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二節 分析
「我當時腦子暈暈的,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就指著我家的房門,整個人靠在牆上喘氣。老龐推開門進去看了,當時就嚇得大叫起來。他這一喊,周圍鄰居都出來了,然後打電話叫救護車,把我們送到醫院。」
田永明第一次遇到這種案子,心情急迫,沒經過思考就直接問:「後來呢?」
曹忠疲憊地閉上雙眼:「後來……我在車上就暈過去了,什麼都不知道啊!」
虎平濤伸手扯了一下田永明的衣服,隨後從凳子上站起,示意他跟著自己走出病房。
來到外面,虎平濤低聲埋怨:「後面的事情曹忠不可能知道啊!就他現在狀況,食物中毒,洗胃,緊接著又是搶救,換了誰都熬不住啊!他能告訴我們這些情況已經很不錯了,就算要了解情況,後續的方面只能找醫院。」
這麼一說田永明也醒悟過來。他苦笑著搖搖頭,解釋:「我這不是心慌心亂嘛,就沒往深處想。我就只想著曹忠應該知道大部分情況,這才……」
虎平濤將其打斷:「這樣吧!你在醫院守著,如果曹忠的老婆、女兒醒了,就問問她們,看看兩邊說的能不能對上。」
田永明點點頭,問:「你要去批發市場那邊?」
虎平濤「嗯」了一聲:「我去現場看看,說不定能找到點兒線索。」
……
人命關天,誰都不敢大意。
市場方很配合,專門將案發區域封閉。田永明之前帶人過來的時候,已經拉起了警戒線。虎平濤帶著唐元趕到的時候,警戒線外面已經圍著幾十個人,都在看熱鬧,低聲發表各自的議論。
「聽說老曹一家五口全都死了。」
「不會吧!全死了?」
「我也是聽說的。好像是食物中毒。」
「老曹到底吃什麼了?」
「我怎麼知道?這個還是等警察公布消息吧!」
虎平濤走進屋內,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地上、桌子、椅子,甚至還有牆上的大片嘔吐物。
丁健身穿白大褂迎上來。他拉下口罩,對虎平濤說:「我這邊剛做完取樣,等會兒我要先走,回局裡做分析檢測。」
虎平濤點了下頭,抬手指著斜對面牆上一灘已經乾涸的嘔吐污漬,皺起眉頭問:「怎麼到處都是吐出來的東西?連牆上也有……這種情況正常嗎?」
丁健轉過身,沿著他指引的方向望去,回答:「嘔吐量是要看人的,再就是之前攝入的食物量。這個有多有少,如果是神經劇烈刺激引起的不適癥狀,在空腹狀態下只可能是液體。」
虎平濤對此頗有了解,問:「胃液?」
丁健點點頭:「俗話說「膽汁都嘔出來」,指的就是胃液。那玩意兒又酸又苦,所以有過那種經歷的人才說是膽汁。」
「吐在牆上的情況還是有的。以前我也辦過幾個食物中毒的案子,有逼著人喝敵敵畏的,還有在飯菜里下藥的。尤其是敵敵畏,那玩意兒別說是喝了,就連湊近了聞聞那股味都覺得難受,嗅覺神經的阻斷和抗拒感覺非常嚴重。當時的受害人只喝了一口就開始嘔吐,後來……」
「等等,你等一下。」虎平濤不解地問:「既然聞著就想吐,為什麼還要喝?」
丁健解釋:「我都說了受害人是被迫喝的。那是十多年前,我剛進局裡遇到的案子。兩邊爭家產,兩邊都想把對方弄死,結果有個倒霉蛋被抓住,被兩個人強扭著脖子灌農藥,結果被按住的那傢伙反應很強烈,一直吐,敵敵畏一點兒也灌不進去。後來那幫人急了,乾脆用鐵絲把受害人活活勒死。」
虎平濤依稀記得好像看過這案子的材料。他的思緒隨即回到曹家五口食物中毒的方面來。
無論地上、桌子、椅子還是牆壁,所有嘔吐物里都可以看到肉末和暗綠色的韭菜,以及黏糊糊灰白色尚未消化的麵糰。
丁健指著腳下距離最近的一灘嘔吐物:「你看,全是餃子。」
