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 二次大禮議
朱浩已派人去信,要將家人接到京城。
眼看以後不會回安陸了,家人留在身邊才方便照顧,再說有些生意上的事,讓家人來處理比別人更值得信賴。
這幾天朱浩都正常去翰林院,下午回來有時處理奏疏,有時卻見不到人影。
唐寅知道現在朱浩是工作、生意以及生活幾不誤,他很好奇朱浩對楊廷和的出招幾時開始。
「朱浩,你不是說,要讓楊家長公子徹底不相信楊維聰?你可有算到他跟楊維聰說過什麼?」
唐寅很想知道,朱浩是如何料敵於先的。
朱浩搖頭:「我去算那個幹嘛?楊用修肯定用一件外人都想不到的事,讓我去猜,沒頭沒緒的,誰能蒙准?」
唐寅皺眉:「那你先前不白說了?」
朱浩隨手將手裡的奏疏丟到一邊,笑道:「等別人出手,讓人牽著鼻子走,可不是我的作風……為何不主動出招呢?
「眼下我已跟張璁商議好大禮議奏疏的具體方案,明天他就會上奏,然後就等著對方拆招,這不才是智者應該有的反應?」
唐寅恍然。
想想瞬間就明白過來。
「你說的有幾分道理,先提出大禮議,再利用這件事讓楊用修跟身邊人商議對策,到時再提前預判他們可能的應對策略,比你自個兒瞎猜好很多……哎呀,你這輩子沒幹別的事,成天琢磨這些了。」
唐寅發出感慨。
朱浩皺眉道:「先生別沒事總貶損我,沒意義,你說的話我可不喜歡聽。」
「切!」
唐寅嘴角發出不屑的聲音。
管你愛聽不愛聽呢,反正我就說了,而且每次發現你小子有異乎常人的舉動,我都說,氣死你!
……
……
大禮議終於開始。
六月中。
觀政禮部的張璁,以他個人的名義,上了一道議大禮的奏疏,本來這份奏疏不會被重視,或者說提了也白提。
但因為奏疏中提出了「繼統不繼嗣」的觀點,還有長子不能出繼的有關華夏人倫禮數中最基本的原則,有理有據……在跟朱浩商議后,這份奏疏可說是大禮議中集大成之作,比歷史上張璁提出的觀點更加完善。
此議一出,朱四如獲至寶,朝會時把張璁的奏疏當眾宣讀,讓大臣們知道有這件事。
禮部尚書毛澄聽了瞠目結舌,完全不知該如何反駁。
朱四道:「諸位卿家,朕為人子,一向認為當以孝義為先,治國先從治家開始,若是連基本的孝義禮法都不顧,如何能打理好大明江山社稷?朕對這一點不是很明白,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在場大臣早就見識過新皇對於出身法統問題的重視。
現在由一個不起眼的觀政進士上了如此一道奏疏,簡直是在打所有朝臣的臉。
就算很多人其實很清楚其中道理,但也不敢提出,現在有出頭鳥衝出來送死,誰都知道張璁的政治生涯就此完結。
在場沒人說話。
此前一直都很低調的通政使俞琳走了出來道:「陛下,以臣所見,此等新科進士妄言國事,以小孝與大孝相提並論,混淆視聽實,乃姦邪所為,當以先前所論,亂綱常者斬之!」
大禮議支持皇帝一方有了出頭鳥,現在保守派也出了個急先鋒。
因為先前第一次大禮議時,禮部上奏已說明「規則」,我們定的就是最終方案,誰提出異議就是姦邪,要斬首以正視聽,現在不過是由俞琳出來重新強調一遍。
朱四問道:「朕不明白,何為小孝,又何為大孝?」
俞琳回道:「陛下以大行孝宗皇帝為尊,是為大孝,對於生父生母之孝,乃是小孝……陛下繼嗣之事乃是得宗親所眷,當以大孝為先,不該以小孝而亂禮法。」
朱四道:「我說余卿家,你是沒弄清楚張進士所奏內容是吧?我華夏文明幾千年傳承,長子不能出繼,這是仁孝禮法,是為大孝……若是朕因為繼統而忘記對生父生母的孝義,那才是不仁。
「再者,你們總是援引漢哀帝和宋英宗典故勸導朕,可他們在繼統前就已被養在宮中,繼嗣事實已在,如張進士所言,『其為人後之義甚明』,而朕繼位,自小便未被養在深宮,只是以藩國世子身份入繼,怎就要繼嗣呢?」
朱四據理力爭,說的話全都是朱浩教他的。
因為張璁深得朱浩真傳,提出大禮議時,就已經想到了朝堂爭鋒時所能提及的禮法問題,朱四繼位也的確存在與禮法不合的現實,繼位時可沒人說他是來繼嗣的,只是讓他繼統,自然而然出現爭議。
有了爭議,才有了爭論空間。
