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看不見的愛人（9）

常兆坐在溫時淳的左手邊。

在他開口懟越誠時，餐桌最裡面的那個位置傳來了動靜。

常兆看向聲音傳出的方向，博雅一個人坐在盡頭，她對面的位置空置著，此刻，原本低著頭安靜用餐的她目光獃滯地看著那個空位。

常兆只看了一眼就匆匆收回了目光，之後他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不再同他對面的何一聊天，也不再管越誠說什麼了。他看著自己眼前尚未開動的食物，心底僥倖自己還沒來得及吃它。

常兆的右手拿起了餐盤邊的純銀餐刀，盡量使自己看上去和平常一樣。

溫時淳察覺到身旁人的異樣，他看向動靜響起的方向。

這一眼剛好與那抬起了頭，扭向他們這邊的博雅打了個照面。

然後他的呼吸靜止了一瞬。

溫時淳與博雅對視。

短暫的僵持中。

餐桌下的左手衣袖被輕輕拉動了一下，溫時淳的餘光瞥見常兆的左手正在桌下悄悄拉他。

於是他收回視線。

但他能感受到博雅依舊在看著他。

她的視線一動也不動。

儘管她的那張臉已經塌陷了一半。

眼球已經不知道掉哪裡去了。

黑洞洞的。

還在注視著他。

餐廳里一時間安靜到了極點。

溫時淳相信餐桌邊的高階玩家們都已經注意到了博雅。

但是他們所有人都不動聲色。

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

也不與盡頭的『隊友』有任何交流。

獨自坐在盡頭的博雅似乎有一絲疑惑。

只好盯著最後那個與她有視線接觸的人。

溫時淳被她盯得有些頭皮發麻。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他的一個隊友忽然變成了怪物。

