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 地頭蛇
唐寅跟朱浩站在同一陣營,自然不會想著如何針對朱浩。
從交情上來說,朱浩可說是幫他一個迷途之人,找到了努力的方向,讓他年老后實現了當初就算是運氣爆棚都沒走上的人生巔峰,他有什麼理由要去針對朱浩?
但唐寅卻能理解袁宗皋的心態。
袁宗皋懼怕的是朱浩年少得志,將來會對皇權產生威脅。
可這些都不在唐寅的考慮範圍之內,皇權和仕途本不在他的人生規劃中,現在就算只是當個戶部主事他也知足了,更何況朱浩已經給他規劃了更遠大的目標,讓他以後可以在仕途上更進一步。
唐寅探過袁宗皋的病,看到袁宗皋人到暮年時那種盛極而衰的蒼涼,心中愈發感慨。
「追求那麼多作何?守著清貧,不也挺好?」
唐寅出門后,發出內心深處最真實的聲音。
正想著心事,陪同他一起過來的陸松近前道:「蔣姑爺請先生過去,說是有要事商議。」
「孟載?」
想到蔣輪,唐寅突然明白世人爭名逐利的目的。
從蔣輪孜孜以求爵位就能看得很透徹,任何人都無法做到對名利的淡然處之,誰讓這東西可以滿足一個人心中所求呢?
……
……
唐寅見到蔣輪時,發現蔣輪正在自己的新府邸招待來賓——建昌侯張延齡。
此番蔣太后入宮,蔣輪終於得到朝廷御賜的宅邸,這似乎預示距離他晉封爵位只有一步之遙,這宅邸佔地面積很大,氣派十足,只差在門上掛個什麼「XX伯府」的匾額了。
「哎呀,張兄,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先生。」
蔣輪見唐寅前來,馬上熱情向張延齡介紹,「唐伯虎,詩畫雙絕,如今乃戶部主事,深得陛下器重。」
張延齡目光立即落在唐寅身上,表情卻滿是輕蔑。
張家兄弟眼高於頂,對這點唐寅很清楚,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唐寅可不覺得自己有跟張家兄弟當朋友的可能性。
唐寅拱手:「見過建昌侯。」
張延齡臉上露出近乎奚落的笑容:「你就是唐寅?聽說你現在負責幫小皇帝打理皇莊……皇莊那麼多地,都在你手裡是吧?」
唐寅一聽就知道沒好事。
話說蔣輪跟張家兄弟雖同為外戚,但因為利益之爭,本來就不可能成為朋友,現在張家老二主動來找蔣輪,這不明擺著是想從蔣輪身上撈好處?
想到之前張家兄弟想坑蔣輪,帶蔣輪去買皇莊的地,而皇莊之前的處置權又在張家兩兄弟手上,唐寅便明白此番張延齡前來拜訪的目的就是從他手上拿地。
「在下奉皇命打理一些官田,至於皇莊……現在已不復此稱謂。」
唐寅解釋了一下。
張延齡冷笑不已:「少說廢話,我這裡有點生意,想跟你做……你既然負責打理皇莊,就算不能賣地,至少也需要佃戶人手,還有產出糧食后,是不是也可以賣點出來?」
唐寅一聽驚呆了。
張延齡是蠢貨嗎?
知道我是皇帝的人,還敢堂而皇之到我這裡來討要好處?話還說得這麼直接,要等皇莊田地出了糧食后,往你那兒送?
「不是本侯吹,皇位都是我姐姐賜給小皇帝的,可小皇帝登基后,非但不領情,還處處限制我們,京營這肥差沒交給我們就算了,現在連皇莊土地都不肯分我們一點?姓唐的,我聽說,你對我們兄弟倆意見很大,朝堂上還想參奏我們霸佔田地,想讓我們吐出來?」
張延齡跟蔣輪相處時還能好好說話,顯得平易近人,這是蔣輪找唐寅來的重要原因。
可見到唐寅后,張延齡的態度明顯變化,簡直要吃人。
連蔣輪都聽出好像有不對的地方,感覺自己似乎犯了大錯。
唐寅道:「建昌侯是從何處打聽來的消息?在下做何事都是秉公而為,何來對誰有意見之說?」
張延齡猛地一拍桌子,道:「當我們兄弟孤陋寡聞呢?這朝野上下,我們兄弟的眼線可不少,你做沒做過,比我們清楚。現在是給你機會,讓你迷途知返,如果繼續執迷不悟的話……可別怪我們兄弟讓你在京師混不下去!
「蔣老弟,看你挺機靈的,別跟這種人走得太近,別等回頭我找人收拾他,連累了你!走了!」
末了還把蔣輪威脅一通。
蔣輪腸子都悔青了。
這貨叫我把唐寅找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這算怎麼個說法?
