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庭會議

第六章 家庭會議

朱府。

一場家庭會議正要舉行。

老太太朱嘉氏端坐主位,身側坐著的是朱家長子朱萬宏的妻子,北直隸滄州千戶所正千戶姜濤的女兒姜詠荷。

朱萬宏長期滯留京師不歸,姜詠荷名為朱家大婦,但其實朱家的大小事項都在她婆婆掌控之下,她平時為人低調,很少出來拋頭露臉。

代表二房的是朱萬簡。

三房,朱娘。

四子朱萬泉在席。

朱萬泉今年剛滿二十,成婚三載,乃是朱家唯一的讀書人,已考取秀才功名,是朱家對於未來走科舉躋身朝堂的希望所在,平時既不會涉及朱家的錦衣衛事務,也沒有插手家族生意,只是安安心心備考鄉試。

「今日老身叫你們來,是有重要家事商議。」

朱嘉氏讓劉管家守在門口,除了朱家各房代表,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後堂。

朱萬簡用惡狠狠的目光瞪了對面朱娘一眼,然後道:「娘,有話直說。」

朱嘉氏道:「我朱家本為京師錦衣衛世家,先祖隨大明太宗皇帝靖難有功,得賜皇姓,如今已歷四代,弘治初年我朱家又得孝宗皇帝信任,欽命移居湖廣安陸,如今已逾二十載……」

「你們都是朱家兒孫,可知我朱家留在安陸之使命為何?」

一個問題,就把朱家上下給問住。

只有姜詠荷神色平和,似乎對於一切都頗為了解,卻不能對外人言道。

朱嘉氏道:「其實,你們太公是奉先皇之命,前來湖廣就近監督興王府,防興王作亂犯上。」

「啊?」

這個消息,讓在場之人驚訝莫名。

作為朱家兒孫,連朱萬簡和朱萬泉對此都完全不知情。

「娘,我朱家遷居安陸,居然是為監視興王?」朱萬簡最先犯迷糊。

朱嘉氏微微搖頭,嘆息道:「時過境遷,具體緣由老身也不跟你們細說,此番告之只是讓你們知道我家族使命,你們太公去年墜馬後卧榻不起,不知能撐多久,若他不在……你們這些後輩就要肩負起使命來!」

「老身誕四子,其中老大本該留在安陸,侍奉父母,未來好繼承你們太公的錦衣衛千戶職,可惜老二你不爭氣,當年與幾個舉子爭奪花魁大打出手,受御史彈劾丟了祖上庇蔭的錦衣衛百戶職;老三也不聽話,不顧為娘勸阻,硬要去北方平叛建功立業,結果丟了性命;老四沒官身,無法為質,如此只有你們兄長親自往京師……」

「這些年來,你們兄長在天子腳下,名為當差,實為人質,要麼守皇陵,要麼守詔獄,日子過得凄苦無比。」

朱萬簡怒道:「娘,你胡說什麼?大哥乃錦衣衛副千戶,誰敢為難他?」

「閉嘴!」朱嘉氏厲喝。

朱萬簡感覺自己的信仰都要崩塌了。

如果真如朱嘉氏所言,朱家長子朱萬宏本可留在安陸執行皇差,誰知卻被自己和死去的弟弟打亂計劃……

朱嘉氏續道:「隨著先皇仙游,今上登基,事情本已告一段落,我朱家無須再背負沉重使命,奈何今上至今無子嗣,朝中暗潮湧動,我朱家處境再次變得艱難。」

朱萬簡嗔目:「娘,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兩者有何關係?」

老四朱萬泉若有所思,主動替朱嘉氏解釋:「以大明兄終弟及之法統,先皇除當今陛下外無其他子嗣,若當今陛下……有何不測,將會由先皇兄弟,也就是興王繼嗣。」

「老四,你不要不懂裝懂,當今陛下年輕力壯,未來怎會沒有子嗣?」

其實這問題輪不到朱家操心。

皇帝有沒有子嗣,或是何時有子嗣,豈是處湖廣之遠的朱家能干涉?

朱嘉氏道:「你們長兄在京師受苦,家裡多年來不得不上下活動關節,耗費銀兩無數,奈何杯水車薪……若今上能及早有子嗣,一切或可轉圜,否則的話,這無底的窟窿還要繼續填補。」

朱厚照有兒子,朱家使命就沒那麼重要,朱萬宏在京城就有好日子過,朱家就不用花錢打點。

就是這麼個道理。

場面很僵。

對於在場大多數人來說,他們第一次知道朱家的使命居然涉及國祚安穩。

朱娘問道:「母親,您叫孩兒等前來,具體為何事?」

朱嘉氏神色平和:「朱家落戶安陸多年,得先皇和當今太后恩賜,有了一定家底,一應營生本該交給最懂得經營之人掌舵,也就是老三媳婦你……可惜你現在身不在朱家……」

「娘!」

朱萬簡聽到這裡,徹底怒了。

不但告訴我家族有個我從來不知道的使命,現在更是在家庭會議上直接說,要把家族生意交給老三媳婦打理,眼裡沒我這兒子?

