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1章 蛇鼠兩端,要不得!
呼呼~
晨輝破曉,大日東升。
一夜沉寂過去,西北道城又自煥發了生機。
「老夫都記不起有多久未見過如此喧囂人氣了……」
牽馬徐行,跨過門洞,望著阡陌縱橫的大街上那涌動的人潮,魏正先也不免心頭泛起漣漪。
十年裡,天災人禍頻發,大風雪之下,不知出了多少強梁盜匪,縱是青州大城,也無當年熱鬧。
緩行於街道之上,詢問著各種問題,余涼的收穫不小:
「一路來,西北道各處州府氣象已非當年,怪不得楊兄要稱王建制……」
「他或許要出西北了……」
輕撫著馬鬃,魏正先若有所思。
稱王建制,以民間的說法,即是從蛟化龍的第一步。
無制不可成事。
唯有體制建立,才可廣納賢良,才能集運成事。
打天下,從來不是一家一姓可以做到,楊獄能攻下西北,其強橫武力自然是重中之重。
可坐穩西北一道三州二十九府之地,那自然少不得萬象山的諸多弟子。
龍淵城中的二十餘年,王牧之廣招弟子,即便能用者是十之一二,卻也足夠維持西北了。
可也僅此而已。
楊獄若要出西北,稱王建制這一步,是自然而然,也是不能不走。
打天下所需的人才之多,不是一家一姓可以培養出來,即便這六七年裡楊獄廣開蒙學,改革學堂,也難以短時間見成效。
「一步慢,步步慢,爭先自是應有之意,只是,恐他為人做了嫁衣啊……」
余涼點點頭,卻並不如何看好。
如今之楊獄,看似如日中天,定陽城一戰之後,更隱隱有了天下第一的名頭,此刻稱王西北,似乎大有橫推天下,定鼎山河之勢,
可他卻能從看到背後的內憂外患。
塞外風波醞釀,七殺王統合天狼八部虎視眈眈,大離軍神黎淵於梵如一身隕之後暴起,攝政一方。
西北道地處邊關,必是首當其衝。
且因其名聲太盛,大明境內的幾路反王,乃至於朝廷都在針對,禁商只是其一。
一旦塞外變動,很難說不會被數面夾擊。
這是外患,而內憂,同樣劇烈。
前後七年,楊獄已徹底掃滅了西北道內的大小士族,一時間使得西北政通人和。
可卻也真箇惡了天下士族之心。
以至於這些年,他名聲鵲起,來西北道投效之人數不勝數,可竟無任何士族前來投效,反而原本一些並未被清算的大小家族,也都卷了細軟逃走。
「他,過於獨了。」
余涼搖頭:
「縱然是當年的張元燭,也是先合士族,得國之後再行整頓,他這般做派,實是為禍深遠……」
「余先生所說不差,只是……」
他的話,魏正先表示贊同,只是,看著人潮湧動的街頭,眸光卻不由閃爍:
「看起來,似乎還不錯?」
「大將軍?」
余涼微微錯愕,魏正先已是加快腳步:
「一別多年,老夫也想看看,這小子到底有何等進步,承不承的起天下第一這個名頭……」
西北王府一如既往,楊獄進駐之後,並未動一磚一石。
魏正先不疾不徐,隨口詢問著一些事情,作陪的余景一一解答。
幾人交談間,進得前廳。
一塊塊精美石板鋪徹於地,繁複的花紋組成蛟龍模樣,寬厚的廳牆之上,是大家潑墨所書的萬里江山圖。
張氏十脈,多喜萬里江山圖,這個傳承由來已久,最初可追溯到大明太祖張元燭。
上行下效,到得如今,精擅萬里江山圖的畫師,可說極多。
但能被張玄一選中,這幅萬里江山圖,自是其中的極品。
九丈之長的廳牆之上,山脈起伏,大河縱橫,雲霧漫卷,城郭儼然,
一輪紅日掛在山巔,星夜之中,群星點點。
立身畫卷之前,真似可下瞰山河萬萬里,上望星空億萬載,一股說不出的蒼茫豪邁撲面而至。
「這小子……」
跨入前廳的瞬間,魏正先的眼皮就不由一跳。
極好的目力甚至都未看到那一副萬里江山圖,視線盡被那負手立於庭牆之前的身影所佔據。
這一剎那,入廳的兩人眼中所見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景象。
余涼擰眉,只見楊獄踱步轉身,面白若執,氣血兩衰,一副命不久矣的虧空模樣。
一如坊間流傳,其於定陽城一戰深受重創。
