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9章 不去輪迴

蓮花城外，大地停止了顫慄。一片狼藉中，戰鬥總算落下了帷幕。

長孫璇高挑的身材佇立在那裡，幾縷黑色的髮絲在空中飄舞，配合上那張精緻的面容，雪白的肌膚，她美得就像是一個地獄中的天使雕像。

「讓我回去，我想要...嘭！」

地上，那頭厲鬼艱難地伸出手，但不等話音結束，長孫璇就一腳踩爆了他的身軀。

魂飛魄散。

灰霧瀰漫而出。

「你解脫了，安息吧。」長孫璇蝴蝶般的眼睫毛下，那雙眼眸流露出了些許寒意，以及淡淡不為人知的憂傷。

她抬起玉手，修長的手指縈繞著靈魂灰霧。

自己可以吸收這份力量，但是，吸收了又有什麼用呢？

長孫璇有時很羨慕這些厲鬼。

至少它們瘋了，腦子裡卻還是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不像自己，彷彿永遠也得不到解脫。

蓮華城中，眾鬼則紛紛歇了口氣。

「長孫小姐不僅鬼長得漂亮，實力居然也如此之強。」王霸讚歎。

「這是當然。」黑袍老者季墨說道，「長孫小姐可以說是陰間最古老的存在之一了，就算是冥府的鬼差，大部分情況也會給她一些面子。」

就在這時，長孫璇回到了城中。

她收起心底最深處的惆悵，又回歸到了一如既往的高冷當中，像是一朵高嶺之花。

「多謝長孫小姐！」眾鬼齊齊稱呼。

「已經結束了。沒有意外，大家都散了吧，照常生活。」長孫璇邁步走回那個樓閣。

李大師也轉身回去，準備繼續那件未完成的木雕。

「繼續繼續，哎，我們剛才聊到哪兒了？」

王霸又與其他幾個狐朋狗友吆喝了起來。

可就在這時——

「此處怎麼會聚集有如此之多的鬼物？」一道詫異的聲音突然至後方的天盡頭處傳來。

唰！

唰！

唰！

霎然間，蓮華城就陷入了靜止。

包括長孫璇、季墨、李大師、王霸在內的所有鬼全都愣了一下，表情也在剎那變化。

就在蓮華城的後方，灰濛濛的天空中此刻有兩道無比顯眼的人身。

皆穿著暗紅色的衣袍，

衣袍上都有一個讓任何鬼魂看了都害怕得發抖的「冥」字。

其一約莫三十來歲的模樣，樣貌堂堂，中氣十足，那雙眼睛泛著銳利的寒芒，就像是一頭戰隼；

他手裡還提著一個滿臉灰暗與絕望的老鬼。

「這似乎是...蓮華城？」

一旁，另一位鬼差若有所思。

「蓮華城？」

葉明哲聞言，頓時就眯起了雙眼，「你知道？」

那位同僚一下子就聽出了葉明哲的語氣，心平氣和地說道，

「葉明哲，聽我一句，算了。蓮華城已經存在很久了...」

話音未落。

葉明哲就呵斥道，「明知道蓮華城中有這樣一群不願入輪迴的厲鬼，居然還坐視不管？你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

