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8 章 天地情懷(46)二更

第 1028 章 天地情懷(46)二更

天地情懷(46)

見盧七是在寶林寺。

寶林寺是在城裡的一座寺廟,距離皇城也不遠。

林雨桐皺眉,「盧七怎麼在這裡?」

五公主低聲道:「盧家獲罪,原來的宅子並沒有抄沒,只是被賣了。盧家族人眾多,宅子賣了之後,每一房也並沒有得了多少。盧七這一房得來的銀兩在內城置辦了小宅子之後,所剩就不多了。幸而他以前常來寶林寺,香火銀錢給的頗足!而今,能寺里抄經,賺幾個養家的銀子罷了。」

沒等林雨桐說話,遠遠看見一身青衣的盧七郎過來了。美人就是沒人,去了華服,依舊是美人。

他看見桐桐也來了,腳下不必亂,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然後對著兩人見禮。

林雨桐指了指邊上的位置,「坐吧。」

這邊距離炭火近,能暖和一些。

盧七郎坐了過去,「殿下,郡主。」

規規矩矩的,不見當日冒出來的那股子自傲了。

五公主給他倒了一杯茶,「你說要見我,是有事。說吧,不用避諱郡主!」

盧七郎看向五公主,「殿下,在下那日是碰上五公主,所以才向你求助的。其實,在碰上五公主之前,在下曾去過忠勇伯府,原本是想找韓世子的,但是韓世子並不在府里,我給留了話,但是迄今沒見回復,我想著,怕是韓世子一直沒回韓家。中間我有去了監獄,還是想找韓世子。但怕是韓世子以為我是要求情或是其他……便避而不見。我也想去忠勤伯府找郡主,但是……京城中早前流言紛紛,而今,在下落魄了,卻急於找郡主,怕是對郡主的名聲更有妨礙……剛巧,這又遇上五公主了,才不得不跟您求救。」

實說並不想利用五公主或是別的。

嗯!五公主點頭,「我沒多想,你說事便是了。」

盧七郎起身,而後緩緩的跪下,「殿下,盧七郎今日是來求救的。」

求救?誰欺負你?

「盧七郎七尺男兒,若是與人有爭執不能自己解決,那也活該受難。若是為此求助,我盧七郎成了什麼了?」他看向林雨桐,「郡主可還記得杜十一娘?」

記得!怎麼了?

「有人在買世家出身的女郎君……以供其取樂所用,杜十一娘聲名在外……因她兄長不肯賣她,被人打斷了雙腿,她怕給家裡惹下禍患,而今已然出家,就在城內的梅花庵!」

什麼?林雨桐啪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你這人……絮絮叨叨的這半日工夫,你直言便是了」說著,就拉了五公主起身,一邊往出走一邊說盧七郎:「這樣的事,一發現就該去找衙門。事關世家,正是敏感之時,衙門不會視而不見!聖人提拔了世家出身未曾沾染事端的官員,內閣之中尚有世家旁支出身之人,便是找他們,他們也不會不管。你可倒是好,這麼墨跡呀!你找韓世子,給監獄那邊留言直說事情,他早管了。你上門找我不方便,讓個陌生人給投遞個帖子,送不到嗎?從不知你盧七郎辦事這般的磨嘰!」

