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節 劉小娥
「謝謝!」這是劉小娥第二次道謝。
僅這一點,就能看出她與曹忠之間存在著巨大差別。
一個知書達理,彬彬有禮。
一個貌似忠厚,實則性子粗野。
劉小娥非常謹慎,她屏息凝神,側著耳朵聽來自外面的動靜,直到確定聽不見走廊上的腳步聲,這才嘗嘗呼了口氣。
裡面聽不到外面的聲音,同樣的道理,只要控制說話音量,外面也是什麼都聽不見。
「既然你跟廖燕談過,那她應該告訴過你,在曹忠之前,我就結過一次婚。」她說話的聲音很輕。
虎平濤點了下頭:「廖燕說,你的第一個丈夫比你大很多。」
他沒用「前夫」這個詞。
按照曹忠和劉小娥身份證上的戶口所在地,分局這邊已經下文請求當地公安機關協助調查。相關信息很快就能傳過來,所以劉小娥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能得到驗證。
「前夫」和「第一個丈夫」之間,還是有區別的。
劉小娥顯然沒有察覺虎平濤問話中的潛在含義。她點點頭,臉上隨即浮起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那樁婚事是家裡人幫著辦的,我不喜歡那個人……一點兒也不喜歡。」
虎平濤問:「後來是你主動提出離婚?」
劉小娥依舊滿面愁容:「別說是離婚了,我根本就不願意嫁給他。可我那時候還小,胳膊扭不過大腿,家裡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爹說了算。我哭過,鬧過,甚至想過弄根繩子上弔死了算了。可我爸為了彩禮,直接把我捆起來,直接送到那個男人家裡。」
丁健聽到這裡,抬起頭,面露驚訝。
之前從廖燕那裡聽說這事兒的時候,虎平濤就猜測過劉小娥肯定有反抗。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劉小娥父親竟然用如此強硬的手段對付女兒。
「後來呢?」他冷靜地問。
劉小娥臉上掠過一絲慘笑:「他把我身上的衣服扒光,用鐵絲捆住我的手。我被他壓著,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第二天他又接著整我,用竹條打我,還用包穀棒子塞……我的下面,弄得我疼死了,全是血。」
虎平濤皺起眉頭:「你為什麼不報警?」
劉小娥目光獃滯:「他把門關上,不給我穿衣服,就這樣光著身子。每天做各種家務,還要餵豬喂牛。平時他下地幹活兒,就從外面把門鎖上。總共三把鎖,兩把是鐵的,一把是軟鎖,像鏈子的那種。他把我所有的衣服都藏起來,後來乾脆把他的也藏了。我沒有衣服穿,就算想跑也沒辦法。」
「時間長了,我也鬧不動了。」
「至於報警……這種事情村裡沒人管,只有鎮上才有派出所,要走十幾里山路。出嫁以後我爸和我男人一直防著我,怕我跑了,見天的盯著莪。」
「我爸甚至還給我男人出主意,說要不就打斷我一條腿,一方面是給我個教訓,一方面我瘸了就哪兒都去不成,只能呆在家裡,老老實實給他當媳婦。」
聽到這裡,丁健實在忍不住了:「這麼狠?你確定說這話的是你爹,不是你仇人?」
劉小娥抬手抹了一下眼淚:「你不明白,在我爹眼裡,只有錢最重要。他必須把我嫁出去才能換彩禮,然後用那些錢給我的兩個哥哥說媳婦。我爹一直說我嫁便宜了,三萬塊的彩禮,家裡還得添好多錢才能請媒人上門。」
虎平濤問:「你是被打怕了,所以被迫接受?」
「不接受也沒辦法啊!」劉小娥嘆了口氣:「廖燕應該跟你說過,我喜歡供銷社一男的吧?我當時的確對他動過心,但絕對不是所謂的愛情。我只是想借他的手離開家。畢竟他家裡有權有勢,如果我嫁給他,就能壓得住我爹。可我沒想到,他竟然……竟然被嚇成那樣……」