同僚皺起了眉頭。

這算什麼？

剛加入工作，年輕氣盛的新人？

似乎也有些不對，人家生前就是陽間的天機宮中的大佬啊。

「我們之前有找蓮華城的城主談過，那裡面的鬼也從來沒有折騰過亂子。」

同僚又解釋了下，「他們就只是找個地方緬懷一下生前的往事，真的沒必要。」

「緬懷生前的過往...說的好聽。」

葉明哲冷笑，然後突然用力地厲喝，「依本人看，這就是一頭頭不肯接受死亡，滿腦子想著怎麼逃出生死道界的厲鬼！」

「而冥府現在就是不守紀律，不講規矩！」

「北冥道主如果在，絕對會被現在的你們給氣到！」

聲音之大，宛如天雷。

蓮華城中的眾鬼一下子就被嚇到了。

「怎麼回事？」季墨心跳加快，記憶里冥府的鬼差，平時性格大部分都還算溫和的啊。

「我過去看看。」

長孫璇蹙眉，邁出了修長的步子。

另一位老者突然開口，「等等，長孫小姐，我覺得這次冥府的鬼差似乎...」

「別怕。」

長孫璇深吸了口氣，示意讓大家放心，然後就朝著那個方向飛了過去。

同時，王霸滿臉的困惑，又問道，「不是說長孫小姐以前和冥府打過交道的嗎？這次，問題應該不會很大吧？」

「應該不會。」

季墨眉頭緊皺，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安。

另一邊。

那名鬼差也被葉明哲的那番話給氣笑了。

「這裡又不是陽間。另外，天機宮的紀律好，規矩強，怎麼把諸天治理成了那副田地？」

這名鬼差回道，「反倒是北冥大人自己的冥府，生死道界可是數萬年來都沒有過亂子。」

葉明哲一僵，然後表情都變了，緊緊攥了下手。

拿天機宮的現況和冥府做對比...

感覺就像是自己心裡的傷疤被對方給強行扒開了。

與此同時，長孫璇飛了過來。

長孫璇先是向兩位鬼差行了個禮，然後正要開口。

「先前正是因為我天機宮念在北冥道主的情面上，對於妖族一再縱容，最後才釀成了大禍！必須維護法律的絕對性，如此才可確保絕對的統治！」

葉明哲突然冷冰冰地開口，給出了之前那句話的回答。

長孫璇立馬看向這個全新面孔的鬼差，然後內心一驚。

前段時間，蓮華城中有鬼見到過葉明哲。

對方生前是天外天的一位仙尊級大修士！

「這位鬼差大人...」

長孫璇預感到了危機，趕緊看向葉明哲身邊的那名同僚。

那個鬼差對長孫璇笑了下，「長孫小姐，近來可還好？蓮華城最近可有新添的鬼物？」

「有兩位。」長孫璇如實答道，「我已經給他們說過了，而他們的性子也很安靜，一直待在蓮華城中並沒有外出過。」

「那你呢？現在還是沒有想通嗎？」

那個鬼差又問道。

頓時，長孫璇緊抿嘴唇，很難回答這個問題。

「唉。」那個鬼差嘆了口氣。

然後，

他偷偷給長孫璇傳音，「長孫小姐，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身邊這位是剛加入進冥府的。說好聽的叫剛正不阿，不近鬼情，說難聽點就是腦子有問題。」

「不過沒辦法，規矩確實是這個規矩，我也很難阻止。」

「你看能不能讓蓮華城交出幾個鬼，給這傢伙應付過去就算了？另外，輪迴也不是什麼壞事，那終究才是正途啊。」

對於這樣的善意言語，長孫璇又如何不知。

是的，輪迴才是真正的歸宿。

拿著那些記憶不放手，在死亡中孤守數萬年，拒絕新的未來，一直停留在過去。每一天每一秒都是煎熬，何苦呢？

「我...我回去問問吧。」長孫璇說道。

可就在這時——

嗖！

一條金光燦燦的繩索突然從葉明哲的袖子里飛出，像是靈巧的蛇，一剎那就要纏繞上長孫璇的手腕。

那名鬼差眼神驟變。

不過，長孫璇反應極快，在毫釐間就避開了，然後震驚地看了眼葉明哲。

「躲得倒是快，好本事。」葉明哲眼神更加寒冷。

他將先前的那名老者收入腰間的一個葫蘆里，爾後氣勢暴起。

「葉明哲，你別...」

那名鬼差開口。

「你還說什麼？去把這個什麼蓮華城給我統統一網打盡！把這群厲鬼統統拉去輪迴！」葉明哲一聲大喝。

長孫璇徹底預感到了大事不妙，顧不上多想，又一掌拍向撲來的葉明哲。

二者在半空中交擊，迸發出一個巨大的氣圈。

葉明哲變色，更加大怒，「還敢拘捕！還說這群玩意不是厲鬼！？」

「不是...我們不是厲鬼...」

鬼差擁有一種特殊力量，長孫璇臉色蒼白地辯解，「我們，我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唰！