盧七郎紅了臉,「盧家跟別家不同,怕惹了忌諱……」

五公主看他:「你當皇家是何等樣人家?」

兩人出了寺廟,都不坐馬車了。林雨桐牽馬,帶了青芽和劉雲,她說五公主,「你帶著盧七郎去官府,我去梅花庵看看杜十一娘。」

說著話,翻身就上了馬,催馬就走。

五公主應承著,一邊上馬一邊喊伺候的宮人:「給盧七郎一匹馬,去京城府衙。」說著就催盧七郎,「你倒是快點呀!」

盧七郎左右看看,上馬沒有馬凳,也沒有人登,五公主帶著人都跑遠了,他才跟上去。五公主路上問說,「知道是什麼人在干這買賣嗎?」

「多是大商戶!」

五公主皺眉,卻再不言語。

這種事能怎麼說?劉雲嘆氣:「這便是人性之惡了。」

林雨桐點頭,誰說不是了!糟踐以前比他們尊貴的人,心理便滿足了,豬狗不如的東西。

前面便是梅花庵,一個很有名的庵堂,在京城中很有些名聲。她下了馬,直言自己要見杜十一娘。

小尼姑在前面帶路,另有尼姑給主持去送信了。

林雨桐沒等主持,只快步往裡面去。在庵堂角落裡一個小小的院落里,見到了一身灰衣的杜十一娘。

以前如金玉一般的姑娘,而今消瘦又憔悴。

看到進來的是林雨桐,她站起身來,行了一禮之後便沉默著。

桐桐打量了一下靜室,無炭火,冷如冰窖。她皺眉,「遇到這樣的事,為何不求救?」

杜十一娘一言不發。

「杜家……杜微均謀逆,死了。但是杜微銘活著呢!雖然罷官,但也准其回老家!杜家族內,親近之人無當官的,但是,像是杜微銘這樣的人,他的故交和朋友不少,庇護不得你們嗎?」

杜十一娘搖頭,「夫妻都只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呢。更遑論本就內部矛盾頗多的家族……郡主能來……小女很感激。」

林雨桐不在問其他,只問說,「知道是誰動了這齷齪的心思嗎?」

杜十一娘點頭,「以前的茶社,史家獲罪了。」

嗯!只要有牽扯,自然就攀扯上了。然後呢?

「是西南來的商家,姓常。常家從戶部買到了逆產,重新開了營生……不知道採買世家女所謂何來,但就我所知,是他們家在買人。」

林雨桐一聽便起身,「你在庵堂暫時呆著吧!」說著就往出走,一出來見主持在外面候著,就道:「好生照看,她是一樁案子的證人,若是哪裡出了意外了,定不輕饒。」

說著就看了青芽一眼。

青芽取出銀錠子遞給對方,這才跟著主子直接出去了。

出來之後劉雲低聲道:「杜家有幾個老妾在梅花庵里出家了,人家才肯收容的。」

嗯!林雨桐直接上門,直奔茶社。

茶社的掌柜的也換人了,一見這氣勢洶洶的陣仗嚇了一跳:「貴人見諒,鋪子還沒重新開張……」

「你們東家呢?」

在!在呢!

「叫出來。」林雨桐坐在正堂,看著掌柜的,「快些,少些廢話。」

掌柜的趕緊叫小廝去喊人了。

不大功夫,一個四十來歲清瘦的中年人走了進來,「郡主殿下,您看,咱這還沒營業。」

林雨桐起身:「你叫什麼?」

常計!小人姓常名計。

「聽聞你在買人呀?」

常計面色一變,趕緊道:「小人……小人……是在買人,這營生做起來,是得些人。」

「專挑世家女子?」

常計頭上的汗都下來了,「……世家女子……這是做生意的噱頭。」

「人家不賣,你們便將人的雙腿打斷了?」

「小人冤枉,是他騎馬從馬上摔下來,實不是打斷的!」

「那就是你真的買人了!」桐桐哼笑一聲:「大陳開國,對買賣人口是有規定的……」

常計頭上的汗就下來了,才要說話,就見官府將茶館圍了,府衙來人了。

那桐桐就不管了,這不是她的職責。

出來的時候,她低聲吩咐劉云:「叫陳管事盯著這個常家,看他們買人到底是要幹什麼。」

是!

