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士孫瑞
衛尉士孫瑞走出帳篷,抬起頭,看著塬上的滾滾煙塵,眯起了眼睛。
一連數日,天子黎明即起,習武演陣。
塬下的光祿勛營也開始了操練,雖然不成章法,終究有所行動,比以前積極得多。
衛士韓彬趕了過來,輕聲說明剛剛打探到的情況。
那天看到天子從執金吾的營地回來后,他就趕去各營了解了情況,以備士孫瑞垂詢。
士孫瑞掃了韓彬一眼,感覺到了韓彬的異樣情緒,不禁微微一笑。
「陛下雖然年幼,卻有不屈之志,用武之心,此乃大漢之幸。」
「衛尉所言甚是。」韓彬說道,眼睛卻看著遠處黃土塬頂的天子大纛和煙塵。
士孫瑞想了想,說道:「傳令下去,命諸門司馬來議事,商量日常操練事宜。陛下親自演兵講武,我們做臣子的更不能懈怠。」
「喏。」韓斌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士孫瑞仰著頭,看了片刻,叫過一名侍從。「你去看看太尉忙不忙,待會兒我想去拜訪他。」
侍從搖搖頭。「太尉三日前便出營了,尚未歸營。」
士孫瑞很驚訝。「他去哪兒了?」
「不知道,只知道向東去了。」
士孫瑞眉頭皺得更緊。
形勢緊急,異常天象餘波未息,太尉楊彪怎麼會突然離營,而且連個消息都沒給他?
侍從想了想,又說了一件事。
楊彪離營之前,曾見過天子。在楊彪見天子之前,興義將軍楊奉也來過,而且離開的時候還向天子行了大禮,神態恭敬,全無往日之輕狂跋扈。
士孫瑞更加好奇,盯著塬上的煙塵,一言不發。
難道說,前幾天夜裡的異象並非凶兆,而是吉兆?
大漢天命未絕,還有中興的希望?
他沉吟片刻,讓侍從留下,通知即將到來的諸門司馬稍候,自己向光祿勛的營地走去。
兩個大營離得很近,他很快就找到了光祿勛鄧泉。
鄧泉正在安排部下演練事宜,看到士孫瑞進來,他苦笑道:「君榮,我猜你也該來了。」
士孫瑞也不客氣。同為九卿,又是多年的同僚,他和鄧泉是老朋友了。
「伯淵,究竟是怎麼回事,虎賁、羽林居然開始操練了?」
鄧泉搖搖頭,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提醒士孫瑞做好準備。天子能從他和伏完的營中挑選精銳,自然不會漏掉士孫瑞麾下的衛士。
士孫瑞點點頭。這一點不用鄧泉提醒,他也知道。
「伯淵,聽說前幾天興義將軍楊奉來見過陛下?」
鄧泉皺起了眉頭,撫著鬍鬚,用力地點點頭。「君榮,有句話,我憋在心裡很久了。」
「什麼話?」
「陛下……像是換了個人。」
「住口!」士孫瑞沉下臉,警惕地看看四周。「伯淵,如此荒唐之言,也是你該說的?」
鄧泉嘆了一口氣。「君榮,我也是從小讀書,久歷仕宦,豈不知君臣之禮?只是……只是陛下給我的感覺太奇怪了。怎麼說呢,人還是那個人,但氣勢完全不同了。」
士孫瑞也皺起了眉頭。「怎麼個不同法?」
「說不上來。」鄧泉說道:「百聞不如一見,你最好還是去拜見天子,親眼看一看,就知我所言不虛。君榮,說實話,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這幾天都沒睡好。」
士孫瑞看了一眼鄧泉疲憊的面容,知道他所言不虛,略作思索后,拱手告辭。
鄧泉說得對,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拜見天子,親自看一看天子的變化。
來到塬下,士孫瑞請黃門侍郎鍾繇上塬通報,自己在塬下等候。鍾繇還沒回來,遠處卻駛來一輛馬車,在塬下停住。
士孫瑞看得清楚,大感詫異。
他認得車上的人,正是太尉楊彪之子,楊修。
馬車在塬下停住,掉了個頭。
有侍者下車,在車後放下條凳,隨即上前,打開車門。
楊修下了車,站直身軀,先抬手扶了扶冠,又調整了一下腰間的長劍,然後雙手叉腰,環顧四周,顧盼自雄。下巴微揚,透著捨我其誰的自信。
看到士孫瑞,楊修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絲笑容,緩步走了過來。
「士孫君。」年輕人拱起雙手,行了一個大禮。
士孫瑞扶須頜首。「德祖,你是來見太尉的嗎?」
楊修搖搖頭。「非也。陛下巡幸華陰,修奉家母之命,前來致意。」
士孫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馬車,含笑不語。
如果不知道楊彪前些天曾見過天子,又離營東行,他或許真信了楊修的話。馬車沒走,說明楊修來見天子只是應付一下,並不打算留下來。
這其實不難理解。
大漢走到這一步,誰都清楚天命將終,他們這一代人食君祿,理當為國盡忠,下一代卻沒這義務。
若非如此,楊修何至於到今天還沒有入仕?
太尉之子,早就該舉孝廉、茂才,入仕為郎。
不過士孫瑞沒有說破,畢竟他的兒子士孫萌也沒有入仕,正避難荊州。
楊修站在塬下,一邊與士孫瑞寒喧,一邊與當值的鐘繇打招呼,請他上塬通報。
聽說是太尉楊彪之子,鍾繇的態度很恭敬,轉身上塬去了。
楊修莞爾一笑。「閹豎盡去,朝廷氣象為之一新,可喜可賀。只可惜王司徒名士習氣太重,矯枉過正,反將一局好棋下殘了。」
士孫瑞瞅了楊修一眼。「王司徒已為國盡忠,無愧於心,國事有待來者。德祖正當少年,努力。」
楊修眼神微閃,哈哈一笑。他搖了搖頭。「士孫君此言,修愧不敢當。陛下年輕有為,公卿皆是當世俊傑,何必我等乳臭未乾小子妄言。修也愚鈍,經義不熟,粗通文墨。聞說令郎長於作文,仰慕已久。不知可在營中,讓我能當面請益?」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會心而笑,隨即又不曰而同的搖了搖頭,一聲嘆息。
若非形勢所迫,誰又願意如此呢,順順噹噹的入仕不好嗎?
只可惜,人力難以回天。
過了一會兒,鍾繇下來了,告訴士孫瑞,天子請他上塬。
士孫瑞向楊修點點頭,舉步登塬。鍾繇不認識楊修,但見他與士孫瑞並肩而立,談笑風生,又見遠處馬車寬大結實,知道不是普通士子,不敢怠慢,上前詢問。
兩人互通了姓名,得知楊修是楊彪之子,鍾繇心生親近之意,更添三分熱情。
楊修卻沒心情和一個黃門侍郎說話,看著塬上的煙塵,微微皺眉。
鍾繇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失望,卻沒說什麼,靜靜地退在一旁。