俞琳被嗆回去,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朱四不依不饒:「朕不是讓你們現在就給出方略,只是想問問,這樣一份奏議,是否有商議下去的可能?若你們說沒有,就該提出反對意見,將張進士的論點逐一駁斥下去,而不是在這裡一味強調朕是來繼嗣的……若你們真認為應該有一位繼嗣的皇帝來繼法統的話,那還不如從別的王府找,朕更希望當興王府之主,朕能力有限,治理一方尚且不足,談何治天下?」
又拿出之前的態度。
你們不想聽我的意見,那我就撂挑子不幹。
換作繼位之初,或許眾大臣一怒之下,真就把他給換下去,隨便找個理由說他沉迷逸樂不適合當皇帝,最多讓張太后出一道懿旨,換一個藩王的兒子來就行。
但朱四登基后,用了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就把京師戍衛權拿到了手上,文官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掌控軍權。
若是他們真敢把新皇給廢了,正好給朱四口實,說他們要造反,直接連鍋端了……
以權謀著稱的楊廷和,自然不敢這麼做,否則簡直就是文臣之恥,將會被釘上歷史的恥辱柱。
最佳應對辦法就是用道德禮法來批判小皇帝,讓其知難而退。
……
……
朝議結束。
楊廷和回到文淵閣。
內閣幾人都在,甚至連袁宗皋也在。
楊廷和毫無避諱當眾拍起了桌子:「哪兒來的觀政進士?為何會有如此罔顧人倫的奏議?難道禮部之前的決案,他沒聽到嗎?」
在場幾人都看出,楊廷和怒氣滿盈,連避諱袁宗皋這個新皇嫡系都沒法做到。
就像是故意說給新皇聽的。
袁宗皋只是搖頭苦笑了一下,沒有搭茬。
在王府時,袁宗皋幾乎掌控一切,但自從跟著新皇到京城后,他就啞火了,最近存在感極其薄弱,朝堂上幾天都不用他說一句話,新皇最初偶爾還召見他,跟他商量點事情,而進入六月後,新皇對他直接置之不理,放任自流了。
連袁宗皋都搞不清楚,自己跟著新皇來京城幹嘛?
為了混個內閣大學士的名頭?
蔣冕道:「介夫息怒,如此論調,其實在民間士子中多有流傳,大明風氣開放,新皇登基后又對士子寬仁,雖說士子不得妄議國事,但現在……」
大明的規矩,普通讀書人不允許議論國家大事,乃建國時明太祖欽定。
為的是防止讀書人造反。
這種控制輿論的手段,在明朝初年執行得非常嚴格。
但隨著文官地位提升,自宣德后內閣權勢日益增強,孝宗後文官更是得到極大的優待,首輔成為事實上的宰相,這就讓文人治國的趨向更加明顯,以至於到現在民間不管是否讀過書,都會議論朝事。
因為輿論環境開明,使得民間會對新皇法統問題進行討論,自然也就有質疑的聲音出現。
全在於所謂的「繼統又繼嗣」的論點過於狹隘,連一個普通人都覺得,人家興王就這一個兒子,為啥要讓其過繼來當皇帝呢?新皇孝敬父母,這是為人表率、彰顯儒家禮法的仁孝之舉,為何要被定性為惡行?
毛紀道:「要不……回頭見見這位新科進士,對他提點一番?」
楊廷和打量毛紀。
他聽出來了,毛紀的意思是,現在既然出了個刺頭,把事論得這麼清楚,那不如就利誘,將其收買過來,再出一份折中的奏疏,把新皇給頂回去。
蔣冕卻搖頭:「此時去見,只怕會惹人非議,不如除之……」
又是半句話。
袁宗皋算是看明白了,這群人都是老狐狸,說話留一半,大家都明白是怎麼回事,自己還要好好琢磨一下。
毛紀提出的應該是利誘,把人拉攏過來。
而蔣冕的措施就是對其進行懲戒,以儆效尤!
相當於一個是保守派,一個則是激進派。
而楊廷和作為首輔大學士,則需做到相對中立,但袁宗皋知道其實楊廷和不會放過提出二次大禮議的張璁。
袁宗皋道:「以我所知,張璁年過四十,先前屢次會試不中,並未有何建樹,或是以此方式來贏得陛下推崇……若是能讓其知曉朝中諸位閣臣、部堂的意見,循序善誘,或許能令其轉變想法。」
袁宗皋算是很給幾位閣臣面子,沒有站在新皇的角度去考慮問題,而是幫文官說話。
這也正是朱四不喜歡他的原因。
朱浩是打入敵人內部,處處挖敵人的牆角。
而袁宗皋是真的把自己融入到文官集團中,處處以文官的利益為出發點,相當於對其出身的一種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