧,我不管你還不行?但是你做之前要做好保護措施,未婚先孕可不好!
夏夜之要不是感覺到疲憊,真想撕爛他那張臭嘴,當時追秦嬈時,這貨也不知道說了多少自己的壞話。
蘇夏早晨有課,熬了一夜肯定沒有精神,夏夜之不放心她一個人開車回去,這下李林林來了正好。車開前,夏夜之靈敏的耳朵捕捉到李林林鬼哭狼嚎的聲音——丫頭,你這是要給我斷子絕孫啊!
夏夜之莞爾,是不是美麗的女生生命里都會有一個大哥哥,不管是口不擇言,還是凶神惡煞,他心中是為你好,哪怕你不解風情。哪怕你乖張多變,他都不會離棄,反而越來越對你好,生怕你如風箏。飛翔的太高而掙斷了線,但手中的線越是拽的緊,風箏越是飛的高,於是終究有一天當風箏飛出的他的視線,他也會淡出你的生活,只在寂寞的流年裡珍藏著這段彌足珍貴的回憶。
「人都已經走遠了,您還站在這裡啊?」身後范德的聲音響起,帶著些許醋意。「交待我的事我都辦好了,我按您吩咐見到了林語雪!」
「她沒事吧?」
「沒事,她問起您的時候我說您去辦點事,要一段時間才能回東江呢!」范德搔了搔頭。
「還有呢!」
「其他人也沒大事。但是短時間大概都不會出現了,我在咖啡館,報了您的名字,老闆娘請我喝了最好的咖啡。」
「還有呢!」
「沒了!」范德又搔了搔頭。
「我問的是林語雪!她……不要緊吧?」
「她受傷了,但是不重。她讓我告訴你她要去三亞半個月,散散心,」范德插著口袋,聳聳肩道。「該說的我說了,不該說的我也說了。這下您該履行承諾了吧!」
范德看到夏夜之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深藍色絲絨匣子,借著朦朧的晨光。可以看到裡面靜靜地躺著一對精美絕倫的耳墜,恐怕在世上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范德太熟悉不過,「這對耳墜是潘神大人送給霓藍的。霓藍珍如生命,幾乎從來沒摘掉。」
范德睜著眼睛,咽了幾口唾沫,艱難道:「她,她……不會受,受傷了吧?」
這個受傷背後的涵義讓他有些顫抖,他不敢繼續往下想。
夏夜之將匣子合上,細長的指尖摩挲著那柔軟的絲絨,一如經年輕撫過她柔順的頭髮,隨著一個弧度劃過,匣子落在范德的手中,夏夜之微笑道:「她走了,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去哪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潘神的行蹤向來隱秘,當年叛出基紐,z先生盡遣高手追蹤,至今仍無所獲,若他真的要消失,恐怕就連帝王迦納也找不到他。」
「這個重色輕友的女人,真是可惡,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跟人私奔了,雖然對方是潘神大人,可是作為一個女孩來說起碼的含蓄還是要有的!基紐學堂鐵律森嚴,笨女人無故失蹤,萬一z先生怪罪下來怎麼辦……不過,以潘神大人的謹慎和傳說中的行事作風,保護霓藍周全應該不成問題……哎,說來說去還真是一個令人放心不下的女人啊!既然走了那就祝您此生幸福。」
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即使說的大多是埋怨的話,可聽得出范德言語之間透露的完全是一種欣慰。
「這裡還有一份禮物,」進了房間,夏夜之掀起枕頭,將那本海倫凱樂的名作交還給范德,范德翻了翻白眼,「這好象本來就是女人留給我的吧!」
「這本書是當年潘神交給霓藍的,她一直很謹慎保管,因為裡面有一張無限期的銀行支票。你是她唯一的弟子,她這一走天涯海角,不知何時再見,所以托我將這個秘密告訴你!」
范德臉上的表情豐富多彩,基紐學堂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權利過衣食無憂的奢侈生活,除了僅有的高層幕僚外,其他成員並不富裕,范德意外收穫一筆巨額財富很是欣喜。當然也很驚訝,驚訝夏夜之居然能保持君子之心。
前世的潘神是一個很直白的人,很少顧及別人如何去想去看,因為站在那樣予取予求的高度,心境已然超脫出小情小愛,但是這一世的夏夜之缺失了潘神半個靈魂,不再刻薄陰森,更懂得了溫情之於人生之於苦難的意義。正如蘇夏說的,其實他們只是黑暗中尋找迷宮出口的孩子,如果有能力點亮一盞燈就不要輕易熄滅一盞燈。
晨風從臉上撫過,微微漸涼,夏夜之按了按范德肩頭,「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你還想回基紐么?」
范德頹然一嘆,「霓藍不在了,除了給潘神大人看家,我回去還能做什麼?」
「如果你不想回去了,可以留在這裡!」
「哇,那太好了。您真是一位和善友好的兄長,我決定遵從您的意見了,正好可以守著我高貴的蘇夏了!」
夏夜之笑笑,道:「為什麼說她是高貴呢?」
范德腦海里勾畫出一個輪廓。高挑纖瘦,柔順及肩的短髮以及簡單的卡子,明眸皓齒,眉若遠黛,格子襯衫和針織線衣,以及緊腿牛仔褲牛皮小靴子,這個清麗的大學校花的骨子裡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似隱似現,總會被她溫文爾雅的笑意和動人的輕言淺語所掩蓋。讓人不易察覺,范德天生有一種超凡的識人本領,第一眼見到蘇夏就感覺出來,他看了看夏夜之貌似不經意的笑。背著雙手感嘆道:「您的眼睛看不見,所以當然不知道了!一個人高貴不高貴不是看她的穿著打扮是否高貴,那是從靈魂深處透射出的味道,您要相信我,蘇夏這個女孩子是一顆被埋沒的明珠。總有一天,她一定會迸射出足以令世界黯淡的璀璨光芒!如果現在不抓住,以後怕就難了!」