「建昌侯,你要走了啊?那我出去送送……」
蔣輪要送張延齡出門,張延齡卻不領情,帶著人浩浩蕩蕩離開蔣輪的府宅。
……
……
「伯虎兄,我真不知道他找你是為了說這些……先前他跟我說得挺好的,說要好好結交你這個皇帝跟前的紅人,順帶問問你皇莊之事,我就當真了,心想著多個朋友多條路,之前他們不是也沒把我怎麼著……」
蔣輪明顯對張家兄弟的印象不錯。
主要是因為當初蔣輪連個屁都還不是的時候,代表興王府到京師送貢品,得到張家兄弟的「禮遇」,從那時開始,蔣輪便覺得外間對張家兄弟的傳言多有誤解。
後來他跟著新皇到了京城,張家兄弟想拉攏他,有心讓利,更令他好感倍增。
現在才知道,原來張家倆貨真的是人見人憎的惡棍,翻臉比翻書都快。
唐寅卻無所謂一笑,道:「聽說之前皇莊田地變賣事宜通過太后的關係,落到了他們兄弟倆手上,他們已將不少田地兜售出去了,結果陛下一道御旨,將他們的生意給壞了,自然心有不甘,又不能找陛下的麻煩,當然是來為難我了。」
蔣輪嘆道:「伯虎兄你都想到了,莪卻沒往這方面想,抱歉啊。」
「沒事。」
唐寅洒脫地擺擺手,「如此也好,至少讓我知道,他們心有不忿,以後出門的時候小心一點……跟朱浩那樣,明裡暗裡多帶點人保護總是好的,但要防止他們去皇莊搗亂。」
蔣輪道:「怎麼個防備法?」
唐寅謹慎地道:「皇莊田地,眼下要養活興王府到京師一干人,只能多派人手盯著,一旦有人往皇莊靠近,就要叫人。但皇莊田地那麼遼闊……就怕不好防啊。」
蔣輪眨眨眼:「要不要去問問朱小先生的意見?他主意最多。」
唐寅點了點頭,知道自己被張家兄弟給盯上了,是該問問朱浩怎麼辦。
此時唐寅心裡沒底,要是張家兄弟真把皇莊之事遷怒到他身上,還真是個大麻煩。
……
……
等到中午,唐寅和蔣輪才見到從翰林院回來準備吃飯的朱浩。m.
朱浩聽蔣輪說張延齡去找過他,便問:「不會連唐先生也一併叫去了吧?」
「這……」
蔣輪看了唐寅一眼,心想,朱小先生果然神機妙算,找他問策絕對沒錯。
唐寅道:「你怎知曉?」
朱浩撇撇嘴:「先生這是裝糊塗嗎?皇莊那麼大一塊肥肉,張家兄弟本已吃到了嘴裡,現在讓他們硬生生吐出來,他們能甘心?現在明擺著有人在暗中挑唆,讓他們來找唐先生你的麻煩。」
「挑唆?」
唐寅馬上想到一個問題,張家兄弟怎麼知道他在朝堂奏事時,提到勛貴霸佔土地之事?
朱浩笑道:「你們不會真以為,只有我們會用一些非常規手段,而我們的對手就一直克己守禮、按部就班吧?楊閣老何等人物,江彬和張忠他們都不是其對手,你以為他就只會在朝堂上講道理?」
「難怪。」
唐寅吸了口涼氣。
張家兄弟突然出現,也是唐寅沒法理解的,這對活寶就算再莽撞,照理說也不會找新皇的人麻煩吧?
但若是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那事情就說得通了……有人想看到皇帝跟張家兄弟起衝突,皇帝雖是過江的強龍,但張家兄弟盤踞京師多年,到現在已是三朝勛貴,無愧為最強大的地頭蛇。
就算鬥法皇帝最後贏了,必然也會一地雞毛,而把張家兄弟給懲治了,對文官來說等於是少了個對手。
從文官的角度來說,皇帝和張家兄弟屬於「狗咬狗」。
蔣輪在旁恨恨然道:「壽寧侯和建昌侯不會被人拿來當槍使了吧?跟新皇作對,對他們有何好處?」
朱浩笑道:「我聽說兄弟倆貪財好色,做事從不講規矩,也不會考慮後果,這倆莽夫你想用常理去揣度?他們的處事原則,就是誰讓他們不爽,他們就要跟誰玩命,最容易被人挑唆……接下來他們可能連更無法無天的事都能做出來……他們自以為陛下不能把他們怎樣。」
「那……」
蔣輪先看了看唐寅,這才一臉認真地道,「趕緊請陛下教訓他們一下,不能讓他們亂來。」
「不可!」
朱浩態度堅定:「讓陛下親自出手懲罰,會落個不仁不義的惡名,就算要動他兄弟二人,也不能是這兩年。」
唐寅好像早就熟悉了朱浩的套路,眯眼道:「所以你有更好的辦法讓他們吃虧,是吧?」
朱浩笑道:「那當然了,我們到京師的目的,就是分化瓦解並徹底打壓京城這些地頭蛇,張家兄弟是地頭蛇,楊閣老也算是地頭蛇,他們自以為在京師盤根錯節,勢力根深蒂固,但其實要對付他們,還是有很多妙招。」
唐寅沒好氣地道:「你算計他們是你的事,你先要確保我出門別讓人用刀砍了才行。」
「哈哈哈……」
蔣輪已在旁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