騎馬在回宮的時候,五公主已經在宮門口等著了。盧七郎站在邊上,真跟五公主說話。

桐桐一回來,五公主就笑:「怎麼樣?杜十一娘好著沒?」

「在庵堂暫時無事。」桐桐從馬上下來,將韁繩扔給青芽,得跟五公主進宮門了。

盧七郎深深的一揖:「謝二位殿下。」

桐桐擺擺手,跟五公主往回走。

盧七郎能聽見這位郡主的聲音,她在說:「一個茶商而已,好大的膽子。這件事就是得往大的鬧,鬧到人盡皆知了,便也知道有些事不能過分。人跌入塵埃,卻不是能任意踐踏的。」

盧七郎猛的抬起頭來,朝那道背影看過去。

「人跌入塵埃,卻不是能任意踐踏的!人跌入塵埃,卻不是能任意踐踏的。」

盧七郎將自己的頭高高的抬起,站里了良久,直到雙腳麻木了,老僕大著膽子來催了,他才轉身往回走。

小小的門臉,小小的院落。

一進門,邊上的門房住著老僕夫妻。穿過照壁,是個小小的天井。他從穿過天井進了正堂,傳來父親沉沉的咳嗽聲和母親低低的言語聲。

他站在正堂里,朝東次間走了兩步,「父親,母親,兒回來了。」

母親忙道:「快進來!」

裡面的炕上,是面色蒼白的父親。炕沿上坐著個一身粗衣的女子,這便是母親。

母親臉上還掛著面巾,他忙問:「臉上的癤廯還沒好嗎?您讓兒看一眼,回頭去找大夫開一味葯!」

盧母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面巾摘了下來了。

盧七郎看見那臉,一瞬間便白了面色,「阿娘……你的臉……」

盧母摸了摸臉:「是不是挺嚇人的?」

「是誰?」是誰劃破了您的臉?

盧母笑了笑,「阿娘嫁給你爹,在高門大戶之中,這容貌無礙!可若是蓬門蓽戶,這般的容貌是禍不是福!這是娘自己划的,你父親提前並不知道。」

炕上的男人靠在枕頭上,憐惜的看向女子,眼裡便有了濕意,「委屈你了。」

盧母搖了搖頭,然後起身,「我去盛飯,你們爺倆說話。」

盧七郎將身上的棉披風解下來披在母親的身上,「外面風大,阿娘別著涼了。」

噯!

盧母抬腳出去了,盧七郎這才坐到父親身邊,「父親,葯吃了嗎?」

吃了!盧方行將懷裡的湯婆子給兒子,這才道:「這天寒地凍的,今年就先在城裡這麼過活吧!等到來年天暖了,將城裡的房舍賣了,去城外哪個郊縣買個小莊子,有田有地,教幾個蒙童,咱的日子也就能過了。要不是我身子拖累,無法遠行,其實還是該回老家的。」

盧七郎沉默了良久,這才道:「父親,聽聞朝廷要選吏……」

什麼?

「代不能為官,但吏卻不禁!」盧七郎看著父親,「兒子……不想躲起來,每日里提心弔膽的過日子。不管是官還是吏,兒總得站在人前,去做一份差事。有一個身份,庇護您和娘親安生的過後半輩子。兒也想有個穩當的差事,賺一份養家糊口的銀錢……總抱著世家的身份不撒手,覺得高高在上,可別人還是一樣的能把你踩在腳底下。爹爹,唾面自乾,咬牙撐過去了,其實沒什麼了不起的。吏是下等也罷,不入流也罷……兒不在乎!兒要是敢站出來,做這個差事……那世人就知道兒是什麼樣的人!兒乾的了別人幹不了的事,那誰要是想欺負咱,他是不是得抻著點……好叫人知道,咱便是沒有那高高在上的身份了,咱也是不好惹的人呢!」

盧方行臉上終是帶出幾分笑意來,「為父以前常告訴你說,居上位不得驕,你總說你聽進去了。可其實呢,你一直沒聽見去!你是盧七郎,你以為的不驕,不算是真的不驕。為父常憂心,說我兒這般的性情,幾時能長大。可而今,果然長大了。可見,禍福相依的話再對沒有了。盧家在,我兒便是尊貴,也不過是被家族送去給哪個女郎君,聯姻去了。而今,盧家不在了,我兒懂事了。雖不懂『居上位而不驕』,但能懂『在下位而不卑』,為父其心甚慰。」

