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陰差陽錯
慢慢地,那股幾乎要將她淹沒的委屈與絕望的浪潮退去,淚水也慢慢地止住。哭什麼呢?哭除了能是脆弱的表現,還能有什麼用呢?
老闆肥碩的身子扭動著,揮動著手叫道:「看什麼看?都不用幹活了嗎?幹活去,誰要是敢偷懶,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客人看到還以為我虧待了你們呢。告訴你們,我這裡可不養那些光會掉淚不幹活的人。現在工作可不好找,我要什麼樣的人沒有……」
同事同情地看了她兩眼,然後走了進去,接著剛才的動作。所有人都知道老闆是故意的,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他們都是沒技術沒學歷沒背景的人,又是來自外地,除了在飯店裡洗碗端盤子,還能幹什麼?雖然工資極低,但好歹能夠租一個小房間,能夠吃上一口飯。對被老闆欺負的同事,他們除了給與同情的眼光,就再也給不了別的任何東西。活著不容易,他們也別無選擇。
盛妖兩把擦掉淚水,看著老闆那油光滿面的臉,還有故作姿態的動作,很想就這樣大吼一聲我不幹了,然後給她一巴掌。可是她不可以啊,她還有安安要養活,還要給媽媽和妹妹寄錢……她沒有任性的條件啊,所以,忍著吧。生活的無奈既然無法反抗,那就看開一點,看開一點,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進去脫下衣服,將它在水裡飛快地淘了兩下,然後拿袋子裝了起來。抱著袋子找了一個髒兮兮的角落,將袋子塞在那些雜物背後。多看了好幾眼,這才有點安心地跑出去幹活。回去好好地洗一洗,應該沒事的吧?
老闆的住房在樓上,那裡有熱水器,但那地方哪裡是她能夠進去的!她只能到衛生間里,用冷水將頭髮沖洗乾淨,再擦一擦從脖子流進去的贓物髒水,再重新套上衣服。衣服早已經濕了,搭在身上又冷又難受,可是她顧不了那麼多,她再不出去,老闆又要找理由扣錢降工資了。
同樣是洗菜,同樣是冷風冷水,暖暖的心情卻像暖暖的衣服一樣被潑濕了,很冷很冷。手泡在冷水裡,濕了的衣衫經寒風一吹,寒冷直滲透到骨子裡,凍得直打顫。兩排牙齒像是看彼此不順眼,不客氣地打起架來,無休止。幸好褲子和鞋子還是乾的,否則她一定會凍得暈過去。
隨著那一堆一堆的菜和臟碗碟慢慢地變少,盛妖的手已經完全沒了感覺,只是機械地動著。有時候不得不用力地轉身拿碗放菜,希望劇烈地動作能夠讓冰冷的身子感受到一點點的暖意,但好像沒什麼作用。那濕了的衣服貼著身子,冰冷一片,她已經感覺不到它到底是乾的還是濕的。只知道每當一陣風吹來,她就覺得自己要被吹得暈過去了。
很快,店裡就有了客人。盛妖暗暗地慶幸起來,雖然會轉得像陀螺卻還是要被老闆罵,但至少忙碌著會暖和一點。每當端菜上桌的時候,都是她在寒冬里最幸福的時刻。周圍人比較多,雖然沒有暖氣,店裡卻似乎暖和了很多。
可是,到快下班的時候,盛妖還是敏感地發現,自己可能感冒了。喉嚨已經變得乾渴,聲音嘶啞,還不斷地打噴嚏。老闆嫌棄地瞪了她兩眼,說讓她回去買個口罩,明天帶著口罩上班。她只是點頭,咬著嘴唇轉身進了洗手間旁邊的黑暗地帶。
不敢置信地挪開最外面的東西,手又不敢置信地在黑黑的地方亂摸一通。還是沒有?怎麼會呢?她明明放在這裡的。不死心地,一件一件地將那些雜物搬開,想要找到她費盡心思藏起來的東西。
「盛妖,你在找什麼嗎?」跟她上一個班次,正要走出去的同事問道。