就在這時，那條金光燦燦的繩索還是捆綁住了長孫璇纖細的腳踝。

後者臉色驚變，一下子就像是被網兜住了的野貓，巨大的恐懼籠罩全身。

「啊...」緊接著，那條繩索上的秘力又傳來，讓長孫璇發出一聲慘呼。

一縷縷霧氣都從她的肌體上飄散了出來。

鬼差當然是擁有特殊力量的一部分群體，在死後的世界，任何一頭鬼也不敢與冥府的鬼差發生正面衝突。

「我勸你最好是別掙扎，要不然也別去輪迴了，直接魂飛魄散！」葉明哲冰冷無情地說道。

「長孫小姐！」

蓮華城中，季墨、王霸等眾鬼被嚇得大叫了出來。

穿著灰袍的中年人李大師也愣在原地。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嗎？

「快逃啊！」

王霸等鬼物一聲大叫，然後四散逃竄，各自都有御空手段，都不想就這樣被抓去輪迴。

「鄒廣！」葉明哲突然低喝。

沒辦法。

那位名為鄒廣的鬼差暗嘆一聲，只好出手。

轟隆隆~

他身上那件暗紅色衣袍飛舞了起來，抬起雙手，一股磅礴的力量在拔升。

隨著隆隆的聲音，大地突然裂開一條條巨大的口子，然後四面氣牆瞬間衝上了雲霄。

整座蓮華城立馬被困死在了其中。

王霸等鬼物徹底絕望，一顆心沉入了谷底。

「不要...」長孫璇眼中全是悲痛之色，用求饒的語氣，哀求道，「鬼差大人！請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吧！我們最後一定會去東川城輪迴的，為什麼一定要這麼的殘忍？」

喀嚓！

葉明哲收回金色的繩索，大手猛地掐住長孫璇脆弱的脖頸，「大道本就無情。」

......

蓮華城的一角。

李大師滿身枯槁地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天地正在發生大動蕩。

到處都是憤怒聲、哀求聲與哭嚎聲，那名鬼差活生生地將王霸他們給逼成了厲鬼。

李大師卻面無表情，只是身體有些沉重，每一步都很遲緩，像是行將就木。

他從屋子裡取出了一個木架子，以及一張宣紙、硯台和一根毛筆。

開筆、研墨、洗筆...

「不要急躁，不要重力壓墨錠，用力要均勻，這樣研出的墨汁才足夠細膩。」他腦子裡出現了她小時候認真的教導聲。

轟隆！！！

後方，城中突然發生隕石墜落般的動靜，大風猛烈地刮來，儘管李大師用身體擋住了，可還是有一些灰塵落在了那張宣紙和硯台的墨水裡。

這可真不是一個適合畫畫的好時間啊...

自己該早點畫的才對。

在惡劣的環境中，他抬起有些顫抖的手，但握住毛筆的那一刻卻剎那就像是神靈附體了一樣，整個人一掃頹態，那雙灰暗的眼瞳誕生出了光亮。

該畫何時的她呢？是初見？是第一次接吻？是自己揭開紅蓋頭時，對方的嫣然一笑？還是最後離別時刻，她依依不捨地拉著自己的手，說下輩子要繼續在一起...

光是這樣想著，狀態就又保持不了，美好太多，如今卻全都成了自己的缺陷。

李大師緊抿著嘴唇，用力去壓製冰封了數萬年的情緒。他輕輕地提筆，在紙上勾勒，不覺著是在畫畫，更像是在對這張紙訴說一切，要把畢生的所有情感都融入進其中。

墨筆丹青，如行雲流水繞素箋。

一位絕代麗人很快就浮現在了宣紙上，身材婀娜，栩栩如生，就只差眉眼還沒有畫出來。

李大師也愈發認真了起來。

以前總覺得不滿意，但如今不得不去接受遺憾與缺陷。

畫中的人又不可能走出來，又怎麼能圓滿得了？

先前那個叫寧夜的年輕人說的沒錯。

等自己畫出她以後，終究得面對，終究得放下。

不知不覺間，李大師的臉上已被淚水所佔據。

「要是可以，我寧願一輩子也不去面對。哪怕再三萬年，三十萬年，我可以只活在過去，我只想停留在有你的記憶中。我不想去輪迴，我不想忘掉這一切！」突然間，他失聲痛苦，停在了最後一筆，久久都沒有點出畫中女子的眼眸。