盧七郎這才笑了,雙目灼灼:「那兒明兒便去報名去了。」

嗯!去吧。

吃飯的時候,是一鍋的粟米,一碟子的鹹菜,盧七郎看著父母吃的香甜,心裡酸澀的不行。每日能有粟米鹹菜吃,這是自己能給父母提供的飯食。

吃了飯食,他去屏風那邊的窄炕去睡了。

天太冷了,家裡燒不起那麼些炭火,就這麼湊活著住著呢。

晚上很晚了,還能聽見父親壓抑的咳嗽聲和母親又起身給父親倒熱水的聲音。

母親聲音低低的,「這葯怕是不成,年份不對,沒以前的好用。」

父親回了一句:「一樣的,喝不出差別。不過是見了冷風,緩些時日就好了。」

母親沒再言語,好似添了炭火,又上了炕去了。

盧七郎都快睡著了,聽見母親又說:「……去做吏……怕是人家要奚落七郎的……」

父親的咳嗽聲又起了,「……太|祖與別個帝王不同……而今的皇帝推崇太|祖……這不僅是慈悲,胸懷……還得要務實!七郎……必是要受奚落,可不從屈辱里過一回,他長不大!但只要撐過去了……會又一翻作為的。只要踏實,紮實,本分的干好一件差事……便是吏亦能出人頭地。太|祖開國那幾年……冊封了不少有爭議的人。當時家裡的家主怎麼說的?很是不認同,但我卻覺得好。像是一個專做農事的人,叫韓鄂的,他寫了一部農書,太|祖讀到了,便叫他做了司農的官兒,還賞了一個子爵的爵位,這家人乃寒門出身,在京城頗為低調,還有一個叫毛文錫的,他著了一部書,叫做《茶譜》,也給了子女,叫在工部了員外郎。還有幾個寫詩詞的,也被破格提拔放在了書院,拿著朝廷七品的俸祿……可見,工於一科,只要做紮實了,有成就了,朝廷便會看重。這要比整日里談詩論詞更重要。而吏便重在做實務……七郎若是其一門鑽進去,進可有一番作為,退可安身立命養家糊口……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官吏得來的俸祿銀子,跟賬房先生得來的薪資,只有多寡之分,並無高低之別。」

女子柔柔的『嗯』了一聲,依偎在男人身邊,「以後七郎回來……不問他的差事,只誇孩子便好。」

對!只誇便好!

那邊的聲音漸不可聞,盧七郎覺得面頰冰涼,不知道什麼時候眼淚下來,濕了面頰,也濕了枕頭。

第二日早早起來,母親親自碰了熱的粟米糕,「吃的飽飽的,早早回來。」

噯!

盧七郎出門了,往六部衙門而去。

禮部正在招收書吏,他想去試試。

結果到了衙門口了,看見正在張貼告示,朝廷要招錄契丹譯吏。

邊上還有兩個七八品的官在商量呢,「只貼這裡不行,得去各個行市裡貼……」

「得叫差役過去!這得看商行里誰家常跑契丹的夥計能說契丹話,又想找個差事……要不然上哪找這樣的人去……」

盧七郎聽懂了,朝廷有譯官還不行,還需要譯吏。

當然,韓嗣源在那邊叮囑六皇子,「落在紙面上的東西,譯官可以。可要是帶出去,在那邊能生活五個月,能張口說話,且能聽得懂當地的語言,非得所帶人員,至少一半以上能懂契丹話。」這些人還得處理雜事,怎麼辦?只能找譯吏!其實就是召夥計。

六皇子表示聽懂了,一邊應承著一邊往出送韓嗣源,「這次大皇兄去,也不知道排到我得什麼時候……」

正說著呢,一出門就看見在門口正看告示的盧七郎。

盧七郎愣了一下,給兩人見禮,問說:「敢問六殿下,韓世子,在下能否應徵。」

韓嗣源認真的看他:「這是譯吏!」

「在下知道!」盧七郎再拱手,「在下通契丹文、西域各部落文字,甚至於交趾語……能否應徵譯吏?」

韓嗣源點頭,「可!」他指了指六皇子,「六殿下負責此事,詳情你與他談。」

多謝!

韓嗣源客氣的點頭,而後朝六皇子擺手,自己騎馬走了。

六皇子扭臉看盧七郎,朝他招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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