可在魏正先的眼中,其人的氣息卻如那畫中的紅日,雖有群星點綴,山河縱橫,也皆無法遮掩其人光芒。
剎那至極,他只覺心臟猛然跳動了幾下,竟生出幾分當年初見老王爺之時的敬畏。
「不想,魏大將軍竟會親來!」
輕咳一聲,不掩虛弱,楊獄轉身,看著邁入廳堂的魏正先:
「一別數年,魏大將軍風采依舊。」
捨身印加身,他的五感遠不如之前,可相距不過數丈,一眼掃過,他已然看出魏正先的狀態。
這位龍淵三傑之首,臂有四象不過之力的青州無雙將,功行增進極多,已無限接近於武聖門檻。
比之多年前那一戰,進步可謂良多。
無有道果加身,這位天賦縱然再強十倍,再修持百年兩百年,也不會再有寸進。
「武聖。」
魏正先麵皮微微一抖,回過神來,面上卻不免有著幾分複雜,他似有許多話想說,最後也只化作一句:
「了不起……」
「不過運氣好一些罷了,當不得大將軍如此稱讚。」
楊獄擺擺手,請兩人落座,余景深深的看了一眼魏正先,轉身離去。
稱王也好,大婚也罷,都是極繁瑣的,他自是十分忙碌。
「運道,也是實力。」
魏正先坦然入座,話語中難免有著幾分唏噓:
「難怪老王爺如此看重你……」
兩人不過數面之緣,此刻卻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相談甚歡,倒是讓心神緊繃的余涼好一陣驚疑。
觥籌交錯,未多久,魏正先率先落杯,道明來意:
「老夫欲重組青州軍。」
「嗯?」
楊獄心中一動。
「龍馬萬匹,上等馬匹二十萬,精甲、兵刃十八萬,糧草,多多益善……」
沒有繞圈子,魏正先直接掏出一張清單,其上羅列出大量的物資。
淡淡掃了一眼,楊獄挑眉:
「大將軍列出這份清單,該不會是想讓楊某出吧?」
「不是出,是借!」
這話,卻是余涼所說。
迎著楊獄審視的目光,余涼麵色不改,道明來意:
「大離內亂,黎淵與紅日法王廝殺多日,而無論兩人誰人取勝,下一步,都必然會進犯龍淵……」
「……唇亡齒寒,西北道無法置身事外……」
他盡量簡潔,卻仍是足足說了半個多時辰,痛陳利弊,神色誠懇。
「余先生所說不錯,唇亡齒寒的道理,楊某自然明白……」
輕轉著酒杯,楊獄沉吟許久,才道:
「東西,我有,而且,也不必還……」
「嗯?」
楊獄答的過於乾脆,魏正先都有些詫異,聽得後半句,卻不由擰起眉頭。
不用還,是好事嗎?
自然不是。
後半句,楊獄沒說完,兩人卻自然懂得他的意思,不過……
「楊兄,你……」
余涼想說什麼,卻還是沒有說下去。
「魏某身受趙王爺大恩,以血為誓,抵禦外辱……」
魏正先飲酒一杯,又自重重落下:
「國內如何,魏某不想理會,你取龍淵,魏某不會與你為敵,你佔得龍淵,魏某也不會為你攻伐朝廷!」
濃重的酒氣吐出:
「如何?」
想要空口白牙賺人大批物資,本就沒有可能,眼前這位雖然莽,可卻不傻。
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
然而……
「不成。」
楊獄拒絕。
通幽之下,魏正先的命數他一覽無餘,他明白魏正先的猶豫所在。
不外乎是留有餘地。
只是……
「楊兄……」
余涼麵色一緊。
「看來,大將軍並不太看好楊某,那,不如再多留幾個月……」
落杯,起身,楊獄不再多說,轉身離去:
「到時候,或許你會改變主意,也未可知……」
……
……
噗!
一口逆血噴出,一人跡罕至的荒林內,姜俠子踉蹌落地,肩頭的狸貓陡然化作猛虎,發出不解的低吼。
「天眼!」
一手扶著大樹,姜俠子氣喘吁吁,眼底驚駭仍是難散:
「此界的靈潮還未真箇來到,怎麼可能誕生出這等存在?」
按著『砰砰』跳動的心口,他的心中震驚到無以復加。
龍泉界,靈潮復甦已超百萬年,更於九萬七千年前,迎來真正意義上的天變,
遠古再臨!
可即便是這般漫長的歲月之中,身懷極道位階者,也不過寥寥而已,開得天眼者,簡直少之又少。
而據他所知,龍泉界有史記載的上一位天眼擁有者,乃是曾懾服了包括仙道三派、佛門二宗、妖道五宗、魔道七脈在內,天下所有修行者的『龍泉大帝』!