虎平濤微微點頭:「我剛從醫院過來,曹忠……就是這家的一家之主,他已經醒了,說昨天晚上全家吃的就是餃子。」
丁健頗有些好奇地問:「這一家五口,兩個大人三個孩子,對照現場的嘔吐物,數量上應該沒問題。照這狀況分析,估計是包餃子的麵粉或者餡料沒整乾淨,這才出了問題。」
虎平濤壓低聲音嘆道:「這家人還是挺慘的,說起來那男的,曹忠,他自己也馬虎大意。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勁兒,老婆孩子吃了餃子也說是不舒服。如果曹忠當時機靈點兒,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或者報警,肯定還來得及搶救,他那倆孩子也能救回來。」
丁健一聽,揚起眉頭問:「倆孩子?你是說,死了兩個孩子?」
虎平濤悶悶不樂道:「一男一女,小的那個剛上幼兒園。這曹忠是個重男輕女的人,他大女兒叫曹招娣,二女兒叫曹攀娣,現在兒子死了……剛才在醫院問話的時候,我和田永明壓根兒不敢提孩子的事情,怕他接受不了。」
丁健神情頓時變得嚴肅起來。他平時喜歡開玩笑,但這種事得分場合。死者為大,而且曹家一下子沒了兩個人,如果再用這種慘劇開玩笑,就真正是不像話了。
「這案子是該好好查清楚。」以前沒結婚的時候,丁健對很多事情都覺得無所謂。自從有了尹麗,他想法也變了:「如果是故意投毒……兩個孩子……投毒的那個人,真正該殺!」
最後兩句話,他說得咬牙切齒。
虎平濤對此頗為理解:「樣本收集完了你就趕緊回局裡,儘快把分析報告做出來。」
丁健點了下頭,神情忽然變得有些遲疑。
「那個……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說一下。」丁健指著地上半凝固的嘔吐物,壓低聲音:「我干證物檢測這行十多年了,有些東西用不著儀器,光是用眼睛看看就能知道大概。」
「我仔細看了一下這屋子裡的吐出來的東西,無論韭菜還是肉末的顏色,好像沒有涉毒物質。」
虎平濤頓時怔住了。
丁健這人平時嘻嘻哈哈,可是對工作那絕對沒得說,絕對當得起「認真負責」四個字。
「你確定?」他疑惑地問。
「只是目測。」丁健認真地回答:「當然,具體情況還要看回去以後的檢驗結果。一切以報告數據為準。我只是提前給你打個預防針,畢竟你是隊長,這案子歸你負責。我說的這些應該對你有幫助,查案方向別歪了就行。」
虎平濤點了下頭:「對了,曹忠說,昨天晚上的餃子沒有吃完,你看看剩下的那些,還有冰箱里的食物,最好都做個樣本檢測。」
丁健白了他一眼:「這種事還用你說?你以為胖爺我這麼多年法醫是白乾的?」
虎平濤笑著抬腿用膝蓋給了他屁股上一下:「行了,趕緊滾吧!我還等著你的檢測報告呢!」
……
戴著手套,虎平濤仔細勘察現場。
半個多鐘頭過去了,這間屋子裡裡外外被他看了個遍。
唐元走到旁邊,用肩膀輕輕碰了他一下:「頭兒,我估計這案子的起因是曹忠他老婆。」
虎平濤明白他話里的意思:「怎麼,你也覺得是食物中毒?」
唐元點頭道:「這不明擺著嘛!門窗完好,鎖扣沒有撬動過的跡象。家裡的東西歸置也很整齊,沒有翻動過。」
「再就是醫院那邊的初檢報告已經出來了:曹忠及其家人身上沒有受傷,這就排除了外人進屋搶劫的可能。」
虎平濤「唔」了一聲:「接著說。」
唐元繼續道:「我問過附近的人,曹忠平時在店裡守著做生意,家裡做飯、打掃衛生、洗衣服什麼的都是他老婆在弄。換句話說,每天吃什麼,具體吃什麼菜,都是曹忠老婆說了算。」
虎平濤輕輕笑了一下:「你說的這些我也注意到了。我的看法和你一樣:大概率可以排除是外人作案,但不能掉以輕心,畢竟這案子還是有些古怪的。」