「衣服,我的衣服呢?我明明放在這裡的,我的衣服呢?」盛妖沒有回頭,只是不斷地搬開那些東西,心裡已經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卻還是不願意相信。那麼貴的衣服,她賠不起啊!死死地咬住嘴唇,卻還是忍不住湧上來的淚水。
「你換下來的衣服?你放在這裡?」同事也關心地跑過來,跟她一起找。兩個人心裡都有些明白,衣服恐怕早就被人拿走了。而哪個人是誰,傻子都想得到,卻都沒有勇氣說出來。
所有的東西被搬開的一刻,盛妖虛軟地蹲在雜亂中間,忍不住淚水滴落。地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些垃圾,還有一些四處爬動的蟲子。「怎麼會不見了?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
「盛妖,你別這樣。你……」
「幹什麼呢?幹什麼呢?都下班了,還不趕緊滾出去,蹲在這裡幹什麼?哎喲,還把好好的東西弄得一團糟,你這是想搗亂不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老闆已經叉著比水桶恐怖得多的腰,凶神惡煞地瞪著他們。
盛妖緩緩地站起來,然後啪一聲在她面前跪下,扯住了老闆的褲腿。「老闆,你把衣服還給我吧?老闆,我求求你了!如果我不能把衣服還給我朋友,那我……」
老闆一把拍掉她的手,厭惡地退後一步。「拿開你的臟手,把我的衣服都弄髒了。還有,誰拿你的衣服了?你可別冤枉人,我用得著拿你的衣服?也不看看你那破布一樣的衣服,扔給乞丐不稀罕呢。現在就給我滾出去,別妨礙大家工作,否則你明天就不用上班了。」
「老闆!」盛妖以雙膝為腿腳,跨前一步,懇求地看著她。「老闆,你把衣服還給我吧?我求你了……」
「哼!」老闆那如裝過油的臉盆一樣的臉霎時間變得很難看,像蘿蔔一樣的手指指著盛妖的鼻子。「你再胡說八道,冤枉我偷了你的衣服,看我不讓人把你扔出去。到時候,你的工作和押金就用來犒勞警察大哥的跑腿功夫。至於這份工作,你也不用幹下去了。」
「老闆……」盛妖還想說話,卻被同事一把拉了起來,拖著出了飯店。走出好一段路,兩人才停下來。
「盛妖,別難過了。丟了就丟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老闆那份人,她拿走了的東西是不可能再拿回來的,只有認倒霉。而且你要是跟她對上了,吃虧的還是你。就像她說的,你之前的工資和押金別想要回來,工作也會丟了。別哭了,也別想了。快走吧,要不你的另一份工作又遲到了。」
盛妖被推著走了幾步,腿就像往常一樣找到了機械移動的節奏。腦子裡,空白一片。心頭,只有黑暗和冰冷。
……
祈暗玦心急地將從小到大的玩伴龍耘拉出了教室。「小耘,我外公突然得了急病,我現在就要去美國,飛機就要起飛了。我跟你說,我剛剛看上了一個女孩子,她在日光森林咖啡館工作。你替我每天去接她下班,一定要安全將她送回家。不管她要什麼,都要給她,知道嗎?拜託你了,我先走了。」
「喂,她叫什麼名字?」龍龍耘看著跑遠的身子急忙喊道。他還沒說那個女孩子叫什麼名字,他怎麼找啊?難道他跑到人家的店裡,問這裡有哪個女孩子被祈暗玦看上了啊?
遠遠地傳來祈暗玦模糊的回答。「盛妖!」
「盛瑤?」應該是這個名字吧?龍耘皺皺眉頭,繼而抓抓腦袋重新回教室上課。反正這傢伙每次看上人家,也就三分鐘的熱度。所以,他也不用這麼費心。只是,不知道這傢伙這次又看上了什麼貨色。
一個音調的錯誤,錯扯出了這許多的糾纏。當真是,天意弄人。
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