「痴情終是被痴情誤，又是一個可憐鬼啊...」

後方，一道嘆息聲響起。

那名穿著暗紅色衣袍的鬼差降落，複雜地看著這個在最後關頭作畫的男人。

與此同時，蓮華城內的一切動靜也消停了下來。

包括長孫璇在內，所有鬼物都被一條金色繩索，像是蜈蚣一樣被綁在了一起，充滿了屈辱。

讓人奇怪的是，那個白衣書生形象的宋青卻不在其中，這會兒不知哪兒去了。

感受到身後的動靜，李大師握著毛筆的手一顫，差點就摔了下去。

「還請給我最後一點時間，馬上，我馬上就畫完了，馬上就能結束了...」

李大師沒有轉身，但握著毛筆的手卻又一直都在顫抖，一時間竟無從下手。

在其後方，葉明哲眉頭緊皺。

他又看了眼某處，在那裡還感受到了一股氣息。

「蓮華城中還有一頭鬼！」葉明哲心如寒鐵，說要抓光所有的厲鬼就要抓光所有的厲鬼。

接著，他冰冷地看向前方李大師的背影，有些不耐。

「葉明哲...」

旁邊，那位同僚又想要勸幾句。

葉明哲卻根本聽不進去，眼神愈發銳利，可怕無比。

他並非完全無情之輩，確實也給了對方一點點時間...

與此同時。

被金色繩索捆綁起來的長孫璇、王霸等鬼也都眼神複雜地看著李大師的背影。

前方。

李大師背對著所有人，看著畫上那熟悉的溫柔女子。

就只差對方的眉眼了，就只差自己最後的落筆了。

但那隻手卻久久都放不下去。

山盟海誓終抵不過生死輪迴。問世間，轉過多少年，自己下一世還會遇見她嗎？

一切都將隨風而逝去嗎？

「落筆吧，李依，放下吧，不要再為難自己了。道主都消失了，你我只是凡夫俗子，該去下一世了。」巨大的精神壓力，李大師像是在幻覺中聽見了對方的聲音。

他臉上的淚水落下，打濕在宣紙上，萬年來的不舍還是化開了。

「好...我聽你的，這就落筆，然後，上路。」

他哽咽著開口。

那根毛筆落下，即將點出畫中女子的眼。

但就在這時——

撕拉！

一隻像是鋼鐵般的大手更快一步地落下。

畫被輕易撕扯開來，那個女子就這樣碎掉在了自己的眼前，連同自己胸膛中的心臟，一起破碎。

李大師僵在原地。

他怔怔地看著那副破爛的畫，靈魂像是徹底死在了這一刻。

世界也變得死寂。

長孫璇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就算是旁邊的另一名鬼差都被驚到了。

「可別說我沒給你這頭厲鬼時間。」

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

葉明哲身材高大，將那幅畫踩在腳掌下，語氣冰冷到了極點，「可惜，你們這些傢伙就是這樣，猶猶豫豫，要麼是蠢，要麼就是貪！」

「你們辦不到，或是不願去辦，那我就來讓你們怎麼學會老實服從！早該結束了！」

說著。

葉明哲又抬起頭，眼神宛如天刀般盯著某一處方向。

抓了這個畫畫的鬼以後，自己還要再去抓最後一個，哪兒有功夫看對方矯情？

都已經死了的東西，還不肯認命？真是笑話。

......

......

喀嚓！

無人能聽見的是，和那幅畫一起破碎的，還有一道突兀的異響聲。

.......

這是茫茫無際的黑暗中，

寧明的心跳驟然間加快。

只有他聽見了死寂中的異響聲，頭皮發麻，身體不由自主地升起了驚悚感。

有什麼東西...在破裂？

難道說那條大道真的要來了？

「寧明...寧明...」若隱若無間，一道久違了的熟悉的呼喚聲穿透了死亡，飄了過來。

「忌神？」

寧明徹底驚呆在了原地。

「別怕。本神看到你了，本神來了。」伴隨著這樣的聲音，這一天，生死道界即將遭遇有史以來最大的劇變！

寧明就像是一個坐標，又像是一個容器，在其體內，一股不詳的大道氣息正在以不可理解的方式滋生、溢散，就像是在污染這個道界的一寸寸領域！

與此同時。

外界。

葉明哲龍行虎步，眼神冰冷似鐵，已經來到了寧明的房屋外，即將一腳踹開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