唐元好奇地問:「你指的是什麼?」
虎平濤將視線落在遍布室內的嘔吐物上,淡淡地說:「我和丁健之前就這東西探討了一下,我們都覺得嘔吐量實在太多了。」
「之前在醫院的時候,曹忠說的有幾句話我不知道你有沒留意。他說家裡有三個孩子,都挺能吃的。」
唐元回憶了一下,點點頭:「沒錯,這是他的原話。」
虎平濤繼續道:「俗話說得好,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曹忠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雖說兒子年齡小,但還是挺能吃的。曹忠平時做生意也不容易,花椒這玩意兒季節性很強,一年到頭,其實曹忠賺的錢不算多。」
說著,虎平濤繞開地面上的嘔吐物,走進內屋,邊走邊說:「就這麼大點兒地方,總共也就十來個平米,裡面一張高低床,下面睡著曹忠的兩個女兒,上面睡他兒子。中間隔著一張布簾,曹忠夫妻倆睡外面這張床。稍微有點兒動靜就能互相聽見,我估計曹忠平時跟他老婆過夫妻生活都得等到夜深人靜,孩子都睡熟了才行。」
「這裡雖說是批發市場,可旁邊就有好幾個居民小區,而且不是新樓盤,都是以前各個單位的老房子、舊房子。租金也很便宜,六、七十平米的房子,每月也就一千、三四的樣子。對於做生意的人來說,在這附近租套房子,真正是便宜又實惠。」
唐元一聽就懂,贊同地說:「曹忠在市場里的這個店面很小,他的貨都是租公共倉庫。就按照頭兒你說的,要是在附近租房,現在他們住的這間房就能騰出來做倉庫用,還挺省事兒,用不著來回跑。」
虎平濤道:「所以我才說曹忠這個店沒賺到多少錢,頂多就是養家糊口。」
唐元似乎有些明悟:「頭兒,你的意思是……」
虎平濤轉過身,指著擺在外面餐桌上的那碗餃子,認真地說:「之前在醫院,曹忠說的很多話其實都挺有意思。就說這餃子吧!其實曹忠夫妻平時做飯都很簡單,頂多一葷一素,而且他們是南方人,對餃子沒有特殊愛好。昨天如果不是曹忠的小兒子嚷嚷著要吃,他老婆也不會去菜市場買肉回來和面。」
唐元點點頭:「也就是說,曹忠家裡平時很少吃餃子。」
虎平濤笑道:「你順著這方面繼續想,既然平時很少吃,甚至一年到頭都不一定能吃上一次,要換了是你,就算孩子要吃,你會怎麼做?」
「我圖方便肯定去外面買啊!」唐元想也不想就張口回答:「買肉買菜回來自己包……這個實在太麻煩了。」
虎平濤又問:「你會不會包餃子?」
唐元回答:「會是會,可我包的不好。」
「為什麼?」虎平濤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因為平時吃的少啊!」唐元回答:「就我這點兒包餃子的技術,還是跟著我爸學的。對了,你還別說,我爸是河北人,做麵食特別地道,能用擀麵杖同時擀兩張皮。我爸經常自誇,說他一個人擀麵皮,能供得上五個人包餃子。」
虎平濤笑而不語,帶著唐元轉身來到外面,戴著手套,指著擺在餐桌上那碗沒吃完的餃子:「你仔細看看這個,覺得有什麼問題?」
唐元湊到近處,仔細端詳。
桌上總共有兩碗餃子。丁健帶走了一碗,又從另一碗里隨機拿了幾個作為樣本,帶回局裡進行檢測。
白瓷碗很大,比小吃店裡裝麵條的大碗闊出將近一倍。與其說是碗,不如說是小點兒的盆。
碗里還剩下幾十個餃子,從昨晚放到現在,早已變得冷硬。
唐元沒有伸手觸摸,就這麼凝神看著。
「這包餃子的技術很一般啊!」良久,他指著餃子發表評論:「單說賣相吧,實在很糟糕,根本沒有餃子模樣,瞧著就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