朱娘起身行禮:「妾身何德何能?妾身本就是朱家婦,朱家事當由娘和叔伯做主才是。」

「嗯。」

朱嘉氏對於兒媳的態度很滿意,「我兒早逝,朝廷賜下的產業交給你們孤兒寡母打理,為娘也不能罔顧親族顏面,貿然拿回……若是你們有困難,要回朱家,朱家大門隨時為你們敞開。」

「娘今日把朱家事敞明,也是想告訴你們,今上有子嗣之前,我朱家上下打點,開銷必然很大。」

「老三媳婦,最近聽說你鋪子遇到一點麻煩,可有解決之法?」

朱嘉氏不直接問雪花鹽的來歷,而以關切的口吻問詢兒媳的困難,好像有施加援手之意。

這叫先禮後兵。

朱娘頷首:「困境已有所緩解。」

「那是怎樣解決的?」朱嘉氏終於問到正題。

朱娘一時踟躇。

在來之前,朱浩給她上過「課」,分析今日家庭會議會遭遇的變故,商議應對之法。

一一都被朱浩言中。

朱娘猶豫后,用堅定的口吻道:「兒媳從一個私鹽販子手中,買了些鹽回來,銷售給城裡客棧食肆以填補虧空,防止變賣先夫留下的產業來填補。」

這說辭是朱浩教的。

「私鹽?」

朱嘉氏聽到這個消息,著實驚訝。

朱萬簡馬上發難:「連私鹽你都敢賣?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朱娘話說出口便沒了退路,語氣堅定:「這一切乃事急從權,若不賣私鹽,那鋪子保不住,隨了外人,妾身愧對先夫,就算九泉之下也無顏再見,若是能將外債還清,妾身絕不會再碰私鹽……」

「哼哼,信不信我今日就告到官府……」

朱萬簡覺得穩操勝券。

大明對買賣鹽有著明確的界定,無論買方還是賣方,如果越界,所買所賣的鹽都屬於「私鹽」。

《大明律》曰:「凡販私鹽者,杖一百,徒三年。」又曰:「沮壞鹽法者,買主賣主,各杖八十,牙保減一等,鹽貨價錢併入官」。

處置不可謂不嚴重!

朱嘉氏卻伸手打斷兒子的話,「老三的婆姨,果然跟我三兒一樣有擔當,為了保住家產做權宜之計,未嘗不可,只要守住本心即可。」

「娘,你……這都能忍?」

朱萬簡沒料到母親居然在這種事上站到朱娘一邊,一時間瞪大眼睛。

朱嘉氏道:「但老身查知,你販回的私鹽,成色甚至比官鹽都好,卻是為何?」

朱娘還是按照兒子的說辭:「這些本就是上好的官鹽,不過是被人轉運到湖廣來變賣罷了,或鹽引不在湖廣,或是沒有鹽引,也就變成私鹽,本身鹽的質量很好,所以這些鹽不會吃壞人,加上不需一次購買幾百石鹽回來變賣,還可賒欠貨款,兒媳才購回一些……」

「你不怕出事嗎?」朱嘉氏問道。

朱娘道:「兒媳之前銷毀很多鹽,那些官鹽的鹽引尚存,即便被官府查到,也能應付一二,不至於毫無準備。且兒媳這麼做,都是為保住先夫產業。」

「既然這樣,老身便不問了,你回去吧。」

朱嘉氏揮揮手讓朱娘離開。

朱萬簡還想說什麼,卻被朱嘉氏狠狠一瞪,悻悻地不再言語。

……

……

朱娘走後,家族會議隨之結束。

朱萬簡本已被屏退,但他越想越氣,最後索性折返,赫然發現朱嘉氏正在後堂跟劉管家商議事情,怒氣更盛。

母親這是看不起自己啊!

「到底怎麼回事?老三媳婦賣私鹽,這是多好的機會?只要鬧到官府,一準收回她的鋪子,還是說你真怕朱家聲名受損,放任她胡作非為?若被她賣私鹽賺到本錢,我們拿回鋪子要等到何時?」

朱萬簡劈頭蓋臉地出聲質問。

朱嘉氏對劉管家一擺手:「你按老身的吩咐行事,不得有誤。」

「是,老夫人。」

劉管家對朱嘉氏恭敬行禮,沒理會朱萬簡便出了門。

「娘現在做事都不找我了,以後讓姓劉的來掌家?」朱萬簡瞪著血紅的眼睛,渾身哆嗦個不停。

朱嘉氏從坐著的椅子上站起來:「誰說為娘會放任老三家的胡作非為?」

「你……」

朱萬簡又懵了。

朱嘉氏臉上的和顏悅色不見了,轉而變得冷厲。

「若是為娘之前不那麼說,老三家的怎會掉以輕心?她不繼續進私鹽,如何讓官府的人抓現行?

「為娘不但要讓老三家的把我三兒的產業雙手奉上,還要將販運私鹽之人一網打盡,將那稀罕的雪花鹽進貨渠道收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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