「難道此界靈潮翻湧不過三千年,居然就真箇要天變了?還是說……」
跌坐在地上,姜俠子一時只覺心浮氣躁。
他是聽著龍泉大帝的傳說長大的,曾一度以拜入『大日金宮』為榮。
陡見得天眼,幾乎駭破了肝膽。
可等得平息下來,卻恨不得狠狠的甩自己一耳光。
「跑什麼?我跑個什麼?!」
緩過神來,姜俠子只覺後悔至極。
不是心疼那枚『萬法樓』中兌換的法器,而是後悔自己,明明有著正途去接觸那位身懷天眼的『西北王』,卻為啥要去偷窺。
偷窺也就罷了,跑什麼?
這沒鬼也變的有鬼了……
「我這是幹了什麼?什麼都沒幹,就招來這麼個敵人,這可虧大了,虧大了……」
不耐煩的將湊上來想舔自己的虎頭推開,姜俠子心情煩悶而複雜:
「舔你腚溝子去,沒見道爺正心煩呢……」
越想,姜俠子越是心中煩悶。
回過神來,他心中畏懼稍去,畢竟靈潮未來,天眼無法洞開,未必就能奈何他。
可這樣一尊極道位階,身懷天眼的猛人,居然被自己這麼給輕易得罪了,未免太虧了。
「吼~」
猛虎悻悻然退到一邊,給自己舔著毛髮。
「難怪都說他而立之年,已是天下第一,天眼在身,怎能不所向睥睨?」
此來存有的幾分試探、異樣的心思,此刻煙消雲散,姜俠子摸著下巴思忖著何去何從。
他原本只是想藉助這位反王的勢力尋一尋玄功境,但此刻見得那天眼,就不免心思活泛起來。
在這天變未至的山海界,天眼蒙塵不顯神異,可若是去了龍泉界,那可就……
不由得,古時的諸多祖師扶龍庭的事迹在他心頭不斷閃現,令他心跳加快。
『扶龍庭算個屁,若是扶出一尊龍泉大帝……』
叮鈴鈴~
突然,風中吹過清脆的鈴鐺聲。
「洞魂鈴?!」
沉思之中的姜俠子陡然驚醒,抬眸望去,就見不遠處的官道上,有一騎驢道人緩行。
其面容古樸,身著黑白色道袍,身後斜背長劍,腰懸銅鈴與酒壺。
他的眼力極好,一眼掃過,已認出來人。
「燕龍行?!」
遠遠的看到來人,姜俠子心頭一震。
天海未開,欲往返兩界代價極大,萬法樓縱然財雄勢大,自也不會為他一人開方便之門。
此次趕赴山海界的萬法使者自非他一人,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碰到一個『熟人』。
還是燕龍行……
他下意識的想要隱匿身形,可心思一轉,突然踏前一步:
「道友請留步……」
嗤!
其話音未落,一道寒光已然破空斬來,一瞬而已,罡風已伴著木屑齊飛,沿途的諸多草木盡被攪碎。
「喪門星,你敢暗算我?!」
嗤嗤嗤~
一劍破空,又自分化,剎那不到,已化作漫天劍絲,縱橫交錯,碾殺而來。
「慢來,慢來……」
姜俠子後退數步,袖袍掀起大片煙塵,化作重重土牆隔絕劍光攢射:
「燕道友切莫,貧道並無惡意……」
轟!
土牆轟然倒塌,姜俠子灰頭土臉的鑽出來,那騎驢道人已如鬼魅般來至近前。
「姜俠子!」
不見動作,飛劍歸鞘,燕龍行面無表情: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再敢放你那神通,道爺拼著善功不要,也要斬了你!」
「咳咳咳~」
姜俠子連連咳嗽,抱拳致歉:
「誤會,誤會,姜某也是無心,絕非有意,實在是見得燕道友,心中激動……」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燕龍行面無表情,實則心中警惕。
萬法樓並非門派,而是一隱秘組織,其內的使者龍蛇混雜,有散人,也有大門派出身的。
因而,即便同屬於萬法樓,兩人卻根本無甚交情,相反,玉山乃是龍泉界一大另類,其門中弟子,素來令人厭惡。
他人的惡劣態度,姜俠子早已習以為常,哪怕冷臉在前,仍是笑呵呵:
「敢問燕道友,可是要去西北城?」
燕龍行只冷眼掃了他一眼:
「怎麼,瞧你這狼狽模樣,莫非是連西北城都未進去?」
「不比燕道友,姜某法力低微,神通修持也差,著實吃了苦頭,此番喚住道友,實在是心中沒底……」
「你想依附於我?」
燕龍行心中一動。
姜俠子在萬法樓諸多使者之中的口碑極差,但其人手段卻是不差,若合作……
見他心動,姜俠子態度更為恭謹:
「願為道兄馬首是瞻!」
「你既有心……」
燕龍行態度緩和不少:
「那,暫時,就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