「但願如你所願,那麼我可要擦亮我的眼睛。等待著瞻仰女神的那日咯!」
―――――――――――
楓園小區迎來了多日雨後的第一個清晨,涼風習習。一襲單薄倩影披著毯子靜靜站在窗前,任晨曦親吻著鼻尖。彷彿有一種終年積雪即將消逝的聖潔。
語雪關掉了循環了好多遍的那首,這是葉月依織24歲時在乞力馬扎羅山錄製的,正是因為這首隨心感慨,被時代雜誌評為了「乞力馬扎羅最後之雪」,不知怎麼語雪聽到這首歌就像是感覺唱給自己的。進入冬天,生命也像是進入了一個寒冬,以前她不怎麼害怕過冬天,但是這個冬天特別擔心,以至於天亮前她就站在窗前,等待著第一縷晨曦,身體的疲倦不時提醒著她所剩的時間不多了,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下一個冬天。
他的私人醫生給她的時間是十一個月。
語雪走到桌旁,憐愛地撫摸著鉛筆和橡皮糾葛過的圖紙,臉上浮現出淡淡笑意,她不會笑,特別是發自真心的笑,所以笑起來有些驚心動魄,連從卧室走出來的沐風也不由怔了怔。
「來,讓我檢查一下傷口!」
語雪也小小驚了下,不過自從經歷了那場戰爭,她已經釋然,無論對沐風,還是對夏夜之。
「不要緊了,傷口沒有感染的跡象就不要緊,不疼了吧!」沐風自己也不知道這輩子是否說過如此柔和的話,即便是對凌榛的女兒,自己的親侄女,也是世上唯一的血親也沒有這樣特殊的感情,見語雪搖搖頭,沐風舒了口氣,「傻丫頭,好好的,怎麼想起拔牙了?那顆牙在我看來絲毫不影響美觀,你依舊是漂亮的令人羨慕的小雪!」
語雪含笑著搖了搖頭,拉著沐風的手坐下來,道:「沐姨,我還想聽你講故事!」
這次輪到沐風搖頭了。
「昨天我們講到哪裡了?」
「陰影大名錄!」語雪提醒道,「沐姨排名前三哦!」
「不是講完了陰影大名錄了么?怎麼還講?」沐風睨了一眼語雪,語雪臉微紅,卻明顯地緊,輕輕咳了聲,道:「還沒講到夏夜之呢!我想聽他的故事!」
「原來前面的都不想聽啊,虧我費心把每個人物細說了一遍你都沒上心!你想聽他的故事問他好了!」
貌似是生氣,但語雪知道這個快可以做自己奶奶的女人是逗自己,於是小小地撒了個嬌,道:「我想多了解他一點,那麼我的腦海里就會有一個真實的他!」
沐風嘆了口氣:「陰影大名錄上並沒有夏夜之這個人,所以關於他的前塵往事我無法講給你,但是從他展現出來的能力來看,絕不是英雄出少年這麼簡單。這和你畫圖一個道理,就算你天資卓越,有大師級的設計理念,但是你的經驗是不可能與生俱來的,同理,他的戰鬥經驗告訴我他絕對是一個頂級高手,有可能出身於一貫行事低調隱秘的秘結修會。如果是這個就可以解釋通。如果不是,那麼他的身份就不該超出陰影大名錄前十位,具體是誰我不清楚,所以不會亂說。不過無論他是誰,來自哪裡,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哪點?」
「年紀!」
沐風想起在風雅小築為夏夜之算命相,卻卜不出來,有一股龐大到無以復加的無形之力在這麼做,他不願把這些告訴語雪,因為之於她,陰影就是一個故事,僅此而已,她離開的那天,也會帶走故事。
「他可能是一個年紀比我還要大的男人通過某種方式改變了原來的面貌,也可能是一個走在風口浪尖的可怕人物,你不怕么?」
「有一點!」
沐風撫摸著語雪微卷的長發,「他喜歡你么,傻孩子?」
「也許喜歡,也許……不喜歡,但我知道我喜歡他,就足夠了!」
沐風似乎又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經那個自己,當時不聽師父勸阻,一心繫在那奪目耀眼的帝王迦納身上,可結果呢,苦守一生,徒讓青春白白溜走,沐風不想讓她的經歷再一次出現在這個可憐的女孩身上,便道:「真是糊塗!以你的條件,什麼樣的好男人你選不上,偏選他!你了解陰影么,了解他么?你到底喜歡他什麼?」
「春天的時候我爬泰山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他,我記得我上大學那時曾對自己許諾,我會嫁給一個和我爬山的人!也許是自己和自己賭氣,後來在古鎮,我讓他冒充我的男朋友來騙喜歡我的男人,再後來撞球廳,在遊樂場,在困難時,我與他的交情並不深,卻好似綿延了好多年,直到有一天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我問,林語雪,你是不是因為快要死了,所以寂寞了想找一個寄託,可是回憶種種,我也不知情之所起,有點不服氣!我從不為任何人的目光言語所左右,然而,對他,卻始終控制不了執拗的心……」語雪從蜷縮的沙發里坐起,這時陽光落在了桌上,照亮了那一張明暗交織的設計圖,語雪將頭髮紮起,小小伸了個懶腰,凝脂如白玉的指尖拈起鉛筆,整個人慢慢地消失在光影中,沐風眼中含淚,靜靜地離開了書房,心中想到卻是那天語雪的話——我要抓緊時間,在下一個冬天來臨前送給他一份禮物,一份在我走後能讓他偶爾會想起我的禮物。
感謝松鼠和支持的朋友們,最近挺多事,對不住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