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壺丘之慮
桑田無帶著吳升飛上廊檐,指著四下宮室問:「你這是初次來雒都,感受如何?」
吳升回答:「蕭條、破敗、冷清,周室雖在,僅存名矣。」
桑田無道:「可我們不能沒有這個名,有這個名,大家和和氣氣,沒有這個名,就徹底亂了。」
吳升點頭道:「我知道您的意思,也在想努力維持,但奉行議事沒有成功,他們三個,很……固執……我可以容他們,他們卻決不容我。」
桑田無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逼迫子魚為你背書,讓季咸和辰子難下抉擇,已經出乎我的意料。眼下是最難的一步,就看壺子、雨天師和劍宗怎麼想了。」
吳升問:「王天師呢?」
桑田無道:「他誰都不會幫的,他只會幫他自己,他做的每一步,都永遠是對他最有利的那一步。辛真人還沒有回來,他回來后又會如何?」
吳升道:「辛真人……子魚說,他確保辛真人不會反對我們。」
桑田無笑了笑道:「那就是二比三,你有信心么?」
吳升道:「您老都在這裡和他們一比三耗了那麼久,再加上我,他們就更不敢動手了,我相信我們現在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桑田無點了點頭:「不錯,家大業大,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那麼一份大家當,誰又有勇氣輕言砸碎呢?現在的關鍵,就看壺子他們怎麼勸服連叔、肩吾和萇弘了。」
吳升忍不住一陣頭疼:「設身處地,我也替壺子和劍宗感到為難,那三個傢伙明顯抱團一搏,賭的就是壺子和劍宗沒法捨棄他們,捨棄了他們三個,學宮就徹徹底底是我們的了。他們三個到了沒有?」
桑田無道:「尚未聽說。先讓天子把學士之號給你封拜了吧——學宮文書帶來了么?」
吳升取出季咸開出的文書:「聽說周室兄弟內鬥,往哪送?」
桑田無道:「如今是王子朝坐宮中,其弟王子匄居於北山草廬,距此八十里。雖有爭議,但誰坐宮中,我們就找誰舉辦封拜儀典。」
吳升問:「八十里?並不算遠,聽說王子朝是個狠人,為何沒有攻打王子匄?」
桑田無道:「北山離晉地很近了,晉人不許王子朝動王子匄,王子朝也莫可奈何。總之王子朝頗有點朝不保夕之感,畢竟是殺其弟而登位的,國人不服。」
周室先君亡后,嫡子姬猛受國人擁戴而接位,王子朝身為庶兄,大為不甘,率兵入宮殺姬猛,另外一位同樣想要染指王位的王子匄則避走北山,於草澤中結廬而居。
周室本就衰弱,再這麼內鬥一番,眼見著就有崩潰的危險,這也就是眾學士來到雒都后,王子朝和朝中大夫竭力挽留,不停遊說,希望他們能支持王子朝的原因,一旦他們離開,晉人很有可能起兵護送王子匄入都,奪取天子之位。
而學士們唯一能做的,只是借故停留於雒都,令晉人無法現在進兵。
不得干涉天子乃至諸侯事務,這是學宮很明確的一條要求,也是當年學宮獲得周室及天下諸侯支持和認可的基礎,如果學宮這一次插足天子之位的爭立,必將令天下諸侯側目,將來後果如何,實難預料。
這就是周室眼下的局勢,這一局勢對諸位學士來說,同樣具有較強的參考和借鑒意義。如果學宮也來上這麼一出,恐怕也有衰落之憂。
桑田無讓人請來雒都行走姜元,把學宮所發的文書和典禮所用儀金二百鎰交給他,讓他聯絡朝中主政的尹氏,籌備吳升的學士封拜儀典,吳升自己則去東北的廊院拜訪壺丘。
壺丘是吳升見到的第一位合道大修士,當年在無憂山上,乘鶴垂須,輕輕鬆鬆捲走東籬子的那一幕,讓躲在遠方山間偷看的吳升驚為仙神,至今在他腦海中不時重現,哪怕吳升如今已經合道,依舊讚嘆不已。
今日再見壺丘,看到他手持木杖,以及那盤在木杖上的長須,吳升再次回想起當日的情景,不由感嘆:「壺學士,我修行多年,一直努力向前,今日終於走到您的身邊了。可走到您的身邊后,我才發現,自己和您相距更遠了。」m.
壺丘凝目注視吳升片刻,點了點頭,伸手邀請:「太客氣了,坐吧。」
二人對坐,壺丘問:「你合道是在什麼時候?」
吳升躬身解釋:「與桑學士在虛空結界大戰之後合道的,當時處於虛空結界之中,故此未引天地異象。非我刻意隱瞞,只是為骷髏祖師之故。」
壺丘問:「你不是說骷髏老兒已死么?為他之故何解?」
吳升道:「王天師的確已將骷髏老兒陽神化為灰燼,但他在我結界中留下的神識印記尚存,那座墳塋雖已衰敗,墳頭不再冒出青煙,但我總覺著尚有遺患未清,因此留下做個紀念。近月,又有老鴉盤旋於墳塋之上,甚至有毒蟲藏身其中。」
壺丘沉思片刻,道:「骷髏老兒或有分神在外之故?」
吳升道:「我也是這麼猜測的。聽說萇子和骷髏山黃九魔共同出現在郢都,自那之後,萇子對我的暗中查訪驟然密集,且指向極為明確,有理由懷疑,他們二人曾經見過,或許正是黃九魔向萇子說了什麼,萇子才有今日之恨。萇子自稱與我絕不兩立,我無法問他,還請壺學士有了機會時詳細問一問,如此或可察知骷髏老兒是否還有分神存於世間。」
壺丘頷首:「知道了。」
回答了壺丘的問題,吳升道:「奉行議事無果,萇弘一定要拿我和東籬子抵罪,您老看看這件事情應該怎麼辦?」
壺丘想了想,反問:「宋毋忌之事,桑田無怎麼說?」
吳升怔了怔,他這些日子一心想的是自己的事,還真疏忽了壺丘的問題。
「東籬子已經在心誓文書上簽字,效忠學宮。」
「效忠學宮,和尋我報仇,似乎並不衝突。」
吳升想了想,乾脆問:「恕莪愚鈍,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桑學士從來沒有向我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