臉上突然出現了重傷。

她看上去不可能還活著。

雖然她還在動。

而他的其他隊友們都對此視而不見。

不。

他們其實都看見了。

常兆甚至在桌下悄悄地提示了他。

但大家都在假裝沒有發現。

餐廳安靜的溫時淳快要聽到自己的心跳了。

接著是椅子被拉開時與地面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響。

博雅從她的位置上站了起來。

一步一步。

她繞過了桌尾。

來到了溫時淳落座的這一側。

盡頭第一位位置是空置的。

博雅的步子不大。

速度也不快。

身體像被拖著前進。

幾乎勻速、緩慢地走過了第一個空位。

她走到常兆的椅後背時，溫時淳感覺身旁的男人戰慄了一下，對方握著餐刀的手幾乎用上了全力。

博雅只在常兆的身後停留了一瞬，就繼續往前走去，停靠在了溫時淳的身後。

這一次，她停留了很久。

溫時淳再一次看向自己餐盤上的三明治。

它看上去真的很美味。

站在他身後的『隊友』一動也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身後才響起了問話。

博雅在問他。

「你剛剛為什麼看我？」

……

「你剛剛為什麼看我？」

同樣的問話，同樣的語調，一成不變的聲音像錄製好的復讀機一樣再次響起時，溫時淳的餘光看見有人對著他搖了搖頭。

隊友們好像在提醒他不要回答。

但這聲音真的不像是活人。

博雅得不到答案，看上去更加疑惑了。

『她』俯下身，向坐在餐桌前的人緩緩靠近。

下一秒，『她』靠近的那張椅子被人猛地抽開，抬頭時『她』的臉上被一個餐盤迎面砸上。

溫時淳動手時，餐廳里的寂靜瞬間打破。

「快跑——」

常兆大喊。

餐廳內響起一陣混亂的腳步聲。

和餐具碰撞后落地的聲音。

被餐盤擊中的『人』尖叫了一聲。

『她』後退了兩步，整個身體開始加速抽搐，像重傷的半張臉一樣塌陷。

只有那雙黑洞的還在看著『她』身前的人。

但很快，她的全身都脫落了，幾條細長的紅須從那雙黑洞中探出。

溫時淳看著從博雅體內鑽出的怪物，在常兆喊跑的時候，他抓起椅子狠狠地砸向了那隻紅皮小怪物。

感覺不夠，他撿起砸壞的椅腳，避開那些揮舞的觸鬚，將尖銳的那一側刺入怪物的身體。

小怪物發出一聲叫聲，向裡面跑去，它移動的速度極快，在餐廳里亂竄。

其他玩家都已經跑出這間餐廳了。

門口傳來常兆驚慌的聲音。

「小e，快出來！」

他聽到常兆試圖往回走的動靜時，溫時淳思索一瞬，視線掃過這間密封的餐廳，隨後倒退到餐廳門口，將門鎖上了。

等他站在外面時，還能聽到裡面傳來的動靜。

溫時淳轉過身，另外幾個隊友就在他身後不遠處。

他看向他們：「這是什麼？」

「你沒受傷吧。」溫時淳的身旁，常兆一臉驚魂未定。他剛剛喊完就沖向了門外，回頭才發現溫時淳還在裡面。

沈靜手裡已經拿出了一條鎖鏈，在溫時淳出來后，她走過來將鎖鏈拴在了餐廳的門把手上，把它給徹底鎖死了。

溫時淳若有所思。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怪物。

打起來很順手，看上去不像是很危險的東西，但那個小怪物讓這些高階玩家們很緊張，他才沒有繼續嘗試幹掉它。

「現在怎麼辦。」站在後面的何一開口，「就把它這樣鎖著？」

「這怪物可是會長大的。」何一嘲笑了一聲，轉向溫時淳，「你剛剛攻擊它做什麼。」

一旁的越誠搖了搖頭，開口道：「沒有關係，她作為人的殘留意識已經非常低了。最遲今晚，也會變成鬼。現在變了，把鬼物鎖在餐廳里更好一些。」

免得到時候到處亂竄，還抓不到。

越誠說話時，安撫的目光看向了溫時淳，像是在幫他。

何一還在說著風涼話：「那我們更要抓緊時間通關了啊。鬼物又死不了，等它長大了破門而出，到時候想通關就更麻煩了。」

溫時淳聽著高階玩家們的對話。

只聽懂了兩點：

裡面的小怪物會長大。

這個怪物死不了。

「你不知道那是什麼嗎？」荀已走到溫時淳身邊。

他說話時，好幾道視線都看了過來。

「就算是e級也該了解一些區域常識吧。」何一看著溫時淳，臉上看不出喜怒，「看來是之前被保護的太好了。」

荀已沒有搭理何一，他靠近溫時淳時說道了：「沒有關係。只有在第五區的副本里才會遇見這種東西。」他們的運氣真是太好了。

「玩家在副本中死亡后，他們自己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這種時候，他們就處在了『變鬼』的狀態。」荀已解釋道，黑眸與溫時淳對視，「這種獨特的存在形式是受到了五區主人的主卡影響。」

人類的存活欲讓他們在慾望卡的作用下生出了副本怪物。

「但他們實際上已經死了。」荀已繼續說道，「並且身體里開始孕育不死怪物。」

「怪物的能力與變鬼的等級有關。」

「通常的判斷方法是殘留意識越強，越像生前人的變鬼，徹底變鬼后，生出的鬼物能力越強。」

聽到這裡時。

溫時淳的眼皮動了動。

他看向荀已，語調平緩：「怎麼處理。」

「拖延時間。」荀已回道。

「你剛剛已經與低階變鬼接觸過了。應該也發現了。低階變鬼不僅身體上會出現明顯的死亡痕迹，生前意識也消亡得極快。」

「因為它們死不了，沒有特別的道具控制它們的話，低階鬼物也很難纏。」

「記住最重要的一點，玩家一定不能表現出對變鬼活人身份的懷疑，更不能說出來。如果讓它們意識到了自己已經死了……是鬼，鬼物就會立刻出現。」

荀已說到這裡時，溫時淳的視線看了眼身旁的常兆。

所以這人那會才拉他的衣袖，提醒他不要再看『博雅』，不要露出痕迹。

溫時淳收回視線時，已經感覺到麻煩了。

荀已還在說著：

「玩家在副本中遇到變鬼時，就是拖延時間，有時候，高階變鬼——因為殘留意識過強，甚至到副本結束，無法離開時，才會緩慢記起自己已經死了的這個事實。」

「那時候活著的玩家已經通關了。」

「也就不需要處理變鬼的問題了。」

溫時淳微微點頭，目不斜視：「那隻要拖延時間就行了吧。」

沒別的麻煩了？

荀已又往他身邊移了移，他們的距離更近了。

溫時淳聽到這人靠近自己耳側時壓低的聲音：「它們以為自己是人。但實際上已經變成了副本的附屬品。」

「副本與玩家對立。」荀已意有所指。

所以鬼會在不知不覺間做出與玩家相悖的行為，自己還毫無意識。

「但總體來說，變鬼比鬼物好處理。」

畢竟……它們以為自己還是人。

而在他說完后。

溫時淳的睫毛輕顫了顫。

……

你們這副本太可怕了。

不僅要破案抓兇手。

還要打怪物。

現在又告訴他，玩家死後還能『活』著。

雖然某個玩家的疑點很多。

大概率就是了。

但荀已也說了。

變鬼能力越強會越像活人。

他怎麼知道。

身邊有沒有更厲害的鬼呢。

畢竟你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鬼啊！！！

溫時淳面不改色地壓了壓驚。

還好鬼與玩家對立這一點還算有跡可循。

安慰自己。

再厲害的鬼，也總會露出破綻的。

另一邊，沈靜心有餘悸。

「博雅是什麼時候出事的，我居然完全沒有注意到。」

在回到一樓前，她幾乎一直同對方在一起。

她的話提醒了溫時淳。

也許他該留意一下那些落單過的人。

至於博雅——

熄燈時她離那扇被兇手碰到過的書房門最近。

如果博雅是在那時候出事的。

溫時淳想到自己當時還走去了她的身邊。

一時間，冷靜面具下的真實臉蛋上有了一丟丟鐵青。

緊張之下。

視線再次不露痕迹地掃過了他的『隊友』們。

小心觀察，謹慎行事。

大廳里。

「這隻就先這樣吧。」常兆看著餐廳門說道。

然後下一秒，整個人差點跳了起來。

「操！」

常兆轉身兩步走回餐廳門前，被門擋著不得不停住腳步后，他焦慮地舉起雙手撓了撓腦袋。

最後放棄地轉過了身，看向溫時淳他們。

聲音和目光都有些虛。

「座機忘在裡面了……」

在他說完后，幾人身後的何一恍然大悟。

「啊。我也把線忘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