虎平濤微微皺了下眉頭,換了一個問題:「既然你第一個丈夫對你控制得很嚴,那你是怎麼跟他分開的?」
劉小娥回答:「他死了。」
不等虎平濤發問,劉小娥繼續道:「我嫁過去不到兩個月就懷孕了。其實我一點兒也不喜歡肚子里的孩子,可我沒辦法啊!他以前就是個老光棍,為了討媳婦才攢下那些錢。他那個人……不是我在背後說人壞話,他真的很變態。」
「他喜歡女人的東西,家裡藏著一大堆垃圾,我……唉,反正都這種時候了,我也不怕你們笑話。村裡的女人以前不興用衛生巾,來月事的時候,講究些的用騎馬帶子,不講究的就直接用草紙,上面墊一層草木灰。」
「他在柜子里藏著好幾條騎馬帶子,都是用過沒洗的那種。又臟又臭。我起初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後來發現他經常偷偷摸摸背著我打開柜子翻東西。我很好奇,覺得可能是他藏著的寶貝,或者是錢。有一次,我趁著他不在家,偷偷打開一看……差點兒沒把我噁心死,當場就吐了出來。」
「你能想象嗎,他一個五十好幾的老男人,對女人的事情居然比我還清楚。懷孕的時候,我自己都沒什麼感覺,還是他發現的。」
丁健越聽越覺得驚訝:「不是吧!他一男的,怎麼比你還敏感?」
劉小娥苦笑著解釋:「從嫁過去那天起,他就計算著我來月事的時間。那方面……他的需求很強烈,後來我才知道他做夢都想有個兒子傳宗接代。所以我第二個月沒有按時來例假,他第一反應就是我懷孕了。於是帶著我去鄉上的衛生所檢查,果然是這樣。」
虎平濤不置可否地問:「後來呢?」
劉小娥道:「後來……我就認命了。」
「有一說一,他這個人雖然性子粗野,可是知道我懷孕以後,態度一下子就變了。噓寒問暖的,很關心,很體貼。隔三差五的買肉回來做給我吃,還把家裡下蛋的雞接連殺了好幾隻燉湯。知道我喜歡吃酸的,隔三差五跑到鎮上買桔子。」
虎平濤道:「這樣看來,他對你不錯啊!」
劉小娥低著頭,看著眼前的那片白色被單:「他是第一個真正對我好的人……真的,就連我爹娘都沒這樣對我。」
「從我記事的時候,家裡就很窮。雖然家裡養著豬,可那是過年賣了要換錢的。種子、化肥、農藥都得花錢,一來一去,過年殺豬頂多就是吃點兒豬血和下水,而且還不一定能輪到我。」
虎平濤同情地點點頭:「村子里重男輕女,都這樣。」
劉小娥嘆道:「不怕你笑話,那些年……我是嫁給他以後才真正吃上了肉。我指的不是偶爾嘗嘗葷腥那種,而是大塊的紅燒肉、切片蒸出來的老腌肉,還有豬肝和豬腰子。」
「還有雞……以前在家裡,每次殺雞,我頂多就是喝點湯。有一次,我在煮湯的鍋底下撈到一小塊雞肉,那是我第一次吃,那個好滋味兒啊,直到現在我都忘不了。」
「上初中的時候,有時候肚子餓,我就想著以後有了錢,我要一次買兩隻雞,吃個夠。」
「他雖然又老又丑,可他對我是真的好。每次殺雞都是一整鍋的端了擺在我面前,直接把兩條雞腿撕了放我碗里。」
「他第一次這樣做的時候,把我嚇壞了。因為我聽說監獄里槍斃犯人的前一天,都要給犯人吃頓好的。想想剛嫁過來的時候,被他打成那樣,我以為他要弄死我,就故意燉了雞給我吃……我被嚇得動都不敢動,他看著也覺得奇怪,後來搞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我們倆都覺得挺尷尬,也挺好笑的。」
「他說,只要我跟他好好過日子,他以後再也不會動我一根手指頭。」
聽到這裡,虎平濤疑惑地問:「你真是這麼想的?」
之前從廖燕那裡了解到的情況與劉小娥現在說的這些差異很大。虎平濤很難判斷,這到底是不是劉小娥的真實想法?
劉小娥將吊著針水的左手放平,虛弱地笑了一下,嘆道:「就算不願意又能怎麼樣?初中畢業的時候,我做夢都想上大學。我一直把「知識改變命運」這句話當成座右銘。在那個家裡,我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我爹娘眼裡只有錢。如果我是男的也就罷了,他們多多少少會滿足我繼續上學的要求,甚至讓我出去打工。可我是女的……是女的啊!我從生下來的那天起,就註定了是嫁人要彩禮的命。」
「我之所以看上在供銷社上班的那個男人,就是想要藉助他那邊的力量改變這一切。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我也不會主動貼上去。」
「我也要名聲啊!你想想,一個年紀輕輕就跟男人有過那種關係的女人,這名聲傳出去就徹底爛掉了。再說我的情況跟別人不一樣。我……我實在是沒辦法啊!」
虎平濤態度很平靜,絲毫沒有被劉小娥的情緒感染:「廖艷說,你想要離開家鄉出去打工,是為了攢錢整容?」
「是的。」劉小娥仰起頭,毫不掩飾地承認:「其實我上學……就是上初中的時候,我的班主任老師就告訴我,面部五官是可以改變的。當然,手術可能出現後遺症,即便做了也不一定能有效果。但不管怎麼樣,這是改變我命運的方法之一。」
虎平濤在心中暗嘆,臉上卻沒有顯露出來:「整容得要一大筆錢。具體是按照手術項目收費的。像你這種情況,我保守估計,至少要十到十五萬。」
劉小娥淡淡地說:「那時候的我太單純了。再多的錢在我看來根本不是問題。只要能吃苦,我就敢拼一拼。哪怕是一百萬,我也要讓自己變得漂亮。」
她深深吸了口氣,強烈的情緒波動影響了邏輯思維。劉小娥用紅腫的雙眼瞪著虎平濤:「你能體會我當時的那種心情嗎?」
「能!」虎平濤回答得很直接。
「我不信!」劉小娥搖搖頭:「你永遠不會明白在村子里被人用另類眼光看著的那種感受。就因為我是女的,所以家裡一切都沒我的份兒。我那兩個哥哥每天不幹正事,好吃懶做,成天在村裡晃蕩,可我爹娘從不說他們一句。反倒是我,從小就幫著家裡幹活:割豬草、砍柴、去地里挖洋芋、給莊稼漚肥、挑水、洗衣裳、煮飯,伺候完家裡人吃飯,還要伺候豬和牛,還要餵雞……那時候我才五歲……我才五歲啊!」
丁健在旁邊聽著,執筆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他不是一個情緒化的人,也很少受外來的影響。大多數時候丁健都很冷靜,可自從與尹麗結了婚,老婆懷孕之後,他就變得越來越感性。
有些事情,必須親身經歷,才能感同身受。
丁健早早就開始為自己即將出世的孩子做準備。他提前開始跑幼兒園,想要給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甚至小學那邊也開始拉關係。看了太多的孩子,丁健現在也患上了大多數父母的通病————最見不得虐待孩子的行為。
「草塔嘛的!」丁健低聲罵了一句。
他知道劉小娥沒有撒謊。有太多的案例有類似情況。
五歲……
劉小娥邊哭邊說:「我給他們當牛做馬,可他們……是我的親生爹娘啊!」
「我真沒騙你們,在家裡真的是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啊!自從我嫁給老陳……他雖然五十好幾的人了,也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毛病,還喜歡偷著藏著女人用的物件,可我懷孕以後,他對我是真的好。」
「他給我做各種好吃的,買東西給我。他會用竹子編籮筐,順帶著編竹雞、青蛙之類的小玩具逗我開心。那段時間我真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我覺得老陳真的很不錯,雖然老了點兒,可我都已經嫁了,還能圖什麼呢?不就是圖男人對我好,安安生生過日子唄!」
虎平濤問:「老陳……他的全名是什麼?」
「陳有祿。」劉小娥回答。
虎平濤繼續問:「他後來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